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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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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玄晖出征后的第三日,许愿非常罕见地失眠了。

    作为一个遇事心平气和的人,她的睡眠质量一直都很好。

    就算偶尔做梦,也都是些甜美梦境。

    类似于曾经与玄晖一同休憩的阳光花园,四处都充斥着懒洋洋的惬意,就像她本人一样。

    她也很少会做噩梦,除了围观一回玄晖的记忆,再往前一次还是因为梦见牙齿掉光了没法儿吃东西了。

    当时她醒来还心有余悸地迷信一回,上网查了半天的《周公解梦》。

    解梦说,掉牙是吉兆,许愿就心安理得地相信了。

    但凡解梦说是凶兆,她就会用相信科学来反驳自己,心态就是这么好。

    三日前,陆明薇带着许愿偷偷溜出陆府,登上一座茶馆小楼,远远地看到了出征盛况。

    而她几乎是在万人兵马之中,一眼认出了玄晖。

    他全副武装骑着黑色的高头大马,头戴兜鍪身披玄甲,身姿卓绝有如鹤立。

    在漫天风雪中飞舞的红缨颜色烈得似血,那是冷肃严整的军队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许愿又想起了初见他时的模样,威严桀骜如玉面修罗。

    玄晖的肩上覆了新雪,他却亮起长刀,浑厚的号角声吹响。

    战马嘶鸣,齐整有序的军队轰然而动,朝前碾压而去。

    当时未觉得如何,毕竟他可是身经百战的将军。

    凶狠野蛮的北戎军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何况只是一窝土匪。

    往后的时日里,军报虽然一封封送往巡抚衙署,但都属于军中机密,就算是陆夫人也无从知晓,更别提与此事毫无关联的陆明薇与许愿了。

    许愿静待着消息,直到今夜梦见了玄晖。

    梦里的玄晖浑身是血,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目眦欲裂。

    她想要上前拉他,却见他义无反顾地持刀而落,似乎是看见了荣先生。

    他就算自己也活不成,也要将那混账玩意儿再次捅个对穿。

    许愿被吓醒了,然后就再也睡不着。

    她一边默念着“梦是反的”,一边强制自己理智思考了片刻,然后惆怅地发现玄晖是能做得出这种事儿的人。

    除了有脑子以外,不豁出命去,谁能年纪轻轻战功累累。

    此时仍是凌晨,许愿看一眼窗外仍漆黑的夜色。

    她爬起身穿好衣服,随意挽了个低垂的发髻,执了一盏风灯,去了陆明薇院儿里的厨下。

    做美食能够让她的心情放松下来。

    睡前她已经将今日煮粥需要用到的大米、糯米和燕麦米泡上。

    只要泡够了时间,煮出来的粥一定香浓又醇厚。

    她就着烛灯微弱的光芒,给山药削皮蒸熟切丁,再将其中一部分碾成泥。

    点火热锅后,许愿按着比例倒入清水、牛乳和豆浆,煮沸后将米放入小火慢炖,一边加入山药泥,一边不停搅拌着。

    最后放入混着冰糖的山药丁,洒了一把红艳的枸杞,甜丝丝的香气已经漫了出来。

    细腻温香的美龄粥做好了。

    许愿盛了一碗,拖了把椅子坐在厨下门口,看着天色一点点亮起来。

    她静静喝粥,稠密绵香的味道浸润口腔,甜而不腻,山药也软糯得很,粉粉的入口即化,满心只想着再吃一口。

    于是许愿又高兴起来,她这做菜的水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真的是,不开八百家分店都对不起自己这一身手艺。

    她找来纸张,开始写写画画,思考开春时推出的新菜样式,强行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了。

    其实,许愿对于玄晖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他常年带领的黑铁骑,作用在于戍边,在广阔荒原中抵御游牧战士北戎军。

    所以黑铁骑的大多数兵力都是骑兵,擅长的方向也是突袭为主的闪电战,一如此次在漫天风雪中的忽然出现。

    但是骑兵在山地并不能发挥出其优势,甚至还因山路繁杂而掣肘。

    荣先生亦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在最初的震惊后,他很快冷静了下来。

    甚至还情不自禁地嗤笑一声。

    他蓦然想起曾经教玄晖下棋时,对方横冲直撞的路数。

    再加上近些年来他对于玄晖的暗暗了解,哪怕是上战场,他亦是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就像他那示威似的一箭,真是一身无用的莽勇,毫无长进。

    于是,荣先生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他手下的兵力。

    他们并非头一回和官军对战,几年来,还从未有过败绩。

    寿恭山丛林密布,水系众多,易守难攻。以及土匪们常年挖出的洞穴通道,可以让他们灵活走位,用游击战进行消耗。

    在荣先生的铺排下,无数土匪各就其位,开始利用对山体的熟悉,进行小范围的拉扯战。

    但很快,他们便也发现了,几乎在同一时间,玄晖也改变了战术。

    来势汹汹的骑兵不过是扰乱对方军心的当头一棒。

    他们迎着风,将带着火焰的弓箭送入木质匪寨与坑洞,硬生生将土匪们逼迫得四散开来,要么退回寨中,要么被烟火熏出山。

    如此虚晃一枪后,骑兵后出现的重甲步兵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形势逐渐棘手起来,土匪们发现,他们好似打不动了。

    重甲步兵皆佩戴大盾与重甲,这是黑铁骑里重骑兵的装备。

    往日上战场时,连战马都包裹的严严实实,只留一双眼睛在外头,刀剑不入。

    这会儿他们不过是没了坐骑,稳固默契的阵型依然保存,见到落单的小股土匪,直接就地歼灭。

    玄晖一方在投火的间隙不断发起佯攻,虚虚实实的招数轮番而来,不断消耗着匪寨内的武器数量与企图偷袭伏击的匪兵们。

    全副武装的守军也从密林深处逐渐冒头,从山后对匪寨进行了密不透风的包围。

    已经不知过了多少日夜,天色明亮又渐暗。

    荣先生已经熬得双眼通红,他只能在有限的时间内简短地歇息片刻,再重新投入令人煎熬的战争中。

    分明荣先生才是防守有利的一方,却在这漫长的拉锯战中逐渐落了下风。

    此时才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荣先生在书房内焦虑地走来走去。

    他的每一步似乎都被玄晖精准预判,安排放出的每一队人马都似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曾经百试不爽的经验与战术似乎都已作废。

    荣先生此时才恍然发觉,玄晖像是早就撒下一张水泄不透的大网,耐心等待着他的挣扎。

    而此时不断地回收兵力、向外试探的他,才像是个横冲直撞的人。

    这一层惊悟让荣先生一时难以接受,竟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一把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都扫落在地,难以自持地怒吼一声。

    分明是他布局已久,一步步让玄晖踏入这层陷阱,缘何他到此时才恍然初醒?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食物与武器已经所剩无几。

    荣先生近万数的匪兵兵力锐减至一千不到,战地也缩减至寨中最核心的一圈。

    他咬着后槽牙发了狠,下令将所有的机关都打开,他本性阴狠暴戾,闲时除了研究出令人闻风丧胆的极刑刑具,亦有不少一发毙命的安保机关。

    这已经是他的底牌,但只要保护好核心圈,他就还有活路。

    安排好这一切后,他将匪兵都赶出书房,独自前往密道。

    幽暗的石砖密道内,只有昏黄的烛灯照亮他的前路。

    他疾步而行,企图迅速抵达目的地。

    可忽然后方一阵剧烈的响动,荣先生猛然回望,似乎是上回破掉的洞口再次被暴力踹开,那里原本就因曾经的山体滑坡而脆弱不堪,破过一次后再修补,却再也难回曾经的坚固。

    而此时,乱石碎屑随着土块悉数掉落,发出剧烈的声响。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腾起的烟尘中一跃而下,轻巧落定。

    那人稍一抬头,准确地锁定了他的位置。

    紧接着,披坚执锐的男人一步步朝他走来,沉稳的脚步声在这空旷的密道内回响。

    荣先生记忆里那个孩子清澈的眉眼,逐渐和眼前周身皆盈溢着煞气的男子重合起来。

    是玄晖,竟然敢孤身闯入核心圈。

    甚至能够精准地在此处堵截他,必然是知晓这密道的存在。

    看来,那女人的确是被他所救。

    荣先生认出了他,只顿了一瞬,旋即一声冷笑:“玄晖,你如今杀气凛凛的模样,与我又有何不同?曾经软弱得尸体都怕,如今还不是满手鲜血,导致冤魂无数!”

    玄晖面无表情,这话早已伤害不了他。

    他的眉目透出凌厉的气势,径直抽刀,欺身而上!

    影影绰绰的烛火在锋锐的刀刃上抹出一笔绝妙的微光,伴随着桀骜不羁的声音,朝着荣先生劈面而去:“既是冤魂无数,多你一个也无妨!”

    玄晖攻得急促,荣先生骤不及防,只能抬刀狼狈抵挡,但他哪里扛得住在战场上披肝沥血还能全身而退的武将,被迫且战且退。

    他在反抗的间隙中,扑至石墙上随意按了一处,而后立马躲开。

    石墙中的机关忽而开启,铺天盖地的剑雨毫不留情地从墙内喷出。

    若不是玄晖反应及时,且用长刀旋转拨开不少,只怕要被扎成个刺猬。

    他心下庆幸,所幸当时许愿误入此处时,没有选择这条路,否则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力回天。

    然而这一阵剑雨,却在瞬时将他与荣先生生生隔开。

    荣先生却趁此时机会,狠命将石墙上的机关全部发动。

    玄晖脚下豁然一空,惊现尖刺大坑,头顶却重压重重,竟是无数碎石灭顶而来!

    下一瞬,寻不到源头的毒气砰然爆炸,带有异味的烟雾弥漫散开,混着石块的灰尘,几乎铺满了整个密道,连那烛灯也熄灭。

    密道里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伸手不见五指。

    荣先生心跳极快,凭着记忆往密室的另一头而去,一路上还在不停地开启机关。

    无数带有刺钩的铁链似藤条般弹射而出,群魔乱舞,满是尖刀的滚轮一次又一次地倾轧而过,但凡有人在其中挣扎,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他终于跑至门边,脊背紧紧地抵在门上,喘着粗气往回看。

    虽然看不清晰,但整条密道除了机械声,已经陷入了无边的寂静。

    应该死了吧,这可是他多年的心血,没有人能逃过这刀光剑影。

    荣先生喘匀了气儿,伸手摸上最后一处机关,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全部放完的好,要死也能死的透透儿的。

    锐利的淬毒□□连连而出,伴随着笃笃笃的声音,全部落在他脚尖前距离一尺的地方。

    四周安静至极,荣先生的一颗心终于落入肚子里。

    他见毒气烟雾已经逐渐飘散过来,便用袖口捂住鼻子,这才转身回头面对石门。

    荣先生将食指在刀口上浅浅一划,而后把血流如注的伤口抵在门前的□□。

    那□□仿佛会吸血似的,鲜血一涌出便没入其中。

    片刻后,□□吸饱了鲜血,他将其一转,吱呀一声,门开了。

    荣先生迅速闪身入其中,却在回头关门时,被一道力狠狠一推。

    朝后踉跄几步,他定睛一看,门已被踹开,一道黑影在烟雾缭绕处茕茕孑立。

    玄晖竟然没有死?闯过了这严密如斯的大阵?!

    荣先生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因恐惧而起的心脏再次急促地呛跳起来。

    他看着玄晖拖着长刀一步步而来的身影,目眦欲裂。

    刀尖在石板上划出声响,他却觉得简直是刻在自己心口,如同酷刑般煎熬。

    玄晖并非全然而退,他的额头被利刃划出一道狰狞的伤口,贯穿右眉,导致半张脸都鲜血淋漓,再加上狠厉眼眸与卓绝的气势,整个人如同前来索命的罗刹。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容,邪气如斯:“荣随,你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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