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许愿走上前去，轻手轻脚地将布条解开，露出那处伤口。
“已经这么严重了。”她咬咬嘴唇，犹豫一瞬才抬头看他道，眼里浸着焦急，“我毕竟不是医者，很难将伤口处理好，只能做基本的清理和上药……真的不用去医馆吗？”
“无事，再耐心等一晚上。”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只是要辛苦你了。”
许愿顿时失落不已，欲言又止时房门却被敲响。
是店小二送热水来了。
她将木盆端进来放在桌上，一言不发地用柔软的布巾沾了水，开始细致地给他擦拭伤口旁的血迹，伤口撕裂加昨夜泡了水，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好在许愿也不是头一回给他处理伤口，已经熟练了许多，速度也快了不少。唯一没有变的即是她轻柔的手，小心翼翼地为他上药，时刻关注着他的反应，生怕自己的操作不当而让他再添一分疼痛。
她专心致志地上药，便没有说话。
他暗自忍耐着，也一声不吭。
静谧的氛围中，玄晖微微偏过头，眉头微皱，下颌紧绷。实在有些难以忍受的时候，他便垂着眼眸看她凝神的侧颜。
卷翘的睫毛下是精巧的鼻梁，以及花瓣一般的嘴唇。
他蓦然想起水中那一吻。
幽深而静默的湖底，是连昏暗的月色都照不到的悬浮半空。
她被他轻易地攻城掠地，呼吸牵缠，唇齿相依。
间隙当中，他们短暂地分开，他看到她漆黑的长发四散开去，双眼迷蒙仿若含情，嘴唇却因为他用力的亲吻而殷红，带着从未有过的魅惑之意。
回忆戛然而止，玄晖不动声色地转开目光，喉结浅浅滑动。
“你又偷偷看我？”许愿虽然头也未抬，却像脑袋顶上长了眼睛似的，语气笃定地开着玩笑，“名不正言不顺的统统按照暗恋处理啊。”
玄晖闻言笑得胸腔都震动起来，闲散的眉目也舒展开：“怎么就名不正言不顺了？你现在可是假扮我夫人，看你也是光明正大。”
“你自己跟人瞎说，我又没答应。”许愿从纱布堆里拿出绷带。
可他还在抖，让许愿无从下手。
于是她抬眸瞪他一眼，假装凶巴巴道：“别笑啦！包歪了弄疼你，一会儿别找我哭。”
玄晖抿抿唇，笑意未散。
他双臂却往后撑在桌沿，听话地不动了，任由她一圈圈绑着绷带。
这样就好似她在一次次地拥抱他，温热的呼吸轻轻地打在他的胸膛。
仔细包扎好后，许愿收拾着药品，抬眸看到他拿起那件血衣，便有些犹豫地说：“我去给你到街上买件新衣吧，这实在不能穿了。”
玄晖点头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你歇着吧，受了伤呢，这衣服别穿了。”许愿伸手去拿，玄晖却没给她，又解释了一句，“刚来客栈的时候，我看到附近就有一家成衣店，快去快回用不了多少时间。”
玄晖仍然不同意，拒绝道：“你以为这种时候我还会让你离开我眼皮底下？自己忘了怎么被绑来的了？”
这话倒是。
许愿一时哑口无言，当时被绑架也就是瞬时间的事。
此时房门再次被敲响，外头店小二朗声道：“客官，您要的酒菜都送来啦！”
许愿上前开了门，将装得满满当当的餐盘端了进来。
这牛肉烤得外酥里嫩，葱油鸡也散发着阵阵香气，一盘小青菜青翠欲滴，以及一壶陈年花雕，配着两只瓷质杯盏。
她观察片刻，实在莫名其妙：“你点牛肉做什么？又不吃，酒也不能喝。”
玄晖并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抽出了随身的匕首，快速地将那盘里的鸡肉拨拉开，里面露出了十几个小球，不知包着什么东西。
同样的，烤牛肉的底下也藏着不少巧致精密的小小暗器。
那花雕瓷瓶里倒确实是酒，却不是花雕，而是某种味道辛辣的药酒。
许愿初见有些震惊，但随即释然，眉眼神态也平静了下来。
她大概知道玄晖要做什么了。
玄晖见她满目了然的模样，倒也新鲜，问她道：“怎么了？害怕吗？”
许愿面色淡淡地说：“不怕。”
玄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悦，立马将手中匕首放下。
他思虑一瞬，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我能生什么气？”
许愿别过头去，径自往里屋走去，不想跟他说话。
这要没生气，玄晖把名字倒过来写。
他赶紧三两步跟了上去，伸手去拉她的胳膊，道歉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我错了，你别生我气，我再也不敢了。”
许愿见他这熟练的样子，心里更是邪火冒，回头眯着眼问他：“你错哪儿了？”
“我哪儿都错了。”玄晖见她还愿意跟自己说话，悬着的心就放下来一半。
许愿闻言翻了个白眼，想甩开他的手。
他却死活不松，还想暗戳戳地想要贴近抱抱，却被她一把拍开得寸进尺的爪子，果不其然还挨了骂：“别碰我，你走开。”
玄晖才不听，不管不顾地压过去，抱她入怀。
她哪见过他这种无赖样儿，气急了便伸手锤他硬实的胸膛，简直想咬他：“臭不要脸你！”
他紧抱她不放，任她打骂，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抱歉，抱歉，是我不对。”玄晖俯首，下巴抵至她鬓边，低沉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我并非故意瞒你，只是事出从急，万事未定，又怕隔墙有耳，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敢有半分偏差。”
他的鼻尖萦绕着她的甜香，语气也情不自禁放软了：“以后再也不瞒你，除了军事机密，什么都跟你说。”
许愿闻言也不打他了，低着头不说话。
玄晖半环着她，弯了身子去找她的视线：“你想打便打，想骂便骂，要怎么惩罚我总得说出口，但是不能不理我啊。”
他越跟来，许愿就越偏头，他往左，她就往右，就是不看他。
玄晖对她的逃避实在毫无办法，思考一刹，结实的长臂便伸至她腿下，一把将她抱起。
许愿猝不及防被托起，惊叫一声，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颈。
他抱起她，让她坐在身后一处柜面上。
而后，他左右手撑在她的身体两侧，将她禁锢在窄小的空间，狼一般的眼神紧紧地跟随她，迫使她面对自己。
许愿余惊未定，呼吸略略有些急。
她虚虚看向他紧绷的肩，鼻尖掠过清淡的沉香味儿。
此时她才知武将身材有多修长挺拔，周身带着凛冽的气势，她被他压制在小小一角，脸侧便是他压迫而来的眉眼，目光灼灼。
她不安地动一下，却忽然发现膝盖抵在他腰腹，那是伤口的位置。
于是她又停了动作。
四下全是他的味道，避无可避。
这种让她觉得无路可逃的紧促感，更显得心里那点无法宣之于口的郁气，逐渐膨胀成难以启齿的矫情。
“不是因为隐瞒？”
随着他的出声，低沉的嗓音与温热的气息掠过她的耳根，带起一大片麻意。
许愿的眼里几乎都要有泪意了，只能示弱道：“我没有生气。”
“你不能什么都不跟我说。”玄晖垂眸看着她颤抖的眼睫，叹息道，“若非事出从急，我出此下策实属迫不得已，我怎会……”
许愿却再听不得这话，着急一时，泪水在眼眶打转。
她终于直视了他的双眼，有些赌气地反驳道：“事出从急事出从急，一件未做完又有下一件，急事永无尽头，你能不能明白？”
玄晖闻言微愣，一时没有搭腔。
“你为什么总是将自己排在最末位？上战场便也罢了，急匆匆来救我也不该提，如今到了罗织城，竟还想着先帮别人拔钉子，你是不是英雄主义过了头，非要这伤口全烂了，才能让你觉得是急事是吗？”
许愿越说越激动，还伸手推了他胸膛。
玄晖纹丝不动，却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向来笑吟吟的许愿竟然生气了，这是一件非常严肃严重的事情。
他原以为她会因隐瞒而反感，又或是因之前经历与即将来临的危险与拖累而不满。
……如此云云。
可他从未想过，竟然会是这种理由，亦如曾经她所说的“你太不爱惜自己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然而半晌过去，反而陷入了更漫长的沉默。
无声而静默的一段时间，许愿也逐渐冷静下来，口不择言后又觉得后悔，她低头揪了揪手指，酝酿好一会儿，正想道歉，却听他先开了口。
“抱歉，我以前确实……没有这方面的觉悟。”玄晖眼神认真，平日里懒散消失不见，他似乎在思考着措辞，谨慎而缓慢地说道，“之后我会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尽量改正。”
他停顿一瞬，又解释道：“今日不去医馆，只是不想暴露我受伤一事，这对我们不利。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将他们引入客栈，顺便给罗织城拔个钉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许愿听到此处，有些疑惑地问：“可我们去买了药呀。”
玄晖伸手将她额前的乱发挽至耳后，耐心地解释道：“都是些普通的止血药粉，再加上，你也受伤了啊。”
他们只知许愿受刑，却不知她伤得如何，普通药粉倒确实能瞒天过海。
许愿心情复杂，他真是一如既往的八百个心眼子。
虽然他的算计并不一定是有利要图，但一定都有其目的。
而且两人分明一直待在一起，她却不知他想了这么多。
“本来也是不想让你担心而已，倒不知适得其反。”既然讲到此处，玄晖又想起什么似的，对她说道，“让我看看你脚底的伤。”
许愿的思绪立马被带偏。
毕竟让心动对象看自己的脚丫子这种事，多少感觉有些羞耻，但她看玄晖的表情非常正直，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想歪。
所以她想想，也没有拒绝，就将他推后几步，自己抬了腿踩在柜面上，将鞋袜脱了。
许愿的双脚仍然嫩生生的，左脚脚踝处挂着小铃铛脚链，只有脚心处一片火撩过的痕迹，起了些细细的燎泡，不大严重，但疼痛却如影随形。
玄晖若有所思着摸摸下巴，似乎在思考什么重要的问题。
半晌，他竟勾了勾唇笑了一声。
许愿疑惑地瞄了他一眼，不知他乐什么。
而后玄晖却语气轻快地说道：“我看娘亲的话本里写，厉害的妖怪若是受伤了，愈合速度会非常快，看来你也不是什么猫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