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玄晖在密道里一路疾行，直至许愿掉落进来的缺口处。
他提气，脚尖点地，三两下便借力而上，抱着许愿从洞口一跃而出。
许愿抱着他的脖子，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一眼，胸膛起伏。
她的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衣领，半晌才转回来低声说：“我们不去看看密道另一边通向何处吗？说不定会有出口？”
玄晖闻言轻笑，半晌才说：“你不会想去的。”
说的也是。
与那种禽兽不如的人书房连通的密道，指不定还有什么恐怖的刑具与半死不活的人。如今他们自身难保，只能逃离为上。
许愿低低应了，额头抵在他下颌处，有些依恋地蹭了蹭。
他们离得那样近，体温相融。
她只要抬眼，便能见到他英朗的侧颜，鼻尖处缭绕着他身上的味道，淡淡沉香与血腥味交杂在一处，却无端让人安心。
短时间内接连的厄运，与他的从天而降。
让她觉得这一切如同噩梦未醒。
方才逃命时，许愿仍能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与警惕。
可这会儿见着他，也不知怎么的，一路上憋着的委屈忽然倾泻而出，泪水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儿，悬而未落。
曾经生活在太平盛世，如今在北地也过着安生的小日子，从小到大，她可从未经历过如此惊险。
许愿暗恨自己忽如其来的软弱，却也不想负面情绪影响到玄晖。
她只能偏过头去，将脸埋在他颈窝里，闷闷地流起泪来。
玄晖忽而觉得肩上潮湿，垂眸见她不大对劲，浑身莹润着一层伤感。
他看看四周情况尚好，竟然抱着她飞身上了一棵大树。
虽是冬天，常青树的绿叶却依然茂密而旺盛，巨大的树冠隐藏了他们的身形。
玄晖将她放在开叉的树杈间，自己则站在更低一些的树枝上。
为了保持平衡，他的臂膀双掌撑在她身侧，将她护在其中，滚烫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撩在她的脖颈处。
两人的视线分明能持平，可她却不肯抬头，仍揪着手指垂泪。
玄晖偏头问道：“吓着了？”
许愿诚实地点点头，心里仍有些后怕。
想起在地牢里见到的虐待现场、与尸体的亲密接触，以及被施以酷刑时身心俱疲的痛苦，她的寒毛就一阵又一阵地起立，实是让人悬心吊胆。
“你已经做得很棒了，敏锐又聪明，只是有些时运不济，塌进洞里不是你的错，是他们这破烂工程太豆腐渣。”
玄晖低声安抚她，伸出左手捧起她的脸，大拇指轻柔地拭去她眼下挂着的泪滴。
他轻笑道：“不要怕，我一定能带你出去。”
玄晖的指腹温热，许愿情不自禁抬眸与他对视，见他满目皆是自信，唇角勾出一抹有些轻狂的笑容。
她暗嘲自己总会毫无防备地轻信于他，却仍是轻声应了。
许愿不再掉泪，手指摸摸脸，下意识紧了紧领口，她出来得急，并没有穿斗篷大衣，这会阵阵寒风吹过，冷得她直哆嗦。
玄晖垂眸，见许愿长裙下一双通红的脚。
雪□□巧的脚踝挂着细细一根脚链，碎碎的流苏间坠着三两颗空心小铃铛，铃兰花似的。
他忽而想起梦里的白猫，左后爪亦有这么一条相似的银环。
但此时他却无暇深思。
方才是烫得煎熬，这会儿又是冻得折磨，她这细皮嫩肉哪里受得了这苦楚。
“鞋袜还是穿起来吧，虽然走不了路，但勉强保暖。”
玄晖说着，一手捏了许愿右脚的根骨结儿。
滚烫的温度让许愿惊了一瞬，赶紧将鞋袜接过来：“我自己来，自己来。”
她眼神忽闪着，似乎是有些赧了，低垂着眼睫将嫩生生的脚丫子包了起来。
许愿心里觉得别扭，有些怪异的害羞。
明明曾经也是大夏天的时候，穿着小吊带儿短裤人字拖压过马路的人。
或许是因为此时他们之间距离实在太近。
在他略带侵略性的眼神中，她穿个袜子都觉得不自在。
她悄咪咪地抬头瞄他一眼，却见他的目光早已移开，遥遥地眺望着远方。
土匪寨子里兵荒马乱，主要分为了两大拨。
一拨人在奋力救火，另一拨人举着火把在山中四处搜人。
远远看去那火光好似游龙一般影影绰绰，倒不知是搜玄晖还是她。
许愿想起方才荣先生震怒的模样，好奇地问道：“那火是你放的吗？”
玄晖应一声，笑了笑：“要不然怎么能把荣先生引开，然后将你救出来。”
“所以你那时候跟在我后面？”
“我骑马绕到了山的另一面，也就是远离寨子的地方，方潜身上山。原本是藏在树林里观察山形好做撤离计划，结果正巧看到你塌了进去。”
后面的事情似乎无需多提，许愿也能猜到七八分。
只是她对于他扫几眼便能判断出粮仓位置的能力感到惊奇，或许这就是身经百战的将军？
她心里想这事儿，盯着他脖颈间被自己抓得皱巴巴的领口，忍不住伸手抚平。
玄晖并未阻止，更像是没有在意她的小动作。
他眉头微皱，看着遥远的灯火判断形势。
“我来时的那条小路已经被他们封锁了。”他指向乱葬岗方向一条被树枝灌木覆盖得几不可见的小道。
那边已经站满了土匪，看样子是在寻找脚印，看看他们是否从此处逃离。
许愿坐在高处，低头仔细地环顾一圈山形，发现下山的路仿佛只剩寨门一条路可走。
也不知玄晖怎能如此有自信能带她出去。
玄晖似乎也在思忖这个问题，半晌忽然问：“会游泳吗？”
“会一点。”许愿点头，在游泳池里能顺畅游，但在海里只能瞎扑腾的水平。
“好，那咱们走水路。”他当即做了决定。
玄晖转了个身，让许愿趴在他背上：“我背你过去。”
毕竟在树上，许愿怕摔下去，动作不敢太大，只能谨慎地往他背上爬，胳膊小心翼翼地抱紧他的脖子。
随着她俯身而上，温热的呼吸吹过他的耳垂，却带着火烧似的热意。
他又闻到了她身上温软的甜香，若有若无地绕在他身边。
仿佛撩拨琴弦，直叫人心痒如斯。
玄晖微微偏头，对上了她近在眉睫双眸。
她的眼瞳清澈而无辜，见他神色沉沉，便略有些不安地问道：“怎么了吗？我有哪里做的不对吗？”
“没有，你做得很好。”玄晖转开目光，喉结浅浅而动。
片刻他只低声道：“抓稳了。”
许愿向来听话，下意识地抓紧他的衣服。
而后他就开始无声无息地从一棵树的树梢跃至另一棵树的树杈间，速度快得只留得枝头叶子轻颤，浮光掠影也不过如此。
许愿眯起眼睛，只感觉到寒风从她的发丝眉梢迅疾划过。
她心里那点乱七八糟的念头又冒出来，这速度再快点是不是能带她穿越回去……
玄晖背着许愿终于落地在一片野湖的旁边，这里距离土匪寨子已经很远。
深色的湖面泛起几不可见地粼粼波光，玄晖伸手在水中撩拨两下：“放心，水比较深，水温比空气温度还要高一些，不必担心冻伤。”
许愿坐在湖边，见状也将手伸进水中。
虽说湖中温度不低，但对于人的体温来说还是比较冷。
“一会儿下水之后，你不要松开我的手。”玄晖牵过她的手，紧紧地扣住，有些戏谑似的一挑左眉，“准备好了吗？要潜水了。”
待许愿点头后，深吸一口气，两人几乎同时扎进了湖中。
四面八方涌来的水流几乎让许愿睁不开眼。
她只觉得周围一片漆黑，四肢百骸浸泡在柔软而冰凉的湖水中，空无所依，只有被玄晖牢牢握着的左手传来热意。
他在她前方半身的位置，一路向下地探路。
水雾迷蒙中，她无意识地随他而去。
细碎的气泡上浮，他们却潜得越来越深。
玄晖在探寻湖中洞穴的方向，摸索到位置后，他牵着许愿往前游。
可忽然手中传来阻力，许愿动不了了。
他在水中回头，看见她有些惊慌地低头摸索。
两人此番已经接近湖底，缭绕蔓延的水草，不知在何时缠住了她的脚踝。
或许是在这幽玄的环境中，思维实在不受控，玄晖的脑海中闪过一刹那方才见到的许愿雪白的脚踝，那细细一根链子折射着清淡的月光。
铃铛分明是空心的，却在此时晃出清脆的铃声。
叮铃，叮铃……像是梦中遥远的风铎。
悠远而漫长的铃声扯回了他的注意力。
眼前的许愿松开了他的手，躬身去解那水草，却徒劳无功。
她在湖中飘散的长发似是曼妙的纱，一层层荡漾开去。
玄晖救人的动作本能地先于意识，他思维虽停止一瞬，却早已经抽出了匕首，凑上前去，仔细慎重地在不伤到她的情况下，一寸寸割开缠绕的水草。
可许愿已经快要憋不住了。
她憋着的那一口气已经所剩无几，胸腔快要炸开，耳膜也嗡鸣起来。
视线模糊中，她只看得见他俯着的脊背。
脚踝被他捏着，冰冷而锐利的刀刃顺着她的小腿，细致而轻柔地留下浅痕。
胸腔的灼烧感越来越强，脖子的热意也蔓上了耳后。
她缓缓仰脸，看向遥远的水面。
许愿感觉到玄晖忽然松开了她，迅速地上浮，直直撞向了水面。
而那一瞬间，她已经没有知觉了。
只在迷蒙之中，她看着他离她越来越远，而自己却在缓缓下沉。
可下一秒，他却再次回到水中，似箭一般朝她冲了过来。
玄晖一把挽住了许愿，手臂搂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
那怀抱温暖如烈阳，一瞬间将她冻得发青的躯体回血，驱散了所有的寒意。
她已经没有力气，整个人好似要飘散在玄晖的怀中。
而玄晖却伸手捧住了她的脸，重重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新鲜而滚烫的空气被渡了过来，险险地吊住了她的一口气。
许愿骤然睁开了双眸，看到一片昏暗中，他近在咫尺的双眼。
她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颈，他也顺势将她禁锢得更用力，用力地深深地吻下去，将所有的空气都给了她。
四周静谧无声，喧嚣与疼痛渐渐远去。
深蓝色的世界中，只有他热烈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