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许愿闻言停下手中的活儿,抬头朝外看去。
正巧儿便见到面色不虞的陆明薇挤进了店里,身后只跟着两个随身丫鬟,倒不像上回那般仆从围绕。
“陆小姐,里面坐吧。”许愿只能忙里偷闲地招呼她,又回头对厨房的方向喊道,“阿川,给陆小姐倒杯热茶。”
陆明薇也没有跟她客气,大摇大摆走进店里后,找了个好位置坐下。
而后她直说道:“你们菜单呢?拿来给我看看。”
阿川此时已经从厨房走出来,给陆明薇倒了一杯枸杞桑葚茶,一板一眼地说:“没有菜单,今日小吃是麻辣凉皮。”
陆明薇闻言,万分狐疑地看一眼阿川:“你们这是什么店?怎么连菜单都没有?别是欺诈顾客吧?”
听了这话,阿川也不高兴了。
她冷着脸指了一下门外排着的长队:“欺诈顾客还有这么多客人,当他们是傻子?”
方才陆明薇自持身份推推搡搡地进来,已经让许多客人不满,听到阿川这话,都努力地瞪她一眼,表示自己对她的谴责之情。
陆明薇又吃了瘪,眉头都皱起来了。
许愿叹口气,心想这是什么冤家,在玄晖那儿受的气,怎么找她来撒了?
虽然无奈,但她也不好赶客,只能当哄孩子似的回头笑吟吟道:“小店新开,菜单还未来得及做出来,陆小姐上回也尝过我做的糕点,还夸了几句呢,那么今日要不要来一份麻辣凉皮试试呀?”
陆明薇傲娇地一转头:“麻辣?麻辣能有多辣?不辣我可不给钱。”
此时有看不惯她的老客户都烦了,呛声吐槽道:“真是没见过这么嚣张跋扈的!不够辣自己加辣椒呗,那边调料桌上那么大个小米椒罐子你没看见?都是老板免费提供的,爱吃吃不吃就走啊。”
许愿正好给她端上一盘凉皮,见状赶紧息事宁人地劝慰道:“无事,陆小姐头一回来,肯定不知小店的规矩,同她说说便罢了。”
而后她又给方才替他说话的老客户送了茶水与果子,好声好气地道过谢。
如此妥帖的举动,自然又收获围观群众的一波好感值。
解决完他们的事情后,许愿和阿川都没空管陆明薇,继续忙活去了。
而陆明薇却坐在桌案前,用筷子戳了戳凉皮。
犹豫一瞬,她夹起凉皮往嘴里嗦了一口,还在暗中观察着许愿。
仅仅这一口,她就被这凉皮俘获了全部的芳心。
凉皮筋道而柔韧,配菜也麻辣爽口,但却是真的辣,许愿完全没骗人,辣得她顿时就眼泪汪汪,放下筷子斯哈斯哈。
丫鬟赶紧送上茶杯,陆明薇将杯中的枸杞桑葚茶一饮而尽。
而后在一片泪眼朦胧中,她仍在看着许愿的背影。
许愿好似真的能左右逢源,长袖善舞。
不管多忙乱的情况,她竟然都耐得住性子对客人笑脸相迎,和风细雨似的解决矛盾,恰到好处地说一些让人听着舒服的话,也从不出错。
来过她食肆的食客,就没有一个不是笑着离开的。
怎么会有人如此擅长社交呢?
许愿这般如水的性子,大抵就是父母所言最喜爱的那种吧,不管走到哪里都极讨人喜欢,柔心弱骨,眼波潺潺,怎么会有人讨厌她?
连气势汹汹来找茬的陆明薇,对许愿都恨不起来,只觉得她做的凉皮也太好吃了。
陆明薇知道自己性子咋咋呼呼,近日在玄晖身上连连受挫,天天挨父母的骂,说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朋友交不成便罢了,两家简直要成仇人。
她越想越委屈,又觉得嘴里不停吃着的凉皮越来越辣。
一个吞咽间,甚至呛到了一口辣椒籽。
这下可好,陆明薇实在受不了了,她将筷子往桌上一放,借着这股难以排解的辣意,直截了当地放开嗓子汪汪大哭起来,惊得许愿和阿川都仓皇地回头看来。
她身边的丫鬟也失措不已,安慰抹泪一套下来,却也按不住自家主子迸裂的伤感。
两个时辰后。
许愿小心翼翼地将煮得粘稠软烂的红豆小丸子起锅,分别倒进三个瓷碗中。
最后在面上洒了一把干桂花,而后端进已经打烊的铺子中。
桌案上已经摆上一盘金灿灿的香酥南瓜饼,以及一壶解腻降火的花草茶。
经过漫长的发泄哭泣,此时陆明薇的情绪已经缓和许多。
她用筷子夹了一块南瓜饼塞进嘴里,牙齿咬下去时酥脆的外皮发出轻微的响声,内陷香甜的味道已经溢满唇齿间。
陆明薇的眼眶还发红,一双大眼睛含着未落的泪。
但吃了两口,还是抬起头眼巴巴地看向许愿:“呜呜呜真的好好吃啊,你怎么做什么都这么好吃,能不能上我家府上做饭啊?我可以给你好多好多钱。”
许愿看她看得好笑,将热腾腾的瓷碗摆在她面前,用勺子搅拌一下:“慢点喝,烫着呢。”
“嗯,你考虑一下嘛。”陆明薇接过勺子,将干桂花埋进红豆沙里。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志不在此。”许愿又将另一碗放在阿川面前,自己也在桌旁坐下来,“我想开个大酒肆,自己当老板娘,不比在别人手下讨生活来得舒服?”
陆明薇撑着腮帮子畅想一番,点点头赞同道:“确实如此。”
她看许愿一眼:“你一定能做得很好,我觉得你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客人也都很喜欢你。以后你开酒肆了,我一定是常客。”
许愿瞧她好似又带了几分哭腔,于是半开玩笑地问道:“我怎么觉得在你心中,我如此完美啊?你不必跟我比,十指有长短,每个人都有令人羡慕的地方。”
她直觉陆明薇难受成这般,八成还是跟近日跟玄晖的不对付有关。
果然,陆明薇垂着头,憋了好一会儿。
待她终于忍不住了,才生气地说:“我根本不喜欢玄晖!但我父母却要求我同他交好,若他是个好性子便也罢了,偏生脾气又臭又硬,油盐不进,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阿川闻言哈哈一笑,耿直地说:“脾气又臭又硬,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说你自己。”
“唉,我脾气确实也不好。”对于这一点,陆明薇很有自知之明,“父母敲打过我无数回了,每次我见着玄晖,都在拼命提醒自己,一定要好好儿跟他讲话,结果一见他那冷脸,我的火气啊,蹭蹭蹭就上来了!”
她一拍桌子,咬牙切齿:“我陆明薇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下过我的脸!”
许愿和阿川对视一眼,偏头掩唇而笑。
这大抵就是京城长大的贵女了,被娇宠簇拥着长大,成长道路上过于顺心如意,养了一副自尊又好强的性子,若细说,确实忍不下这委屈。
陆明薇见她们只笑,又瞧着碗催促道:“快快,跟我说说,玄晖有没有什么不好的传言?让我听着心理平衡点。”
“这你可问错人了。”阿川看着她笑一声,舀了一勺红豆沙入口,“整个北地都是玄家的仰慕者,怎么可能说玄将军的坏话?况且你所处的这间铺子都是他的产业,坐在此处陪你聊天的两人,也是黑铁骑救回来的难民。”
陆明薇听得惊奇:“这么说,他对民众都很好?”
见许愿和阿川同时点点头,陆明薇更难受了:“只对我这样?原来我这么令人讨厌吗?”
许愿看她颓丧的表情,笑得快合不拢嘴了。
见她仿佛又要哭,许愿赶紧拍了拍她的手背:“强扭的瓜不甜,他的态度已经说明拒绝联姻的态度了,你要想,令尊令堂能为你看上的人,能不抢手吗?但只要他不愿,谁也不能从中得利。”
陆明薇撇撇嘴,觉得实在没意思。
她并非不明白其中门道,只不过一时接受不了被玄晖甩脸子,回头又被父母责怪罢了。
再者,她方才也说了,一点儿也不喜欢玄晖。
陆明薇轻轻叹口气,搅着碗里的红豆沙沉默许久,又开口道:“其实我有心仪之人。”
见她肯吐露心扉,许愿与阿川立马竖起八卦的小耳朵:“是京城人士吗?”
“赴京赶考的穷书生罢了,同我门不当户不对,父母怎会让我嫁给他呢?”陆明薇笑了笑,明艳的脸庞莫名有些苦涩之意,“可他真的很好呀,脾性温雅,风光霁月,比那个玄晖不知好了多少。”
许愿闻言,又问道:“既然如此,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前年中秋时,我们在风清河的夜游船舫上认识的,船舫上有许多字谜,猜中了能拿漂亮的灯笼,当时我相中一盏虎面灯,但死活解不出题,他见我急得要命,便上前替我解围,猜出灯谜后将虎面灯送给我了。”
谈及与心上人的旧事,陆明薇的情绪也平复许多,面上甚至带了万分难得的温柔缱绻。
“只可惜,我如今随父北上,在罗织城定居了,要回京城可能也是父亲卸任之时了。”与他的离别让她有些惆怅,“或许我还是逃不过联姻的命吧。”
许愿与阿川吃了一顿瓜,不禁有些唏嘘。
看来不管是什么阶层,都有身不由己之处,哪里就有人真能顺风顺水呢。
既然提到了书生,许愿难免想到了那位方玉。
她迟疑片刻,仍是问道:“你为何不激励他赶紧考取功名?明年开春便是春闱吧?若得了陛下青眼,身份自然水涨船高,迎娶你也不是太难的事了吧?”
陆明薇却摇摇头:“如今我父母将我看得严着呢,连信都传不回去,何谈激励他?前些日子的秋闱,我至今未知他是否考上了贡生。”
许愿看了阿川一眼,阿川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阿川冷不丁地提了一句:“我们可替你传信。”
陆明薇唰的一下就抬了头,眼里当即便有了熠熠生辉的光亮。
她激动地握住两人的手,几乎有些说不清话了:“真的可以吗?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真的太好了!”
许愿见她高兴,也露出笑脸:“行,你等着啊,我去取笔墨纸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