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您别再救我了
尽管杨天淮在日常的清洁、换药中已经很注意了,但苏难后腰的刀伤还是不可避免地感染了。
他的手术创伤面积本身就比较大,两次手术出血量也大,从而导致机体的机能及代谢紊乱,免疫力也随着大大下降,各种原因使然,苏难的感染风险原来就比别人要大,更何况护工在给他清理身体时还不小心让伤口沾了水。
杨天淮从手术室出来,手机刚开机就接到了白筝的电话,他顾不上休息,马不停蹄地赶去了病房。
苏难发了高烧,已经挂上了药水,杨天淮先是摸了下他的额头,再去解他的绷带,伤口彻底呈现在眼前时,白筝无法抑制地倒吸了口冷气。
两道v型刀伤太深太长了,下手的人是真的良心泯灭。
白筝之前去询问过,杨天淮三言两语大致说了下,不详细,但依旧听得出来苏难伤情的严重性,可等她真的亲眼睹见,她才意识到杨天淮说的真真只是表面。
不知该感慨是医生的医术太好还是苏难的运气好,他能活下来可算是一个奇迹!
“还好,不是很严重。”杨天淮松了口气。
伤口表面局部发红微肿,幸好没有生脓,杨天淮给苏难重新消毒和覆盖,又开了好几种新药,白筝不敢耽误,迅疾跑下楼去交费取药。
苏难已经烧糊涂了,他趴在床上已经半昏迷过去,嘴里胡乱地嘟囔着什么,苍白的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杨天淮取了手套,手背很轻地碰了下他的脸。
太烫了,必须尽快退烧。
“呜~”
哭声小到几乎被忽略,苏难紧紧皱着眉,清莹的泪水不断地从闭合的眼睛里流出来,他很难受,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几个小时后杨天淮还有一台预约手术,他的时间紧,只能吩咐白筝多加看护,务必要让他按时吃饭吃药,杨天淮说,如果苏难不肯吃或者喂不下,就是灌也得给他灌下去。
白筝当然不可能这么暴力,好在苏难还算配合,药片从牙齿缝塞进去,再喂点水他就乖乖地咽下去了。
白筝也没办法整天呆在这里,天开始黑下来时,苏难的点滴也已打完,摸摸额头,高烧已经退了不少,给白甜请的阿姨也快要下班,白筝只能先回去。
实在放心不下,她只能拜托阿银多照看。
晚上八点,忙到脚不沾地的杨天淮总算是下班了,大部分病人都已经吃完饭躺下休息,阿银也不见了踪影,苏难面朝里,安安静静地趴睡着。
杨天淮把带来的粥放在床头柜,微微俯身去看他,以为睡着了,却见苏难在偷偷抹眼泪。
再这么哭下去眼睛怕是要坏。
杨天淮在一旁的凳子坐下,轻轻拍了拍苏难的肩膀:“怎么又哭鼻子了?要是睡不着就起来喝点粥。”
床上的人没动静,杨天淮等了一会,起身靠了过去:“这位患者,我数三个数,再不起来我就要动手了……一,二……”
“医生……”
“嗯?”杨天淮停下报数,侧着耳朵仔细聆听。
苏难缓慢翻过半个身体,脸上的神情既纠结又难堪,声量也是极小的,略微哽咽:“我、我的裤子……”
声音低不可闻,杨天淮没能听完整:“裤子怎么了?”
男孩看了他一眼,嘴唇咬得发白。
杨天淮给他递了纸巾,微微笑了:“别哭,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要是哭坏了可就太可惜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床上堆起的被子里,准确来讲是在看苏难裤子的位置,结合他的表情,杨天淮蓦地想到了什么。
是了,今天护工没来,白筝晚上也不在,苏难吊了一天的点滴,而他连下床都难。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着实是难为他了。
唉。
杨天淮起身去拉隔离帘,然后返回床边,对苏难说:“我看了哦。”
他掀开了被子,目光下移,果然……湿了一小块。
苏难低下了头,实在是无脸见人,不受控制的眼泪再次滴落下来,杨天淮抬起一只手,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摸了下他的后脑勺。
他扶着苏难坐了起来,取来尿壶让他解决,接着去找了干净的裤子,又从保温瓶里倒了些热水,挽了袖子帮苏难把脏了的裤子换下。
“抬得起来吗?”杨天淮问。
苏难用手撑着,显得很吃力,杨天淮没让他勉强,他让苏难搭着他的肩膀做支撑,一只手去托他的臀,一使劲,裤子顺利地套上去了。
“很棒。”杨天淮一点都不吝啬。
剩下不多的热水被全部倒出,杨天淮把毛巾浸湿,拧了半干,一点一点地给苏难擦拭身体,尤其是那张哭花了的脸,热乎乎的毛巾覆上去,仿佛疲惫都少了一半。
苏难就像一只提线木偶由着杨天淮摆布,医生与护工完全不一样,抬起放下间的动作都很轻柔,苏难完全没有任何不适。
“我已经交代了,要是有什么急事就按一下呼叫铃,护士小姐姐会过来的。”杨天淮说,“别怕麻烦,千万别憋着。”
给苏难擦完最后一条胳膊,杨天淮直起身去拿粥。
“医生,您能不能……别管我了。”
杨天淮闻言停下了动作。
“让我去死算了。”苏难的呼吸急促了些,喉咙干涩得发疼,他咽了下口水,说:“您别再救我了,我已经……已经不想活了。”
尾音已经开始哽咽,苏难闭紧了嘴不让痛吟溢出,勉力想在外人面前保留一点体面,虽然他心里很清楚,面前的这位医生已经看尽了他的狼狈和不堪。
杨天淮眉头一紧,放在保温盖上的几根白净手指渐渐握成拳,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偏过身去打量床上背对着他的人。
苏难体形修长,在经历这一遭磨难之前,他一定是个很健康的男孩,这点从他扎实的身体肢干中就能看出来。
不过十余天,他却瘦得几乎脱了形,身体的变化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他的精神气,已经完全丧失了。
生病的人,如果没有支撑,没有信念,没有对生的希望,是很难渡过这一关的。
身体表面的伤痛恢复得再慢,总有一天会好起来,可心理的伤却极难痊愈,有的人治了一辈子,至死也好不了。
杨天淮很清楚,一旦他“放弃”,苏难绝对活不了,虽然他“坚持”,苏难不一定能好,但他是一定要“救”他的,抛去医生的身份,他也要全力试一试。
杨天淮在苏难面前坐下,眼镜后的那双狭长黑眸越发温柔,他肩宽腰挺,高大的身材堪比明星,与之相对比,床上的男孩实在是瘦弱得可怜。
宽大无形的蓝白条纹病服大得能套进两个苏难,廉价不算舒适的面料被压出道道褶皱,胸口及下摆还沾了些洗不掉的淡黄污渍。
他应该有几天没清洗头发了,头发看起来有些湿重,发尾乱糟糟的,缺少细心的看护,男孩的清洁卫生得不到绝对的保障,因此显得很邋遢。
细碎的刘海因为之前的擦拭微微往上翘起,露出来的那张脸却干干净净的,淤青擦伤一一褪去,苏难的五官显得越发清秀,只是脸色过于苍白病态。
这么一副红着眼眶耷拉着脑袋的绝望姿态像极了一只被抛弃荒野的流浪小猫,灰头土脸的模样看起来脏兮兮的,洗一洗,再好好养一养,一定会是一只很好看很可爱的小猫咪。
“死亡,是很简单的,死了就死了,你再也抱不到你爱的人,爱你的人也永远见不到你,不会后悔不会遗憾吗?”杨天淮笑了笑,“这可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
苏难用沉默回答了杨天淮。
他已经失去了他爱的人,活得这么糟,还不如一死百了。
“这是你的?”
苏难缓慢抬头,被杨天淮捏在手里的是一片已经快要干枯的树叶,叶子刚摘下时碧绿盎然,经脉勃勃,闻起来有淡淡清香。
苏难对树叶的获取来之不易,却也不贪心,一次就摘一片,睡不着时就贴在鼻底轻轻嗅着味道,可是它的保存期太短,给它喂了水,可还是无法长留。
轻飘飘的叶子被苏难捡了回去,他说:“它快死了。”
准确来讲,在苏难把它摘下来的那个瞬间,它就注定活不了,指腹按上去,摸了摸,紧跟着骤然用力。
“别!”杨天淮抓住了苏难妄想干坏事的手指,“再按就碎了。”
苏难松了手,眼底一片黯淡:“碎了就碎了 ,反正是迟早的。”
杨天淮将树叶妥善放置在床头柜,用一种很轻松淡然的口吻对他说:“落叶归根是自然规律,生老病死也是一个道理,既然不想看它枯萎,那让它留在树上就好了。”
打开保温盒,杨天淮把热粥倒出来,眉眼含笑:“这位不听话的患者,能自己吃吗?”
如果不能,他不介意帮忙喂食。
苏难抿唇不语,好在片刻后还是接过了,恐怕没人忍心拒绝这么一位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医生。
“……谢谢。”
听到男孩的道谢,杨天淮笑意更深,真是个有礼貌的小孩,吃东西也很小口,小心翼翼的,烫也不知道吹一下,吃上几口就会抿下嘴唇,连一点米粥的白沫都没沾上。
像极了他家那只白色小布丁。
这么乖的孩子,怎么忍心伤害呢?他的家人也太狠心了,当真连一个过问的电话都没有,杨天淮想不通,只觉得寒心。
有热粥裹腹,苏难勉强有了些力气,杨天淮给他倒了杯热水,就放在苏难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晾着,杨天淮没走,拉来凳子陪他坐着。
等水稍微凉了一些,他催促苏难喝水,看着他喝了半杯,才允许他停下。
“伤口还疼吗?”杨天淮问。
苏难反应迟钝,缓慢摇了摇头。
“不跟医生说实话是不对的。”杨天淮说,“你年纪小,很快就可以好起来,警察这边暂时联系不上你的家人,不过没关系,有什么事你都可以说,找我,或者白小姐。”
说到家人,杨天淮注意到苏难神色有异,不过也就一瞬,定睛一看,他还是那副无谓生死,自暴自弃的姿态,不管杨天淮说什么,他始终不言不语。
见状,杨天准多少有些心焦,他的手指轻轻敲着膝盖,稍微思索,说:“虽然医院给你免除了一部分费用,但几次手术下来所欠下的钱也不少。”
说到钱,苏难总算有了反应,他抬了头,与杨天淮对上了眼,听到医生说:“费用不低,想好怎么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