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探寻

    自从成为过罗秋恒，林知衡就对自己的梦中世界，格外上心。他曾在梦中不止一次回到了罗秋恒的世界里，经历着他在那个世界里发生过或者没有发生过的故事。因为他的脑海中对罗秋恒的记忆是那么支离破碎，所以他认为，梦中的经历也许就是留在他潜意识里的线索。也许，总有一天，他可以把他经历过和梦到的那些，拼成一幅完整的属于罗秋恒的记忆。

    所以，他也记得，他不止一次梦到过一处黑暗的所在，他在那里寻觅许久，奋力向上，寻找一条挣脱黑暗的道路。

    而他来到银川后，开启了另一个梦境，一个奇异的梦境：飞翔。从第一晚开始，他就开始在这片土地上飞翔。第一夜，他在温暖的春日骄阳下，掠过翠缥的山川和如碧的湖泊。第二夜，他则遨游于夜色中，那是山谷间的一片开阔地。他看到地上有人间的烟火，好像有几顶帐篷，如同雨后冒出的蘑菇，点缀在夜色中墨绿的草地上。第三夜，他终于看到了城市，但却不是他熟悉的城市，那些亭台楼阁，生活在其中人的衣着打扮，都告诉他，那应该是属于悠远的过去。他醒来后思忖良久，他并不了解梦中那些人的衣着配饰属于哪个朝代，但心里认定，如果梦中的情景是真实存在的，大概，应该就是西夏时期了吧。

    第四夜，梦应该还是有的，只是关于那梦的记忆在他醒来时分就彻底消散了。他坐在床上想了很久，只依稀想起好像有一条河。他记得那河水的凉。同样还能记起的，是心痛的感觉。记得那痛楚，是因为，他经历过那痛楚。是他父亲离世时，他经历的那种痛。所以，即使梦境已经消散，但痛感却从梦境透入到现实，他抚上胸口，用力抚平那痛楚，许久许久，才恢复如常。他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微微泛白，快天亮了。而这一天，他已期待了很久，因为研讨会已经在昨天结束了，他终于可以去他此行的真正的目的地了。

    原本打算一早就出发的，但是酒店帮他约的车却出了问题，他便一边等车一边踏踏实实吃了一顿异常丰盛的早餐，准备把午餐省了，好在王陵那里好好看看。正一个人默默吃着，遇到了同样来参加论坛的几个医生。

    怎么说呢，长成林知衡那个样子，虽然他性格使然甚少主动社交，也常常会有被动社交的，比如现在。特别是，当大家通过各种八卦手段知道他仍然是单身贵族时，就吸引了更多钦慕的目光。近些年来，对于因为自己的那副好皮囊而引来的被动社交，他倒是越来越坦然面对了。早已摆脱了少年时的那种羞涩，他也算是和自己的长相“和解”了。面对那些倾慕的目光，他虽然是淡淡的，但也很有礼貌地接受。所以，原本打算安安静静地吃一顿早餐的他，就变成一边听那几位医生聊天，一边吃饭，一边等酒店给他新换的车。其中一个医生讲了他们医院的一个病例，让他很感兴趣。那个病人入院后做基因检测，发现并不适宜做靶向治疗，之后两次化疗，结果都不理想，于是，他们又给那个病人进行了一次基因检测，这一次，终于发现了那个病人可以接受靶向治疗，现在他已经出院5年了。林知衡一下子就想起来顾霏霏，想起她那聊胜于无的化疗结果。于是，他详细地询问了那个医生相关事项，顿时觉得这次研讨会还是很值得一来的。也许，顾霏霏的治疗方案可以彻底推倒重来了。

    除了这个病例，他们还聊了许多其他，林知衡就完全不上心了，只是面带礼貌的笑，默默听他们讲述。不多时，电话来了，他终于可以踏上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了。

    不多时，载着林知衡的车停到了景区门口。林知衡和司机师傅约了来接他的时间后，拉开了车门。朔风呼啸而至，瞬间带走了留存在身上的温度，阳光炫目，却没有带来温暖。他裹紧大衣，向景区大门走去。

    大概因为现在根本不是此地的旅游旺季，所以人很少，举目四望，不过三五人。他倒是觉得很舒服，如果是熙熙攘攘、游人如织，他可能就会很不自在了。

    有中巴把游客载入景区，所以，他便和另外6个游客，被中巴送到了西夏博物馆的门口。之前在网页上看到的那些文物，终于可以亲眼目睹了。

    博物馆里，同样显得冷冷清清。大部分游客都围拢在鎏金铜牛那里观看，纵然是见到实物比在图片上观赏震撼更多，他也只淡淡走过。

    他对那些琉璃构件更感兴趣。他完全不用拿出贴身携带的琉璃珠，这些属于西夏王朝的建筑构件上的琉璃，和琉璃珠完全不同。很明显，那琉璃珠的制作工艺要高超得多。

    终于，他亲眼看到了妙音鸟。和罗秋恒在圣约翰大学的博物馆石门前看到的那盏高大的石灯相比，这个妙音鸟的雕像带给他的熟悉感更为强烈。

    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那妙音鸟，但那妙音鸟却并未看着他。那雕像浑圆丰润的脸上，眼睑低垂，闭目不知在倾听什么，神态静谧安详。他看着它那柔和的人面和身后丰满的羽翼，忽然想起他来到这个城市里夜夜飞翔的梦境。可纵使他想问，它也依然安静不会答。整个展馆里安安静静，林知衡站在妙音鸟身边，却好像听到了时间流逝的声音，他想，它闭目聆听的，是不是也是这个声音呢？

    时间， 一直以来，林知衡都觉得那是一种异常冷静、冷漠又坚硬的存在。它带来的一切，不管是快乐还是哀伤，他都只能默默承受；它裹挟走的一切，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他也只能默默送别。在时间面前，他只能被它裹挟着前行。然而，忽然有一天，从他开始有了另一个身份开始，时间好像突然对他温柔起来。而它响在他耳边的，也不再是亘古不变的滴答，而是有了起伏动听的旋律。他忽然觉得，他和妙音鸟，都听到了时间的旋律。

    从博物馆出来，风竟小了几许，阳光终于带了些温度。林知衡抬头看看天，是属于北方冬季的那种极淡的蓝，扯着似有若无的几丝白云。这是他不太习惯的蓝天。

    博物馆门口，站着几个人，应该是在等景区的中巴车。林知衡决定，步行去王陵。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穿过一个碑林后，就看到远处圆锥状的皇陵陵塔了。曾经装饰在塔外的琉璃瓦，早已被时间剥蚀，曾经的华丽如今只剩下矗立的黄土堆。在一片荒漠中，显得苍老又恢弘。而贺兰山就在天际线上，怀抱着这堆时间的遗迹。

    他的身畔，没有其他游人。

    他的耳边，只有风穿过戈壁的呜咽。

    他的心，忽然生出一种怯懦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