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跟我回家吧
一分钱足于难倒英雄汉,何况身无分文、断腿伤肾、连咫尺间的厕所都没办法走过去的苏难。
三次手术,半个多月的重症病房的费用,林林总总,加起来怕是一笔“巨债”,就是把苏难卖了都凑不齐这个钱。
自残,跳楼,每一次他都是怀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可他现在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经医生的提醒,苏难不得不面对这躲不开也逃不掉的残忍现实。
他去哪里找这么多钱??
他就是不吃不喝地努力打工也还不上啊!
“诶,怎么又哭了?”杨天淮没想到三言两语就把人给惹哭了,他拿了纸巾过来,轻声道,“快把眼泪擦擦,这眼睛还要不要了?”
苏难肿着眼哽咽:“我、我没钱,我还不上……”
他连一周喝几瓶牛奶都要精打细算,连给喜欢的人买份礼物都得存好久好久的钱,他欠了这么多钱得还到什么时候啊……他果然该死!
苏难绝望地想,要是能在来医院的路上就死掉该有多好啊!
杨天淮不知道“钱”这个东西会给苏难带来这么大的刺激,虽然看他哭得这么悲伤内心很不好受,但敏锐如他还是迅速捕捉到了什么。
他好像知道要怎么样才可以“救”他了。
“别担心,医院不会来催债的。”杨天淮轻声慢语,“你的首要任务就是把伤养好,好好吃饭,好好复建,最重要的一点……别做傻事,能不能做到?”
苏难急切地摇头。
杨天淮讶然:“不能?”
“不是……”苏难攥紧了被角,上身勉力朝对着杨天淮半倾过来,显得有些急迫,“我现在……我恐怕没办法还钱,还不上钱,医院是不是会告我?我是不是……得坐牢?”
坐牢二字让苏难的心瞬间凉到了底。
杨天淮见他面如土色,赶忙安慰道:“想哪去了,不会的啊,你的医疗费用已经垫上了,医院不敢拿你怎么样。”
苏难愕然:“谁?白姐姐吗?”
转念一想,不大可能,一个白甜就让白筝难以负担了,再加上他,岂不是要将白筝给压垮?
看着面前温文雅尔,风度斐然的男人,苏难想到了什么,却不太敢信。
“是医生您帮我垫付的,是吗?”
杨天淮笑了:“是我。”
苏难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几乎是没来由的,无意识的,提到嗓子眼的心刹时就落回了原地,他与杨天淮无亲无故,只是很普通又很普遍的医患关系,对方却愿意对他伸出援手,具体缘由不明,可苏难依然很感激。
在他最艰难的时候,给予他帮助的居然是两个“陌生人”。
一瞬的恐慌消去,苏难又恢复回原来无精打彩的模样,沮丧归沮丧,他没忘记跟杨天淮道声谢。
杨天淮还算愉悦,心情比之前要好太多了,苏难的医药费是他付的没错,他不会催债,但不代表苏难不用还。
“你要快点好起来,等以后工作了再还我。”杨天淮说,“所有的账单我都留着,你想对账的话我可以拿给你看。”
苏难微微睁大了眼,一瞬的错愕后,他垂下眼,呐呐低语:“我会还的。”
男孩单薄的肩膀如同承受不住重担似地坠着,杨天淮见他忧心仲仲,愉悦度迅升,苏难越发愁,医生越开心。
时隔多年,哄骗人的感觉还不赖。
他起身,把隔离帘拢起,没完全拉合,而是给苏难留了一点私密空间。
“我走了。”杨天淮站在苏难面前,“明天我再过来看你。”
苏难其实不大懂医生为什么连离开都要跟他说。
等了一会,杨天准才问他:“刚才喝了水,要不要方便下?”
原来……
像这种又重要又尴尬的事苏难是需要时间考虑的,杨天淮不急,也不催,他可以慢慢想。
过了半分钟,男孩还是摇了摇头。
杨天淮提起保温盒,说:“那明天见了,早点睡。”
苏难再次跟他道谢,杨天淮心想,今天的收获还是蛮大的,他得到了一个厌世男孩的三声谢谢,小孩还算听话,他决定给他带点礼物以示嘉奖。
杨天淮送给苏难的第一份礼物是一盆绿萝,不难养,遇水即活,仗着苏难不懂,他故意骗他,想让他多花点心思在绿萝上面。
杨天淮说,这盆绿萝很重要,嘱咐苏难千万别把它养废了。
今天也是要打点滴的一天,苏难趴在床上,由着杨天淮检查后腰的感染情况,眼睛却一直盯着上方的吊架。
出神间,一只手覆在他的额头上,只一瞬便收了回去。
“退烧了,不过还得多喝热水。”杨天淮望了眼挂在吊架上面的每日用药清单,无声地勾了下嘴角,“今天就五袋而已,很快就打完。”
见苏难转移了注意力,杨天淮说:“费用不是那么贵,别担心。”
苏难不置可否,最费钱的莫过于医院了,几袋药水少则也要好几百,就连每天换下的消毒液、绷带、吃的药片等等都是要钱的,再住上几天,账单怕得厚厚一叠。
很快,白筝就发现了苏难的变化,不明显,对他比较熟悉的人却能很轻易地感觉到,他还是不爱说话,却开始配合积极起来。
他不再两眼空空地躺在床上“等死”,偶尔会主动要求白筝推他去外面晒晒太阳,除了下雨天、阴天他会显得很沉闷,大多时间的心情还是挺平和的。
有天,白筝见他低着头在画画,认真又专注,他不知道从哪里讨到了一支笔和本子,苏难视若珍宝,旁若无人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没有画画的时候,他就一直伏首写字,只是写着写着眼眶就慢慢红了,湿了,幸好,伤心过后,苏难会擦干眼泪,在白筝面前,他不再像一滩烂泥,身上多出来了一种名曰“距离感”的东西,虽然有些陌生人的矜持意味在里面,但多少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是有进步、有变化的,白筝可以接受。
腿上的夹板拆除后,他在杨天淮的准许下开始拿起了拐杖,从一开始的蹒跚几步到后来的行动自如,苏难仅用了七天的时间,拐杖短时间内丢不掉,但他至少可以下床了。
可他操之过急,白筝不过眨眼的功夫,苏难居然尝试着用脚独立行走,结果可想而知,他又躺回了床上,手术那处的骨头隐隐作痛,杨天淮知道后赶来,勒令他一个礼拜不准下床。
苏难自知理亏,没有吭声。
知道他心疼钱,杨天淮吓唬他说,如果伤到骨头导致二次开刀,那时就不是小几千的事了,最少也是以万开头的。
苏难一惊,再次沮丧起来,弄巧成拙了,他懊恼不已。
“恐吓”效果已达到,杨天淮敛了峻肃,一个转身又恢复成那个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杨医生。
“不用开刀,休养几天就无碍了。”
苏难听到杨天淮如是说道。
很快,苏难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基本痊愈了,按理说,他早该出院回家休养,可他前后却在医院里呆足了三个多月。
他想过这个问题,但杨天淮没提起过,苏难也就自欺欺人地一天过一天,直到临近年关,医院终于给他下了出院通知。
苏难茫无头绪,徘徊在楼下的一角长廊不肯离开,他举目无亲,无路可去,连别人避之不及的医院都没办法再收留他。
苏难躲在凉冰冰的方形柱子旁,掏出小本子记录他此时的无助,以及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的一些想法与计划,写了满满一页,回过神一看,全是绝望。
捏捏口袋,他只余两百块钱,除了一支笔一个小本子和一盆绿萝,他没剩别的,别说找工作,等他跨出这个医院,恐怕不出两天,苏难就会被冻死在这个大雪漫飞的冬天里。
杨天淮今天提前下班,找到苏难时,他正仰头对着大雪出神。
他穿得不多,身上那件黑色羽绒服小了一个号,听说是在网上买的断码清仓货尾,所以价钱相对便宜了些,好在是正品,足够抵御寒气。
鞋子就不太行,普普通通的白色板鞋,别说走进雪地里,就是在这儿站久了脚掌都会冷麻。
是杨天淮疏忽了。
他没交代清楚,等他从手术室出来时,病床上的男孩已经不见了踪影,杨天淮急得发慌,幸好,他还没走。
悬着的心落地,他决定适当惩罚一下他的“不辞而别”。
杨天淮朝他走去,叫了他一声:“苏难。”
苏难闻声扭头,被雪花沾湿的手心颤了一下,紧接着迅速缩回身侧:“医生?”
在看清杨天淮的那一瞬,苏难的眼里快速闪过一丝亮光,只是很快就暗了下去,他抿了下唇,往柱子旁的绿植挪了半步。
瞧不出来是紧张多一点,还是惊喜多一点。
杨天淮问他:“站这里做什么?”
他穿着深灰色的长款大衣,围着厚厚的黑色围巾,方形金丝眼镜后面的狭长双眸如冬日里的暖阳,那柔和温暖的光芒有种神奇的力量,轻轻柔柔地将苏难的焦燥一一抚平。
苏难搓了搓手,说:“医生,我出院了。”
“真的?恭喜你。”杨天淮表现得像刚刚得知消息般,“出院了也要记得吃药,记住了吗?”
苏难拧着眉,他这时才想起他还要吃药,虽然身上的伤是好了,但没有好全,貌似他需要吃很长一段时间的药,还不少。
那薄薄的两百块钱就快捏不住了,两百块钱在如今这个社会上能买什么?
“……知道了。”苏难犹豫不决,一声医生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纠结得要命,在厚着脸皮再跟杨天淮借钱和冻死算了之间进退唯谷。
“有我的电话吧?”杨天淮说。
苏难张了张嘴:“……好像……没有。”
杨天淮不信:“真的?你不是买手机了吗?我记得我有给过你。”
“我……”
“你忘记备注了?”
苏难有苦说不出,他是借了钱买了一个手机,却只是阿银帮他在二手市场里淘的便宜货,功能不全,老旧,勉强打得了电话。
那个连老人都会嫌弃不已的手机根本就上不了台面,苏难只用它联系过几次白筝,前几天手机不小心掉进水盆里,已经彻底报废了。
杨天淮给的号码苏难非旦没加进通讯录里,他当时念了一遍,也没能记住。
苏难怕他误会,小声解释了一句:“我手机坏了。”
担心杨天淮怕他“赖账”,苏难把笔跟小本子递了过去,说:“写这里吧,等我挣到了钱一定会联系医生的,你相信我。”
话虽如此,苏难心里完全没底,却还在杨天淮面前强撑。
杨天淮接过了,在首页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他把纸笔归还,微笑道:“天黑了,走吧。”
苏难抓着小本子,低头看自己的鞋面:“嗯,再见了医生,谢谢您。”
他在等杨天淮离开,过了一会,头顶那道注视骤失,余光里杨天淮已经转过了身,清淅的脚步声紧跟着响起。
苏难绷着的神经一松,躬腰靠着柱身,脑袋低得几乎要埋进胸口里。
他觉得冷,手脚像浸了寒冰,凉得人发抖。
正当苏难打算去找找不用身份证登记的便宜旅馆时,一条厚实有温度的围巾陡然圈落在他的脖子,僵冷的皮肤瞬间被暖意团围。
苏难怔愣抬头,鼻头发红,模样更像他家那只傻呼呼的小猫了。
“还不走?”杨天淮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催促道,“不介意的话,跟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