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撇去乱七八糟的思绪，许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瓷碗中。
就算是她的作品，可这会儿看着这碗色香味俱全的鸡汤面，也不免饥肠辘辘。
许愿抬头瞧一眼，尊贵的客人终于动筷子了，于是她也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唏哩呼噜地吃起鲜香的面。
玄晖与许愿之前在军营中见过的其他士兵不大一样，他们都更追求速度般大口吃，而玄晖的吃相文雅得几乎不像是军中出来的人。
他用筷子挑起面条入口，细嚼慢咽得尽量不发出任何一点不雅的声音。
正慢慢吃着呢，他一抬眸便对上许愿笑吟吟的双眼。
她万般期盼地问：“好吃吗？”
玄晖诚心实意地点头。
甚至他在吃完面条后，汤也喝得一滴不剩，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碗。
他擦了擦嘴角，再夸一句：“手艺不错。”
许愿笑得眼睛都成月牙儿了，整个人骄傲得昂首挺胸。
每次看到别人将她做的饭菜吃得很香，而后真心实意夸奖她的手艺的时候，她压根儿就按捺不住内心油然而生的成就感与自豪感。
看许愿这幅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玄晖也笑，眉目闲散，难得惬意。
甚至在回了将军府后，他的唇边仍挂着淡淡的笑意。
“少爷似乎很高兴。”竹枝替玄晖宽衣时说道。
玄晖笑笑，却并没有解释。
他如往常一般躺下，片刻后陷入了安眠，却反常地做梦了。
梦境的伊始，他听见了遥远的风铃声，清清灵灵，随风而动。
沁人心脾的声音渐渐远去，却仿佛能够涤净世间污浊。
而后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花繁叶茂的大花园。
天色湛蓝，白云卷尾，四周环匝着明艳的紫藤与蓝楹，古桂与泡桐密密而立，苍翠的树冠接连成一片阴凉地，风过时树枝轻晃，在他衣摆上浮动出碧色的阴影。
不远处还有一处宁静的池塘。
浓郁的深绿仿若一块上好美玉，绽放着大小不一的浅色荷莲。
池塘边是大片青嫩的草坪，趴着一只打盹儿的猫，漂亮的大尾巴扫来扫去。
玄晖盯着这只猫陷入了沉思。
他觉得傍晚时莫名其妙的错觉，可能影响到了他对事物的思考与判断。
这分明只是一只猫，但他就是觉得，这猫长得真像许愿。
玄晖向来分不清猫咪的品种。
在不养猫的人眼里，猫只分为各种颜色，再多个形容词就是胖瘦。
就比如眼前这只小猫咪，胖乎乎，脸圆圆，长而柔软的白毛覆盖全身，左前肢处有胭脂色的花纹，远远看去倒像是花朵的形状，很是特别。
白猫耳朵尖尖，眼睛漆黑明净，漂亮得像两颗宝石，此时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玄晖往前朝猫咪走去，白猫却有些戒备地后退两步。
他止住脚步，转身在草坪席地而坐。
双手向后撑在地面，长腿微屈，遥遥望着远处天幕上层层叠叠的白云。
这座花园仿佛有特别的力量，并无任何亭台楼阁等人工痕迹，无比贴近最真实的大自然，能够让人毫无戒备地放松身心。
哪怕是思虑深重如他，此时也得以喘息片刻。
白猫眯着眼睛，无声地盯了他一会儿，也慢慢蹲下身子，眼里泛起困倦之意。
见白猫已经放松不少，他再次与之拉近了距离。
而后伸出食指和大拇指，捏住白猫的后脖颈，轻轻地按了按。
这是个安抚的动作，待白猫适应了，才又摸了摸猫脑袋和拱起的脊骨。
白猫在他的抚摸下逐渐松懈了防备，情不自禁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有微风吹来，吹起玄晖的衣摆，也吹起白猫的长毛。
玄晖忽然注意到白猫的尾巴正在左右随意摆动着，一下又一下撩过他的大腿。
他一时玩心大起，揪住了白猫身后茂盛一大蓬的尾巴。
当然没用力，但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已经让白猫嗷的一声一蹦三尺高。
与此同时，他看见猫的左后腿上竟然挂着一圈小小的银环，环上缀着两个小小的铃铛，紫罗兰似的垂落。
猫都跳这么高了，那铃铛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怪事，别人家小猫咪的项圈都戴脖子上，怎么这只是戴在爪爪上？
他尚未想明白，却清晰地在猫脸上见到了生气的表情。
眸光闪闪，生动至极。
还没来得及笑，白猫直接上来给了他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没伸爪子，肉垫柔软似云朵。
白猫警告性地喵了一声，却让玄晖终于绷不住似的低头笑出声来，肩膀一耸一耸。
真烦人。
清晨睡醒的许愿不高兴地翻了个身，睡意却渐消。
再也睡不过去的她这才抱着被子，慢慢在床上坐起来。
今儿起晚了，阿川都已经来了。
阿川趴在窗口，见她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好奇地问她怎么了？
“无事，不过做了个梦。”许愿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泪花，“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大白猫，晒太阳晒得好好的，结果被人揪了尾巴，好气哦。”
阿川认真思索片刻，严谨地说道：“如果是我，也会忍不住的。”
许愿找到知音，一转三叹道：“是吧！谁被揪尾巴都会忍不住生气的！”
“不是生气。”阿川实诚地说，“是揪尾巴。”
许愿：“……”
行吧，她就多余问。
也怪不了他们，换位思考，面对一只漂亮猫咪，她估计会直接扑上去亲亲抱抱举高高。
许愿开解完自己，掀开被子准备起床，却被再次降低的温度冻了个哆嗦。
于是又赶紧缩回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暖和的余温安抚住她身上每一寸皮肤，这和煦的感觉莫名让她想起梦中玄晖的手。
在梦里她只是一只猫。
所以玄晖摸摸猫脑壳，捏捏后脖颈，似乎都非常正常，她也非常享受人类的抚摸。
甚至玄晖在揪了她尾巴后，为了哄好炸毛的白猫，他也给她顺了许久脊背上的软毛，又挠挠下巴和耳朵，按摩手法非常到位，让她非常舒爽。
……但问题是，她又不是真的猫。
要命了，竟然有点害羞。
想着想着，许愿便重新钻进了被子里，遮住了渐渐泛红的耳根。
她赶紧想些别的转移注意力，比如梦里的小猫几乎同她一模一样，甚至连身上的海棠花纹身与戴在脚踝上的银链子都一比一复刻了。
想到此处，她又起身看一眼脚链。
已经不记得从何时开始，脚踝上便带着这条银链，上面挂着两只铃铛，摇起来却没有声音，应该是空心的。
也是怪事，既然是身穿，纹身仍在她能理解。
可衣服却没来，饰品倒是跟过来了。
也不知其中有何玄机？
待许愿洗漱完毕，阿川差不多将行李都收拾进东厢房了。
“吃肉包子。”阿川在百忙之中一指铺子里的小桌子。
桌上放着个食盒，是她在来铺子的路上给许愿带的早餐，三个肉包和一碗豆浆。
许愿应一声，拿了个包子叼在嘴里。
北地的包子大多皮厚馅儿浓，扎扎实实。
她以往吃得多的是南方的薄皮包子，一口咬下去，鲜香的汤溢了满口。
两种不同的口味，各有各的特色。
许愿又喝一口温温的豆浆，却听见外头有声响。
她便溜达过去，将店铺门打开了，瞧见银杏街的公告栏前热热闹闹地围着一圈人，不知有什么新鲜事儿。
隔了老远听了片刻，她大概明白了，他们讨论的仍是寿恭山匪患之事。
公告内容大抵是告知居民，几条临山的近道不要走。
若是实在要出城，还是选择官道为佳，并且要找护卫随行，否则很容易遇到山中土匪，轻则失财，重则丢命，最后官府保证一定会早日将匪类清除云云。
许愿听着他们讨论，顺道将包子都吃完了。
她关上铺子门，转身回到院里，同阿川说这事儿：“匪患好似已经闹很久了。”
“有些年头了，一直除不尽。”阿川忙完也拿了个包子吃，啃了两口后，她又想起在北陆营听到大娘们的闲言碎语，这会儿学给许愿听，“听说他们还有军师呢。”
许愿闻言果然很惊讶：“这年头连土匪配置都这么高？难怪打不下来。”
阿川解释道：“有些军队不要的人，无路可投便会去做土匪，寿恭山匪患顽固，多次派兵都无功而返，巡抚都换了三任。”
许愿想想，也觉得任务艰难：“确实，强龙难压地头蛇。”
两人随意聊着，一同将院子里的菜圃除草翻新了。
她们把土壤翻得松动，而后投入韭菜、菠菜和小白菜的种子，施加肥料浇水。
这些菜长得快，也很好养活，相对来说也比较耐寒。
忙完后，她们又去了趟集市。
许愿今日虽穿得素净，却更衬得她眉眼清澈温柔。
一路上偶有人侧目，甚至还有个阿婆遥遥地招呼她一声，问她怎么没摆摊卖小吃？
她走上前，笑吟吟地解释了。
正要离开的时候，却被阿婆摊前叽叽喳喳的小鸡仔吸引了注意力。
阿婆见她低头，便十分热情地抓了一只小鸡仔给她瞧：“姑娘，这鸡仔都活蹦乱跳的，买回去养几个月都能生蛋了。”
许愿伸手接过小鸡仔，观察它的嘴还有翅膀。
这鸡是纯正的中华田园鸡，长大后肉也不肥腻，但营养极高，下蛋也多。
于是她精细地挑了几只，放进了小篮子里。
而后两人又买了些新鲜的青菜、好储存的红薯与土豆，最后又挑了一些猪肉牛肉与排骨，直到她们的手上都已经提满了食材，也算是满载而归。
刚要返程的时候，许愿却忽然瞧见不远处屠户桌案上的猪下水。
品质上佳，大肠肉质肥嫩，上面还有一层肥油。
但显然，猪下水这种东西并不惹人喜爱，穷人家实在没肉了才吃点，大多卖得比菜还便宜，有些屠户甚至因为卖不出去而直接扔了。
许愿却对此毫不介意。
她走上前去，指着盆里的肥肠问：“这肠怎么卖？”
卖猪肉的抬眼看了一下许愿和阿川，瞧着两位姑娘年纪都不大，却也不像吃不起饭的，便爽朗地说：“姑娘，你这是拿回去喂狗吧？便宜给你，二十文这些你全带走。”
许愿毫不犹豫地付钱了，这便宜占到就是赚到。
但阿川的表情却很是狐疑不决，欲言又止道：“这能吃？”
“那得看是谁做的呗。”许愿神秘地眨眨眼，自得地卖了个关子。
阿川满面悲壮，细长的眉毛皱成了毛毛虫。
不难看出，她此时正在在心里激烈的天人交战，一边是难以接受的肠，一边是许愿化腐朽为神奇的超能力。
半晌，她带着凝重的表情，狠心一咬牙道：“那、那我还是相信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