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玄晖仍掀着帘子，站在原地没动，满脸一言难尽。
他偏头看着冲出去的少女在院中掉了个头，又跑回来了。
她好似找到救兵，可怜巴巴地抬头与他对上视线，万分委屈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
结果方才憋着的眼泪哗的一下，喷泉似的涌出。
那一双笑眼浸泡在泪水中，连眼角都红了。
她怎么哭了？
玄晖窒息一瞬，脊骨仿似冻住般难动一寸。
“对不起，我不想哭的……”许愿哭得涕泗横流，但不敢再用手擦脸了，支棱着的两只爪儿微微颤抖，“忘记刚刚切了辣椒，辣到眼睛了。”
玄晖：“……”
玄晖：“去洗洗吧。”
许愿如蒙大赦，转头就往河边去了。
玄晖再次撩开帘子，漫不经心看向里面快吓死了的三个人：“滚出来。”
那三个身上还湿着的小兵你推我搡地出了伙房。
他们站在玄晖面前连头也不敢抬，那怂样儿完全看不出来是方才欺负许愿的人。
确实看不出来，毕竟脸上胸膛都糊着一层白白的面粉，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唱戏。
玄晖只穿一件薄衫，窄腰长腿，抱臂而立，冷肃锐利的目光在面前三人脸上一扫而过，而后点了个豆芽菜：“你说，怎么回事？”
豆芽菜偷偷看麻杆一眼，犹豫一瞬，最终还是屈服于玄将军的威严之下，结结巴巴将方才调戏妹子不成反被妹子暴打一事说了。
旁听的竹枝笑得险些厥过去。
方才他是来取许愿做的菜，见状不对，赶紧一溜烟儿跑去找玄晖告状。
本想玄晖英雄救美，谁知许妹子脾性随和，却绝对不软，一巴掌给你抽得找不着北。
玄晖冷笑道：“军营里教你们一身功夫，是为了欺负弱质女流？”
麻杆闻言委屈得很：“我没有欺负她，都是她在打我。”
玄晖呵斥道：“军营里教你们一身功夫，连她都打不过，我看你还挺得意。”
麻杆不吱声了，他本来就是想吓唬她而已，说要打死她也是一时气红了眼，否则怎会让一个黄毛丫头在眼皮子底下溜走？
此时许愿回来了，眼睛仍有些红。
玄晖面对三个蔫头耷脑的小兵，依然气势凌人。
他偏头看一眼许愿：“过来。”
她应一声，乖乖巧巧地站到他身边来。
而后她抬头眨眨眼，瞳仁亮亮，睫毛弯弯。
清凌凌的水珠顺着她的脸庞滑至尖俏的下巴滴落，急促地将米白的襟边染上一点深色。
方才洗脸的时候许愿就在怀疑人生，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曾经粉丝称赞她气质不错时，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汇是“温润如玉”。
真是见了鬼了，认识玄晖才不到两日，她的人设却已经崩得稀碎。
但许愿不信这个邪，她觉得还可以抢救一下。
于是她刚想营造一波眼波流转的氛围感，他的视线却重新落在小兵身上，冷声勒令道：“道歉。”
行吧，媚眼抛给瞎子看，许愿从容地收回了目光。
小兵们扯着嗓子喊了句对不起。
玄晖下巴一抬，又对她说道：“随便怎么打，让你出气为止。”
这回轮到麻杆想哭了，还要挨打啊？他都满头包了。
有玄晖明目张胆地撑腰，许愿当然不会轻易饶了他们。
麻杆哭丧着脸，自觉根本没欺负许愿。
但他不知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被三个男子威逼到角落里时会有多么恐惧。
虽有报复之心，许愿却也明白这里是人家地盘，也不好失了分寸。
再说了，她一个女孩子，力气能有多大？指不定揍了半个时辰也是给人挠痒痒，她还累个半死。
于是她扭头回了伙房，拿了一碗红彤彤的辣椒粉。
然后给麻杆嘴里灌了三大勺。
她笑得温柔似水，一把嗓音也甜甜蜜蜜：“让你乱说话，管不住臭嘴是不是？”
玄晖在身后观看许愿毫不犹豫给三人喂辣椒粉时甜美又凶狠的背影，一时好奇心起，偏头问竹枝：“他们乱说什么了？”
竹枝用手遮了嘴，悄声说：“他们说她想勾引您。”
闻言玄晖嗤笑一声，眉目舒朗，显然没当回事。
这一招虽然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三人蹲坐在地上被辣得双眼通红，咳嗽喷嚏涕鼻涕轮番上阵，只能抱着水缸疯狂灌水。
他们痛哭流涕：“姑奶奶，我们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玄晖见她报仇完毕，也不再废话，直接道：“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违反军纪，当罚则罚。
事情处理完，玄晖便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走了。
许愿瞧着他高挑的背影，想起了正事儿。
她将饭菜热好后，麻烦竹枝送去。
竹枝应下，端着大木盘子，眉开眼笑地进了军帐：“少爷，这饭菜可真香，营里一般可吃不着啊。”
玄晖睨他一眼：“花言巧语。”
“哪里，奴可是实话实说。”竹枝跪坐一旁，殷殷切切地给他布菜，“也不知道许妹子有什么家传秘方，这凉拌的酱汁可真是太香了。”
玄晖垂眸看一眼盘内剔透的木耳与芹菜，以及温软的茄子，酱汁粘稠，看着确实很下饭。
汤里的蘑菇也新鲜得很，鸡蛋嫩而不散，鲜香四溢，闻着竟是比肉汤还勾人。
这一桌子饭菜，可谓是色香味俱全，引人食指大动。
他犹豫片刻，终于在竹枝期盼的目光中，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蘑菇片放入嘴里。
随着他的咀嚼，滑嫩爽口的蘑菇爆开汤汁，裹着的鸡蛋丝也并无荤腥气味，只带着浓郁的清香。
他前一口堪堪吞咽下去，筷子却已经又夹起了水灵灵的芹菜粒。
意识到自己的反常，玄晖筷子一停。
竹枝赶紧在旁边给他加油鼓气：“将军爱吃便多吃些！”
他只觉好笑：“你们联起手来晃点我？”
脑海里回忆起方才她狐假虎威时心满意得的样子，倒不如长相那般柔静软和。
挺好，比闷不吭声挨欺负要强些。
军帐外面，许愿撑着脸蹲在大树下，闭眼看进度条。
她心里算着时间，大概在玄晖吃完饭的时候，进度条又缓缓挪动了百分之一。
果然只要得到食客的好评，进度条就会增长呢。
等了半晌，竹枝撩开军帐帘子出来了，见她在树下发呆，便招了招手。
许愿瞧见他，笑着上前接过餐盘：“我送回去就行。”
竹枝也笑：“辛苦许妹子了，今夜做最后一餐便可，明日起少爷与将士们都吃一样的。”
于是在回伙房的路上，许愿便在思考晚饭换个什么花样。
只不过，玄晖却没了这个口福。
晌午后有斥候来报，在附近发现北戎军活动的痕迹。虽然极有可能是个陷阱，但他仍旧二话没说，直接带着一队人马去了。
许愿和胖哥两个人，一人拿着一个锅铲，站在伙房门口悠悠看向骑兵们远去的背影。
她眯起眼睛，另一只手放在眉前挡住阳光，这是一个遥望的姿势。
然后她忽然发现，他俩的造型跟《狮子王》里的彭彭丁满一模一样。
“他们什么时候才回来啊？”许愿问道。
“说不准。”胖哥摇摇头，“快的话夜里就回来了，要是情况严峻，两三天也有可能。”
看来玄晖的好评暂时拿不到了。
许愿有点失望，但为了进度条能够更进一步，转而开始思考其他方向。
她琢磨片刻后问道：“胖哥，明天早上还吃粗粮馍馍吗？”
“嗯呢，这个很好做，又能饱肚子，配一碗酸辣面疙瘩，看不把他们吃得直打嗝。”
听他这样说，让做惯了小资菜系的许愿再次感叹，军营里的每日伙食都能结结实实地在胃里建造一座炮火难轰的碉堡。
不过她没尝试过做大锅饭，对此很有兴趣，便摩拳擦掌地想要在事业线上添砖加瓦。
“天天吃馍馍太枯燥了，要不明天换个花样，做些包子？”许愿想起早晨在林子里捡了许多地皮菜，“我去调个馅儿，胖哥看看怎么样？”
“行呐！”胖哥爽快地答应了。
上午在泡木耳的时候，许愿就把地皮菜一起泡了，这会儿正好滤干净水备用。
她挑了块嫩豆腐，切成白白胖胖的小丁，又抓了一小把晶莹的细粉丝，烫软后切成小段，混着葱花一同翻炒。
在滋滋冒油的香气弥漫至整个伙房后，再打两个鸡蛋下去，更添一层鲜香。
将菜装了盘，她又将新鲜的地皮菜拌入，最后洒上调料，端给胖哥看。
胖哥尝了一口，大为赞赏：“小时候我娘亲包的地软包子就是这个味儿！怪道将军会吃呢，妹子手艺是真的好，就算没有包子皮，我都能将这盘馅儿吃光！”
他唏哩呼噜将一碗馅料解决，心满意足地一抹嘴，然后招呼着其他的伙头兵一道儿去林子里挖地皮菜了。
——早晨许愿采回来的那点根本不够军营里这么多人吃。
这活儿一直忙到夜里，许愿筋疲力尽地回到帐篷里睡了几个时辰，又早早起床。
洗漱干净到伙房的时候，胖哥已经在熟门熟路地揉面了。
许愿站到灶头前，准备开始炒包子馅儿。
她面目严肃，气势汹汹，毕竟头一回帮忙准备这么多人吃的饭食！
肩头的责任感让她感受到了一种难以严明的庄重。
就这么不间断地热油、翻炒再起锅，最终等到笼屉都上了蒸锅，她才松口气，揉着酸疼的胳膊坐在择菜的小马扎上歇息。
第一锅包子出炉的时候，许愿伸手拿了一个。
滚烫的温度让她呼哧呼哧叫着将包子从左手抛到右手，然后迫不及待地啃了一口。
滑脆的地皮菜与鸡蛋裹着香嫩的豆腐与粉丝，以及厚度正好的包子皮，一同热乎乎地下肚，瞬间就抚平了她的疲惫。
“可以沾点辣油吃，或者下一锅做酸辣口的，味儿肯定也不错。”许愿吞了半个包子。
“都行，你看着来吧，你总有新法子。”胖哥也三两口尝了一个，然后搬着笼屉出去将包子分给嗷嗷待哺的士兵们了。
许愿准备完第二锅，送了一份早餐给老杨军医，心里美滋滋地等待着。
今天这么多人吃她做的包子，进度条肯定能蹭蹭蹭往上涨！
结果直到第五批包子都分完了，她都没如愿。
也不知怎的，那进度条仿佛冻住了似的，硬是没挪过窝。
莫非是这包子不合他们口味？
思及此处，许愿坐不住了。
她出了伙房后，趴在军帐外那棵大树身后，暗中观察着食客们。
将士们席地而坐，或站着或靠着，喝着疙瘩汤啃着大包子，个个儿都吃得挺欢畅。
“别说这包子真的挺香哈，咱们出来一个多月，天天就吃那几样，今天可终于换口味了。”
“可不是嘛！粗粮馍馍我都要吃吐了！一个包子都能让我热泪盈眶。”
“这包子馅儿真香呐，我都想去问问食谱，回头让我媳妇儿学学。”
许愿眯着眼睛百思不得其解。
这明明是一片好评啊，可是进度条怎么一点儿动静没有？
她正纠结着，却听到了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连带着地面都在微微震动。
所有的士兵们都站了起来，朝营地门口看去：“他们回来了！”
大门骤开，玄晖手执缰绳，一马当先冲入。
他眉眼如刀，黑甲森严，长-枪上的红缨颜色艳烈，在一整队的玄铁骑兵中，不，应该说在整个北地大漠中都是极为难得的一抹亮色。
玄晖在战马嘶鸣的叫声中勒绳而停，而后利索地翻身下马。
墨色披风在清晨微凉的风中卷尾，又重新垂坠在他的玄甲边。
玄字旌旗猎猎而动，站立着的众人纷纷神情肃穆地向他行军礼，他却并未停下脚步，直接将缰绳交给竹枝，而后偏头与副将交代着事情，两人一齐大步走向了军帐。
许愿抱着大树树干，意犹未尽地看着这震撼一幕。
以前看的电视剧里饰演将军的演员们已经足够气势卓绝。
可亲眼所见后却觉得，真正的武将，腥风血雨与杀伐果断全在举手投足间，照猫画虎确实难有神韵。
更让她心念的是，万人敬仰的玄将军与私底下的玄晖好似非常不同。
莫非是披甲的原因？
那盔甲瞧着像是北地凛冽的寒风吹成的冰砖头，往那姿态桀骜的男人身上一套，周身平添几分冷厉。
而他不穿衣……不对，是穿着清爽薄衫时，则是个懒散随意的贵公子，举止优雅洒落，连耳廓上那颗细小的红痣都显得精致。
听竹枝喊他少爷而非将军，说不定他就是世家大族出身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撇开别的因素不谈，玄晖倒是正正好儿长成她理想型的模样。
她胡思乱想着，忽然忆起胖哥说玄晖每次从战场回来都要禁食。
难道他今天又不吃饭了吗？
许愿咬了下嘴唇，转头回了伙房，又起锅烧了热油。
先做吧，他吃不吃再说。
她麻利地切了个汁水饱满的西红柿，炒出红汤后又添了些方才做馅儿的豆腐与蛋液，再洒上红红的辣椒面，最后盛出一碗酸辣汤来。
许愿端着酸辣汤与几个包子，步履匆匆地赶到军帐前，却一时找不到竹枝。
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他似乎照顾战马去了。
她站在原地，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见玄晖在里头扬声道：“谁在外面？进来。”
同昨日一模一样的话，许愿便知道他是特意喊给自己听了。
于是她便端着餐盘进去了。
军帐里只有玄晖与那位副将，好似正忙于议事。
所以许愿进屋后，并未抬头四处张望，而是屏息静气地将餐盘放在桌案后就想退出去。
而那长得浓眉大眼的副将惯是涎皮涎脸，闻到酸辣汤的味儿后顿时两眼放光：“好香！今儿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么？伙房竟做了别的吃食？”
许愿被问，只能朝他盈盈一笑：“今日伙房做了包子，但酸辣汤是我给玄将军单独做的，怕他又反胃难受不吃饭。”
“唉，我怎么没有这样的好福气？”
副将有些失望，抬眸瞧见许愿笑吟吟的模样，情不自禁多看她几眼。
金戈铁马的男人堆里忽然冒出来个如水似玉的漂亮姑娘，着实稀罕得很，他对上那双波光淋漓的秋水翦眸，连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地软下来三分：“我知道你，那天晚上，玄大少爷扛着你回来的。”
许愿惊得一个战术后仰：“扛……扛回来的？”
是她理解的那种，像扛面粉袋子一样甩在肩上的扛吗？
副将怜悯地看了她一眼，比划了个扛小猪的姿势，无声地肯定了她的猜想。
许愿：“……”
许愿：将军，你好狠的心。
任由这两人耍着宝，而旁边的玄晖根本没搭理他们。
他径自撩袍坐下，非常自然地端起酸辣汤的碗，轻轻抿了一口。
就在此刻，许愿忽然发现，眼前的进度条缓慢地挪动了百分之一。
许愿：？？！！
她瞳孔地震，也不管玄晖怎么扛的了，唰的一下转过头去，眼睛睁得像铜铃，耳朵竖得像天线。
玄晖镇定自若地垂着眸子，继续喝着汤。
他神态平和，动作端静。
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派头，瞬间让许愿以为自己眼花了。
于是她定神闭眼，仔细一瞧，进度条竟然再次挪动了百分之一！
他就喝两口汤，进度条就已经百分之四了！百分之四！
再次抬眸时，许愿内心起伏，春暖花开，连看玄晖喝汤的眼神都晶晶发亮，像是在观赏稀有大熊猫喝盆盆奶。
这位将军竟然以一己之力，撬动了整个进度条的百分之四！
难道这……这就是传说中的……vip客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