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食肆里向来备着笔墨纸砚。
一作作许愿记账使用，二来阿川近日也在得闲学学写字。
阿川苦出身，根本不舍得用纸张做练习。
她一般都是在泥地里练得差不多了，再工工整整写一遍在纸上，给许愿检查。
因了握笔仍手生，她的字写得非常大，基本占满了整个田字格。
而许愿以前则多写硬笔行书。
就算这会儿换了毛笔，笔锋也改不掉，就是没有写硬笔时控笔熟稔。
而陆明薇不愧是巡抚家的千金，自幼便有女先生在府中给她上课，一手簪花小楷写得秀丽至极，感觉跟她一点就爆炸的性子完全不同。
许愿和阿川趴在旁边，捧着腮帮子细细欣赏着。
就算不看内容，一眼瞧去也赏心悦目，于是都真心实意地为她海豹鼓掌。
陆明薇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以前为了练字，我可没少挨板子。”
三位姑娘今日一番坦诚的聊天，都感觉分外投缘。
他们叽叽咕咕聊着私房话，直到月上枝头陆明薇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并且她说明日还要再来：“我好不容易能交着朋友，结果我在北地城待的时日却没几天了，可不得腻着你们？以后你们若是去罗织城，我一定好好款待。”
对此，许愿与阿川都并无异议。
接下来的几天，陆明薇得了空便泡在有家食肆，像是个编外人员。
在她俩都非常忙碌的时候，她也不添乱，在旁边观察许久后，中肯地提出建议：“我觉得你们还是需要一份菜单，若没有几款招牌菜，名声很难打出去。”
此话倒是不假，许愿也知道这个理儿。
就算是曾经做美食视频的时候，也得需要做出几个“爆款视频”，才能有接下来的流量。
她其实心里有这个想法，但一直没有认真思考过。
有了活力满满的陆明薇的推动，定制菜单一事终于提上了日程。
于是在接下来的小半月里，每日食肆打烊后，许愿就开始变着花样做菜。
她将能上菜单的菜色都做一遍，而后让陆明薇与阿川来评选，优胜菜品将在最终菜单上榜上有名，紧接着，在三人激烈的讨论后，选出其中的招牌菜。
在一众美食中选招牌菜，对于许愿的两位忠实粉丝来讲，实在太过艰难。
阿川偏爱肉食，陆明薇更爱甜品，争执许久后，只能将招牌菜的名额定为双数，否则实在难分高下。
看着她俩为了招牌菜的选择而争论不休，许愿对此表示非常怀疑。
她觉得这两位小姐对自己的滤镜开得太大，导致结果其实并不准确。
但无论如何，菜单好歹算是定了下来。
菜单中分了“招牌菜”、“热菜”、“小吃”、“主食”、“汤羹”、“甜点饮品”和“时令菜”几大分类。
而招牌菜里则是看名称就让人垂涎不已的香卤猪蹄、酥脆胡椒大虾、薄荷鸡丝、雪媚娘、糖蒸酥酪、糖沙翁……
怎么说呢，就是一看便知道是谁选出来的，阵营鲜明。
而后她们特地去买了一张北地能买到的最贵的纸张，并且定制了木质画框。
而后由大厨许愿来指挥，写字最好看的陆明薇执笔，阿川伺候笔墨，准备将定好的类目菜品誊写上去。
陆明薇面色严峻，如临大敌，洗手焚香。
而后谨慎地用笔尖沾了沾墨水。
正在此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陆明薇的落笔。
“啊啊，幸好还没写！谁这么讨厌啊？”
她气急败坏地嗷嗷叫了两声，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门口。
一道颀长的身影逆着夕阳昏黄的光芒站在门口。
那人身着玄色劲装，脚踏军靴，身后是一匹身形高大的黑马。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棱角分明的轮廓更加清晰一分，终于露出不羁的眉目。
好似许久没有见到玄晖了，许愿有些分心地想。
她见他仍穿戴着军中惯用的护臂与护腰，似乎是刚从军营里赶来。
上回他们的相处，还是重阳节那日在马车里暗流汹涌的较量。
或许是因为早前他为了钓鱼而装病，后来又应酬了陆巡抚几日，早便对这些置酒高会感到不耐烦，重阳节后便直接住进了黑铁骑军营中，用军务繁忙来挡了那些无用的推杯换盏。
连许愿每日的汤羹，都是由竹枝亲取，而后送去营地。
陆明薇见到门口站着的竟然是玄晖，立刻不满道：“我就说该打烊了再写，简直影响我的发挥！”
许愿被她逗乐，摸摸她的脊背以做安抚，而后起身走向门口。
她一步步朝玄晖走去，嫣然含笑地在他面前站定，抬眸看向他，眼波盈盈潋滟：“怎么突然过来了？用过晚膳了吗？”
玄晖微微皱眉，似乎面对这个情况有点迟疑。
他喉结浅浅而动，朝铺子里面看一眼，目光又重新落在面前许愿明亮的眼中。
半晌，他终于开口问道：“她为难你了吗？”
许愿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她”指的是陆明薇。
她下意识转眸看陆明薇一眼。
此时屋内的两个姑娘不知说到什么，正捂着嘴相视一笑，陆明薇还轻拍了阿川的肩头，神态举止皆是亲昵之意。
“嗯，她没有为难我。”许愿犹疑地咳一声，“如你所见，我们相处得很好。”
“近日军务繁多，我分身乏术，方才才得知，她竟每日都来你店里，便以为她借之前的事来找你麻烦。”玄晖仍皱着眉头，深吸一口气，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没想到，你们竟如此其乐融融。”
许愿未见过他这般困惑的表情，情不自禁地垂眸而笑。
莫名的，她想起之前陆明薇所说的：“不管是谁都会喜欢你吧。”
实不相瞒，她确实很想要这般厉害的被动技能。
“这段时间相处，我觉得陆明薇生性单纯，心直口快，没什么大小姐的架子，也是此次巡抚赴任才从京城北上，或许和那事儿没有直接关系，但她父亲我并不确定。”
许愿说起此事，声音很轻，好似羽毛扫过。
玄晖垂眸看着她，似乎未曾想过，她竟然还在替他费心此事。
他沉吟片刻，正要开口说什么，旁边又传来一道声音：“许姑娘！”
两人转眸，来者竟然是方玉。
而方玉似乎也没想到，竟会在此处见到玄晖，愣了片刻后行礼道：“见过玄将军。”
玄晖随意一点头，侧身靠在门框上，抱着手臂并未说话。
许愿则是对方玉礼貌地笑笑：“请问方公子来找我，所为何事呢？”
方玉欲言又止，看了玄晖一眼，却见他并无任何要避开的意思。
他这话接的不上不下，实在无法，只好继续对许愿说道：
“许姑娘，重阳节那日，我在云岚山附近祭祖，遥遥见着云岚山红枫似火，想着若是你能瞧见便好了，但折返来你店里后，却并未寻着你，此番再来，是想提前约姑娘霜降节时一同进山赏玩，届时我会准备好一切，姑娘只要赏脸来就行。”
许愿闻言有些为难，她和方玉又不熟，怎知他会忽然邀约出游？
她正要开口拒绝，却听到玄晖冷冷问道：“他是谁？”
许愿讶异地抬眸瞧玄晖，却对上他极具威压的眼神，错愕一瞬，甚至忘了开口。
他这正宫质疑小三语气是怎么回事？
方玉见状，以为玄晖要借此发作许愿，便赶紧上前一步，替她解释道：“玄将军，之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两月前我因腹痛牵连了许姑娘，还是杨军医替我诊治好的，我心里记着许姑娘的恩情，无以为报。”
玄晖皱眉扫他一眼，语气冷冷：“既然如此，你不是该记老杨的恩情吗？又不是许姑娘医治的你。”
方玉闻言愣住：“可、可当时是许姑娘去……”
“当时去喊老杨的可是阿川姑娘。”玄晖个儿高，此时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气势凛然，“许姑娘充其量就给了你一杯温水，这就无以为报了？”
听罢此言，许愿不动声色地偏过头去，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方玉听出了玄晖的不满，仍顶着压力咬咬牙，又换了套说辞：“当日之事因我而起，影响了许姑娘的生意，我实在过意不去，一直想要弥补，于是特来邀请许姑娘共游云岚山。”
“你要真愧疚，赔礼道歉便也罢了，帮衬她生意也说得过去。”玄晖紧紧盯着他，仍旧寸步不让，“但你们总共也没见过几面，却约她去山里？孤男寡女，荒郊野外，她若有个意外，你如何脱得了干系？”
方玉闻言，立刻变了脸色，着急道：“我怎会对许姑娘心生歹意？”
“那我如何得知你那心肠是什么颜色？”玄晖上下打量他，仿佛他已经被列入危险名单，“毕竟我们北陆营的姑娘都出身孤苦人家，真有事儿了可无家人伸援，被些娶不上媳妇的人觊觎，也不是个例了。”
见玄晖已经将此事上升到如此严重的地步，方玉若是再坚持邀约，更是无法自证清白。
他吃了个闭门羹，满心愤懑，脸都气得涨红了。
半晌，他却仍是无法说服玄晖，最终只能带着胸口堵着那口郁气，向两人告辞离开了。
见到方玉愈走愈远的背影，玄晖仿若覆着寒霜的面色仍然未有缓过来。
他微微眯起眼睛，神色有些危险，忽而又察觉到旁边许愿一瞬不瞬看着自己的目光。
见她眸光璨璨，无辜又坦然，他简直想用食指戳一下她额头。
片刻，玄晖也只是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低声道：“还说陆明薇单纯，我看你也没心眼。”
他才帮她解决了一件麻烦事儿，她自然是万般哄着来，笑吟吟地凑前一步：“哪有，我正要拒绝来着，你不过先我一步开口罢了，哎呀，我也就在你跟前儿显得迟钝些，平日里还是很聪明的。”
言下之意，她只要未被他的美色迷惑，脑瓜子就很正常。
忽而被她这么高捧一句，玄晖骤然失笑，竟然一时接不上话。
“好了，不要不开心。”
许愿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又走近了一步，“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今儿就在这里喝汤？”
她微微踮起脚来，尽力地凑近他的耳边，神秘兮兮地说：“不跟她俩一道儿，咱们去院儿里喝，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