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阿川守在食肆里,有些心神不宁。
而许愿出去追那小子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就算她逮着许毅去了官府,这会儿也该有结果了,可怪道的是,半点音信也无。
阿川觉得不大对劲,托了邻居潘大娘看店,自己则回了一趟北陆营。
自从许愿后娘判刑以来,许毅就被北陆营收留了。
此时彭营长仍在前院儿忙活,见阿川来了,还善意地打招呼道:“哟,咱们大忙人回来了呀?”
然而阿川却无心同他寒暄,走上前去便直接问道:“营长,跟您打听个事儿。”
彭营长与她熟识,见她面色不善,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阿川皱眉问:“许毅回来了吗?”
彭营长停了手里的活儿,仔细想了想道:“应是一个时辰前就回来了。”
阿川又问了一个她困惑许久的问题:“他在北陆营是吃不饱饭吗?为何见天儿就去我们店里偷东西?”
说起这个,彭营长也头疼,连连摇头道:“也不是没有管束过他,但我们这每日都忙忙叨叨,哪儿能十二时辰就看着他一个人呢?也不是小婴儿了,跑来跑去也不会特地同我们报备。”
阿川也并不是迁怒彭营长,她叹口气,又道:“让他出来,我要问他话。”
彭营长应了一声,进去找许毅了。
可过了半晌他走出来,满脸愁容道:“真是不知道这小子又上哪儿去了,他不在北陆营,你要找他什么事儿?等他回来,我转告他。”
阿川眼皮子跳了又跳,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然而她并没有声张许愿的事情,而是转身返回了有家食肆。
这会儿正赶上玄夫人的丫鬟秋湖来取汤羹的时间,她终于等到人,赶紧上前说道:“劳烦秋湖姐姐,能否让我见夫人一面?许愿今日匆忙追人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我担心她有危险。”
秋湖每日都来她们店里取汤,如此两个月,也吃了她们店里不少零嘴儿,有事没事闲聊几句,同她们关系自然不差。
她一听这事儿,赶紧领着阿川一同回将军府。
结果出门尚未多久,她们忽而听到远处阵阵而来的马蹄声。
归来的黑铁骑骑兵队伍浩浩荡荡地从城门处一路驰骋,直往军营处而去。
沿途烟尘滚滚,连大地都跟着轰然不已。
不少百姓在街边看着热闹,亦有亲友来接自家男儿回家过年。
尚未到将军府门口,阿川只听战马嘶鸣,铁蹄震地。
黑铁骑的队伍之中有一人纵马而来,兜鍪铠甲散发着森森冷气,身后长丨枪上的红缨在风中猎猎飘荡,鲜艳得似一团滚烫的火焰。
“是大少爷回来了。”秋湖遥遥地看了一眼,继而退至一边,准备在玄晖到来时行礼。
她原以为阿川会一齐这样做,毕竟在北地,人人见到玄家人都会低头行礼。
可阿川却忽然冲上前去,挡在了玄晖的必经之路。
她双手一拦,目光坚定地喊道:“玄将军!民女有事求见!”
玄晖见有人拦道,紧急勒住赤乌的缰绳。
纯黑的战马骤然而停,前蹄昂扬,发出一声激烈的嘶鸣。
马上的人居高临下地睥睨一眼,认出了阿川,便问道:“所为何事?”
身边的秋湖见状,有些着急地想要上前阻止阿川。
她对玄晖非常了解,见他此时面色风有些苍白,似是状态不佳,还是先回去找玄夫人方为上策。
然而此时阿川已然心急如焚,顾不得许多,就算秋湖拉扯着她的袖子,她却仍固执地站在原地,抬头对玄晖大声说道:“许愿失踪了,求您救救她!”
玄晖闻言登时眉目沉沉,冷声问道:“何时失踪?”
阿川快速地说道:“两个半时辰前,许毅又来店里偷东西,许愿追出去后就再未露面,许毅回了北陆营后又偷偷跑了。”
寥寥数言,玄晖便已经在脑海中过了无数种可能。
此时竹枝方骑着马姗姗来迟,见三人在此处停滞不前,疑惑地催马上前探个究竟。
他尚未开口询问,沉默片刻的玄晖却忽而从怀中掏出令牌抛给了他。
竹枝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地接住:“怎、怎么了?”
玄晖转首,斩钉截铁地下令道:“传我军令,即刻将副将杨景风捉拿,禁于营中监所,暂时卸职,待我回来亲自审问!”
言罢,他重新一抖缰绳,迅疾地纵马离去,徒留一片马蹄踏过的烟尘。
“少爷!少爷!”竹枝在后头急得满头大汗,差点就要追上去,“您这是要去哪儿啊?身上还有伤啊,这又乱跑做什么呀?”
但玄晖既已下令,竹枝实在无法,担忧地看着自家少爷决绝的背影,半晌也只能叹气一声,而后当机立断地调转马头,拿着他的令牌去调兵了。
而此时被众人担心的许愿,终于醒了。
她是在一片颠簸之中清醒的,依稀感觉到自己再一辆疾驰的马车上。
但是她的眼睛被绑上了布条,双手被反捆在身后,整个人像个粽子般动弹不得。
马车不知行使多久,渐渐从平路开始爬坡,倾斜的角度让许愿滚到了车厢尾部,狠狠地撞了一下,让她的背部疼得很。
撞击的声音挺大,却湮没在了车轮飞驰的噪音中。
似乎是上山了。
在盘山路的弯弯绕绕间,许愿也已经记不得来路。
她被敲晕的后脖颈还是很疼,脑袋昏昏沉沉,只能咬着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都已经到如此境遇中,她还能苦中作乐地想,幸好摆了牌子写冬至后就不开门了,否则不知要损失多少银子。
马车又行使了一段路,而后慢慢停了下来。
许愿听见马车门被猛然打开的声音。
有强烈的光与热意落下来,照在她身上,似乎是燃烧着的火把。
车外有两个男人在说话,听口音却不大像是北地人,两种腔调有许多相似之处,是以她勉强能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
“还没有醒。”
“把她带去地牢,给一点吃的。”
“知会了荣先生吗?”
“嗯,带去的时候警告他们,谁也不许碰她。”
此时许愿仍在装昏迷,半点声音不敢吭。
她感觉到那男人重重地拎起她,像个米袋子一样扛在肩上,在山路间步行许久。
许愿不知所谓地牢是何处,但在男人前行的途中有不少人向他打招呼,见到他肩上扛着个娇俏的大美人儿,污言秽语数不胜数。
就算被蒙着眼睛,她也能感受到那些不善的眼神像野兽的舌头一般,从头到脚地将她舔舐一遍,让人浑身发麻。
许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感情她这是掉进了土匪窝?!
按照时间距离来看,这里大概就是之前闹事已久、连官府都束手无策的寿恭山山匪。
她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但心里仍不忘将后娘和她的倒霉儿子骂了千万句!
好的没学会,卖姑娘倒学了个十成十!
真是看不出来,十岁不到的年纪,竟然有这般心眼儿?
许愿真是气得咬牙切齿,且等着的,待出去了,看她怎么收拾他!
更有登徒子,在双方擦肩而过时,企图揩油似的摸一把她的手。
此举在土匪窝里似乎很常见,这时却意外地被扛着她的那男人拒绝,在遭到不满的抱怨时,她只听见他说一句“是荣先生要的”,其他人便偃旗息鼓。
这个“荣先生”,似乎在此处很受尊敬。
男人带她到了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似乎就是他们所说的地牢。
空气中弥漫着发霉与血液混合的臭味,令人作呕。
他解开锁链后开了铁门,把许愿往地上一丢,将牢房上锁后,便径自离开了。
许愿不顾身上疼痛,躺在原地一动未动,只屏息静气地等待片刻。
直到她觉得那人已经离得远了,这才缓缓从袖口中抽出那把随身携带的剔骨刀,开始浅浅地割开绑着她双手的绳子。
地牢中寂静之极,似乎空无一人,许愿只听见了水滴落下的声音。
或许因为地处潮湿的山间,洞穴里总会有地下水。
空气很闷,许愿深深呼吸,集中精力将注意力放在剔骨刀上。
土匪们似乎对她基本为零的战斗力非常有数,并没有用很结实的绳索禁锢她,是以割绳的过程还算顺利。
待最后一丝纤维被利刃磨断,绳子轻巧地脱落。
许愿直起身子来,将蒙眼的布条一把摘下,可眼前的景象让她顿时头皮发麻。
她的周围根本不是空无一人。
相反的,这地牢里竟然满满都是人!
每一间牢房里,都有一个被折磨得形如枯槁的囚犯,他们早已没有人样,有些被倒吊起来放血,有些缺胳膊少腿,有些遍体鳞伤……
他们唯一的共性,大概就是已经精神不正常。
囫囵看去,他们皆双目无神,舌头被割,发不出一点声音,仿若已是半死不活的行尸走肉,才让许愿以为自己身处无人之地。
她方才听到的滴水声,竟然是割腕后滴血入盆之声。
牢房的角落里还有几具尸体,被草席粗率地裹着。
所幸如今已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就算尸体放在此处,也不至于腐烂。
许愿环视一圈,差点儿又想哭了,泪水在眼眶里转一圈,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根本不忍心再看,四周弥漫的浓重血腥味刺激得她反胃。
在生理性地干呕了片刻后,许愿重新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哪怕心惊胆战,却仍哆嗦着上前,试探性地在旁边牢房内的人眼前挥挥手。
但是没有人理会她。
更准确的说法是,他们都仿佛看不见她这个人一样,半点动静也无。
此时她也已自身难保,没有时间再浪费了。
于是许愿转身回到牢房门前,开始尝试用剔骨刀撬锁。
似乎是觉得她被绑得严严实实,根本不可能从地牢中逃出来,所以这铁链并没有绑得多结实。她低头研究了片刻,还真给撬开了。
可是她刚抬腿走出牢笼,便听见不远处的大门外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