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远
入城后,普慈左手执符箓,右手掐诀,缓缓前进。城内随处可见失控的车辆在街道中央相撞起火,有货车侧翻,渣土堆成一座小山,而报废的车体横在街边,仍在燃烧,火焰烧黑了墙体,浓烟滚滚升入黑天。路灯的电压不稳,都在不停闪烁,有的甚至直接倒在街上,似被撞击。两侧高楼有的正被火焰炙烤,玻璃一块接一块被高温烤得崩裂、哗啦一声砸在地面,有的楼漆黑一片,好似无人,双目所见的只有极少的房屋亮灯,不知情况如何。街道之外时而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地面以及两侧建筑的玻璃随之颤动,时而传来罗刹的尖啸,在这沉默恐怖的夜里催人心肝。天空中,涌动的云层像被火焰烤红的铁幕,正要掩埋这座垂死的城市。
三只罗刹踩着玻璃渣和各类杂物,在街面徘徊。城中的罗刹很弱,对于普慈来讲不算大威胁。他右手掐诀,口中念动缚鬼咒,三根金色绳索迅速自普慈脚下向前索去,如游蛇出笼,轻易地盘绕着它们脚踝而上,将三只罗刹束缚住,并镇压住它们的意识。普慈走上前去,食指轻点三次,三把雷火将其灼烧成灰烬。
普慈停下环视四周,心生困惑,入城已有段距离,却未见活人,也未见尸首,连血迹也很少见到。难道罗刹吃肉还吞骨吗?只是这里如此,便还好说,若再深入一段还是如此,那便需仔细考究一下了。
普慈继续向街道深处走去。越深入城中,罗刹便越多。他开始见到一些人的尸首,或被罗刹杀死,或被失控车辆碾压,甚至自杀。他们的身体或完整或残缺,表情或惊恐或平和。
废墟、血污、浓烟和罗刹是这段不长的路上,他见到最多的东西。
街上游荡者,皆是罗刹身。普慈自深入之后,掐诀的手一刻未停,嘴唇一刻未歇,一条又一条缚鬼仙索从脚下伸出,一朵接一朵雷火烧了数不清的罗刹,可烧灭一只,便涌来两只,杀不胜杀。
普慈趁周身暂时清净,双手变换结印,垂目念动口诀:“道法真中真,真中复有灵。三洞入人门,万鬼皆灭形”十字路口,几只罗刹以怪异的姿势,利用强壮的双腿向普慈冲来,每一步都在地面踏出巨响,利爪在水泥地面划出凹痕。
普慈此刻不能分心,他加快了口齿与双手的速度,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最前面的罗刹已经伸出了手臂,锋利的爪子映出寒光。再有一步,它就要割破普慈的喉咙。但在这时,轰隆一声,数道拇指粗的天雷贯穿了罗刹的躯体,强烈的电光照亮了整条街道。几只罗刹瞬间毙命,尸体坠落,因惯性向普慈滑出一段距离,在街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紫色血痕。
片刻停顿后,雷鸣连成一片:区域内的罗刹受方才的电光雷鸣吸引,皆前来此处了。最前方涌来的七只罗刹瞬间被天雷刺穿身体,后来的接着又扑来,地面上紫色的血液横流如河,电光如利剑不断刺下,照耀得长街如同白昼。
方才进城消灭了几只罗刹以后,普慈便发现,每消灭一只,体内的灵气就充盈一分,若非如此,他万万不能引动如此多的天雷。
但随雷电轰闪,普慈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已有近四十只罗刹被天雷轰碎,有时一击杀不死罗刹,就需要再补上一击,灵气像下漏的池水迅速变少,补充的灵力渐渐跟不上消耗。罗刹仍不断从前方的十字路口涌来,无数的红色眼珠在昏暗的路灯下闪动,汇成涌动的诡异红色河流。
普慈见罗刹没有变少的迹象,果断收了术法,闪身向偏街跑去,“无量天尊,师傅大人,你们勿怪,徒弟不是怯战逃跑,实在道行不够。”他从包袱中抽出一张神行符箓,灌注灵力激发,片刻之后,身体如御清风,奔跃起来十分轻盈,速度瞬间提升数倍,不长时间便将罗刹甩开距离,可奈何每条街,每个巷道都有罗刹游荡,他又极少进城,一时竟找不到一个清净处,每停下不足半分钟,身旁就又传来罗刹的尖啸。断续逃跑了近五分钟,神行符箓的效用快要耗尽,正当他急忙寻找去向时,听到有声音从上方传来:
“小道士,来我这。”
普慈一抬头,见一二层小楼上,一个年轻男子推开窗,向他招手。来不及思考片刻,身后又传来罗刹的嚎叫声,那男子将钥匙抛下,大喊:“下面那扇红色的门。”
普慈接住钥匙,几条金色绳索瞬间从脚下游去,束缚住了最近的几只罗刹,他随即开门进入楼内。为防止意外,普慈从包袱内掏出符箓,镇在门上,随即耗尽气力,脚下一软,跌坐在墙角。那人见他如此,为他倒了一杯水,并搀扶他去沙发上休息。
普慈调息片刻,睁开眼睛。
“你好,我叫林远。”那人向普慈伸出手。普慈见他大约二十五六岁,宽肩长身,在白色t恤和蓝色衬衣底下隐约现出肌肉的轮廓。他的脸型偏长,头发中短向右偏分,看起来很是干练。
普慈看着手愣了下神,他不习惯握手,不过还是伸出手去,“我叫普慈。”
林远往普慈身旁靠了靠,“我在二楼都看见了,你怎么做到的,跑得那么快,还有那几条金色的蛇,是你养的吗?”
受到恭维的普慈有些害羞,低头笑笑说:“那不是蛇,是绳子。我也不厉害,只是从小在山上长大,学了些东西。”
“那这些东西我能学会吗?”
“可以试试。”
说完,普慈忽想到什么,问到:“你之前有看到那些罗刹怎么出现的吗?”
林远的兴奋神色一滞,转而变得沉重,叹了口气说:“原来它们叫罗刹”,他喝了口水,接着说“昨天傍晚,大概六点钟,饭后我坐在屋里看书。听见窗外有些吵,我就走到窗边去看,发现不少人倒在街上。我打120,110,都占线。等我拿起钥匙,准备下楼去看看情况时,他们却站起来了,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我当然是怕的要死,连忙把窗户和门都锁了,一直躲在书房里。直到刚才看见你我才打开。早些时候,偶尔还能听见人的叫喊声,现在也一声都听不见了。”
普慈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是说,街上的罗刹以前都是人?”
“至少我看见的是这样。”
“我杀了人?”普慈看向地面,无意识地小声说出了心里话。
林远听见了,见他一脸愧疚难过的样子,林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别这样去想。其实他们在倒下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现在站着的,攻击你的,哪有半分人样。你就当他们是重新投了胎吧。用你们的话叫轮回,轮回过后,它们已经不是人了。原来的那些人会感谢你,没让这些东西借着他们的身体继续为非作歹。”
见普慈神色平复了一点,林远给他取来一瓶牛奶和一个鸡蛋,“不知道你能吃这个吗,是简单了点,不要嫌弃,家里存货确实也不多了。”
普慈推辞了。林远问:“是因为门规吗,如果不是的话,还是吃点吧,好快点恢复体力。”
普慈想到今天还有事情要做,于是道了谢,接过食物。
剥鸡蛋时,普慈想到下山那会儿,清妙山顶有如山峰倒竖的巨大雷云,说明山上有东西让道宫感到棘手,那是什么?那时的雷云,和普慈所引的,有如龙鱼之别。师父在清妙山上,现在怎么样?想到师父,普慈越发忧心起来。
林远在一旁磨蹭了一会儿手掌,忍不住发问:“普慈,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普慈抬头看向他:“什么事?”
“大概在午夜,十二点的时候,我坐在沙发模模糊糊睡着了。梦里我觉得口渴,想喝水,眼睛一睁开,却发现水杯已经在我手里了。一开始,我以为自己梦游了,结果,”林远朝着那瓶牛奶抬起手,牛奶从茶几上平稳地飞入他的手掌,“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看见牛奶凭空移动,普慈也吓了一跳。思考了一会儿,他对林远说:“具体的原因我不能确定,但我猜测是因为大劫开始,灵气因为某种原因灌注你身体,冲开了体内原本封堵的道路,因而产生了一些副产品。”
林远听后皱眉问到“大劫是什么,我这种情况是普遍的吗?”
“应该是的。”普慈把前后因果对林远解释了一遍。听后,林远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原本他的打算是在家里躲着,期待不久之后军队,或别的救援力量开进城市,可普慈的话让他的计划告破,如果这种怪物已经遍布世界,各人自顾不暇,谁会在意角落的他。等在这里,他或许能活上一阵,但耗尽粮食后就会饿死。
“林远,你知道去连城汽配厂怎么走吗?”普慈到窗边望了望,发现自己逃跑时已经迷失了方向,于是转头问了问他。
林远回过神来,“倒是知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见一个人。”
林远思考了一会儿,说:“你等一等。”随后走进房间。出来时,换上了一套黑色冲锋衣和一条较为宽松的牛仔裤,背上还有一个硕大的登山包。
“我有一个朋友在那,既然家里等着没有活路,我想不如和你一起去。”
普慈说好。
“我知道条人少的近路,不太好找,你待会儿跟着我。”穿上鞋子后,他直起身子,看着普慈的眼睛说:“路上可能得麻烦你有余力的时候,稍微顾及一下我。”
普慈点点头,背好有些褪色的浅绿布包,原地跳了跳,并调整了一下背带位置。
街上,之前跟随而来的罗刹已经走远,林远与普慈一直贴着街边行走,随后林远向右一转,钻进了两栋楼之间的空隙,普慈跟上去,他们头顶满是纠缠在一起的电线,再往上是错杂排布,明晃晃的不锈钢防护栏,因为距离很近,防护栏几乎贴着对面人家。巷道两侧的砖墙上贴着一层层广告,不少已经残破。巷内没有灯,林远打开一只袖珍手电,不甚明亮,但足够看清五米以内的路面。他们走在半明半暗的小巷里,身前五米外一片漆黑。看着幽深的巷道,林远心里有些毛毛的,为了给自己壮胆,他不停地和普慈说话。
“你说那些怪物叫罗刹对吧?”
“对。”
“那它们厉害吗?”
“比普通人厉害些,不过智力不高。”
“我打得过吗?”
“不太清楚,一会儿你可以试试。”
“”
不知何时,普慈双目隐隐约约带着一抹金光。他跟着林远,在小巷道内左拐右拐,有时遇到堆放的杂物,只能侧着身子挤过去。
一辆生锈的自行车靠墙放着,林远努力侧着身子,艰难地挤过去后,却不想登山包外悬挂的绳扣钩住了把手,自行车倒地。
“叮铃。”
车的铃铛受力发出声响,林远被惊出一身冷汗。
“嘭!”
一声巨响,发自头顶,林远举起手电抬头看去,一只罗刹距他不足半米,火红燃烧的双眼隔着防护栏正盯着他,丑陋的尖牙随裂开嘴角慢慢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