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时间
听音辨位,是鹧鸪哨早在孩童时就熟练掌握的技能。虽然周围漆黑一片,但他已经根据刚才连续的咔嗒声,锁定了两边浓稠的墨色中,可能出现危险的地方。
咔嗒还未停下,空气中又传来“咻咻咻”的声音,那声音带着一股阴森的凉气,刺破黑暗,从两侧向他袭来。根据他的经验,应该是机关射出的箭矢。如果是一般的人,在这如墨的浓黑中,听到有暗箭射出的声音,一定慌了神。可这些对他而言,真是不值一提。
因此,他就那么随意地站着,嘴角甚至牵出一丝嘲弄的笑,待那箭矢近身之时,好像只是随意的一抬手,那把金刚伞便将射来的箭矢荡开。讲荡开,是不准确的,那些被他轻松挡开的箭矢改变了方向,笔直冲向黑暗中的其他箭矢,于是,挡一落二,噗啦啦落在地上,黑暗中霎时间噼里啪啦热闹起来。
鹧鸪哨如掸去飘来的落叶般,只单手划了几道弧线,就在箭雨中闲庭漫步起来。但只行了几步,忽然,他察觉出空气中传出另一种细微的声音。那声音从上下左右传来,窸窸窣窣,好像是什么东西在夹缝中奋力生长。哐一声,一把巨大的利刃终于摆脱了岩壁的束缚,从上到下劈面而来。鹧鸪哨向后退了半步,只觉一道黑影带着极大的杀气,几乎贴着他的前额落下。那巨刃落下后,并没有撞击到石板的声音,它似乎进入了一个只有它能通过的通道,在地下轰轰运行。
鹧鸪哨意识到,地板应该也不只是坚实的石块。他挥动手中的伞,小心地继续前行。只迈出两步,哐哐,两声,又有两把利刃,摆脱了岩壁,一左一右,向他横着逼来。而他的身后,刚才那把没入地下的巨刃又从它首次出现的地方,从上到下狠狠劈下。鹧鸪哨提气,腾空而起,用手中的金刚伞在横向的利刃上一点,借力跳出了巨刃的围剿。就在他的金刚伞点到巨刃的同时,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岩石碎裂坠下,整个庭院的地面都在震动,继而碎裂。此时,鹧鸪哨开始感激那些横冲直撞的巨刃。他利用各个巨刃挥舞出的平面,在箭矢、巨刃构筑出的死线罗网间,跳跃前行。每一步都极为精准,远远望去,那庭院如同一潭黑色的潭水,正因为他的扰动,荡起波浪。那巨刃就好像是潭水中激荡的波纹,而他就沿着那些死亡波纹,一路轻巧前行,仿佛是一块打出的水漂的石子,在死亡之潭上划出一道道优美的生命弧线。
时间,原本是一个冷酷精准的旁观者,却似乎也被这个在刀锋上行走的男人所震撼,特意放慢了脚步,以便看清他每一次跳跃的精准和力量。
其实,所有的崩塌和劈砍都是瞬间,鹧鸪哨不过腾挪跌宕几下,就掠过杀机四伏的庭院。行至跟前,他发现,庭院的尽头,不是一堵墙,而是一扇高大的石门。石门前的空地,安安静静,似乎在召唤着他从死亡湖水中登岸。他只需越过最后一个巨大的利刃。
鹧鸪哨知道,事情哪会这么简单。果然,在他的金刚伞点到那巨刃上时,他捕捉到那石门的上方和四周,出现了更多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他在翻腾中打开了金刚伞。伞面刚刚展开,便迎来了如麻的箭矢,仿佛一阵暴雨从天而降。他知道,这“暴雨”不会持续太久。果然,不多时,伞面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减弱了。当最后一枚箭矢,打在伞上啪嗒坠地后,一切都恢复了宁静。
鹧鸪哨站定,收起金刚伞,拿出钻天索,看准一个石柱,掷了回去。了尘借着钻天索,越过了那片死亡庭院,也来到那扇石门前。石门两旁的石壁上,插着几个火把。鹧鸪哨摸出火折子,点燃了那火把,腾起的火苗,驱散了石门前的黑暗。他此时回首去看刚才那庭院,绝大部分地面已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那些巨刃,或横、或立,在虚空中闪着寒光。
而此时的地面,炙热的阳光已经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惨白中,和地下城中的浓稠的黑暗,形成对比鲜明的两极。时间已至中午,太阳正当空,早晨还在荒漠上出来晒太阳的小蜥蜴和昆虫,已经急急忙忙躲进了石块的阴影,或者干脆钻进了浅浅的地下洞穴。
遥远的上海滩,提篮桥监狱,丁如山已经嗅到了午饭的味道。他身体里的那个灵魂依然静悄悄,也许还在沉睡,也不知是什么消耗了他那么多的精力,而此时清醒中的丁如山,正在焦虑中度日如年。
他觉得不对,按照那个灵魂之前的推测,事情应该已经发生了。而他周围的一切,没发生任何的变化。阳光,依然不能照进他监房的那扇小小的铁窗,只肯在栏杆处留下光斑。很快,他和其他犯人一起,就要去饭堂吃饭了。
终于,他身体里那个“租客”说话了,那个声音说,“这次,又让他逃了。”
而在地下的城中,鹧鸪哨和了尘正举着火把,站在那扇巨大的石门前仔细察看。门上阴刻着大篇幅的文字,周围点缀着精美的纹饰,显得很华丽。
那文字,鹧鸪哨不认得。
“这是西夏文。”了尘说。
“师父可识得这些西夏文?”
“略懂一二。”说罢,了尘略微站远了一些,开始辨认那些文字。“我也并不能认全,中间这一大段,是对当时西夏国土范围的说明。看来,建造这里时,这个王朝刚刚建立不久。”说罢,他又举着火把,去门另一侧的文字前辨认。
鹧鸪哨忽然想起,他在踏入庭院的时候,仿佛在这门上看到过一个人影。可这明明只是一扇石门,上面并无什么金属,应该不是反射的他的影子。可这石门,怎么会出现人影呢?会不会是观看的角度?于是,他举着火把,走到庭院残存的边缘处,回首望着那石门。可是,除了那些他不认识的西夏文字,他并没有看出什么来。大概,是自己眼花?他不是很确定。毕竟,地下世界的建造者,通常会用一些独特的手段,给不受欢迎的闯入者,带来各种麻烦,其中,就包括幻象。
忽然,他觉得那些文字似乎闪烁了一下。可定睛去看,文字还是那样,密密麻麻,纹丝不动。他又几步走到石门前,近距离的观看那些字。当时雕刻下这些文字的石匠,技艺一定非常高超。那些文字不像是用刻刀刻在石头上的,而是像用一直笔,在石头上写下来的,每个比划都透出书写者的力度。阴刻下去的每一个比划,都很光滑、细腻,看不出斧凿的痕迹。
当他把目光从那些文字转向刻下那些文字的石壁上时,他发现,那些写下字的“纸”,隐约有颗粒闪烁。不知这到底是用什么石板制成的石门,这里的材质明显和他们之前走过的石廊和庭院的那些石块不同,更加细腻、紧实。
鹧鸪哨知道,他不应该在没搞清状况的情况下去触碰那门,可他的心底里,竟生出一种极为强烈地,去触碰它的念头。仿佛是时间在他心底埋下的一颗种子,终于要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