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哦,原来是流血了。
苏睿有了钱,医院那边很快就把手术的时间给安排上了,他这阵子为了父亲的事急得焦头烂额,能借的人几乎借了遍,若不是走投无路,他是万万不愿打扰苏难的。
晚上,在安置好父亲后,他给苏难打了电话,将手术时间告诉了他,苏睿还是希望苏难到时可以来,他或多或少试探过,感觉父亲的态度不似以前那般强硬了。
过了这么久,或许他早就原谅了苏难,只是好面子,才没主动开口。
毕竟是一家人,苏睿真心希望他哥可以跟父亲重归于好。
电话里苏睿语气轻松,多日来的阴霾一挥而散。
苏难遥望天际,视线透过雨幕不知道在看什么,苏睿说得再激动哗然,他也只是平淡地应上一两声。
他的音调一惯地平,全然没有情绪可言:“好,挂了。”
他煮了碗素面,吃完就抱着笔记本工作,邮箱里堆积的稿件比较多,他得尽快补上,他现在很穷,没资格摆烂,需要更加努力工作才行。
所以哪怕他已经累得快睁不开眼,手指却还在飞快地敲字,再次抬头,周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反复闭了两次眼,刺痛疲劳的感觉并没有减轻。
苏难撑着沙发起身,头重脚轻地走进浴室,他脱去衣物,仰起脑袋,闭眼承接着温热的水流。
水从眼缝处流进去,把眼球刺激得又痛又涩,苏难不去理会,手撑着墙在花洒下站了很久很久。
他把自己洗得很干净,多处皮肤被搓到发红,十根手指的指腹因为浸久了水而起了褶皱,身体的沉重感并没有因为沐浴而有所减轻。
苏难站在镜子前不情不愿地打量自己。
很普通的一张脸,并没有多好看,他偏了偏身体,露出后腰狰狞的旧伤,苏难盯着丑陋的那处,眼神变得越来越奇怪。
真丑,真碍眼。
消除不掉,不如刮了它。
拿一把刀,贴紧皮肤割过去,把上面的凹凸不平统统削掉,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再丑也丑不到哪里去。
要能把这片皮肤给撕下来便再好不过了,他才不要记住疤痕的形状,没有什么东西比它还要丑,这具身体,不管再怎么洗,洗多少遍,又脏又丑。
一闭眼,他还能闻到那股泡在泥水里的腥臭味。
这股味道,他再也洗不掉。
苏难又丧气起来,他别开眼,拿过睡衣穿上。
在把扣子一粒粒扣上的同时,等同于将所有的不堪给遮掩住,连最顶端的那一颗也要扣上,要它们显得整洁有序,如此一来,自己也是齐齐整整的。
很轻地勾了勾嘴角,苏难用手指将衣领细细抚平,余光小心翼翼地瞄向镜子,想看看穿上衣服的自己是否端庄得体。
在看到出现在镜子里那双阴森恶毒的眼睛时,苏难骇然失色,全身汗毛“刷”地一下子竖起,他惊惶转身,胆颤心惊地扫视整间浴室。
洗漱池旁用来放置洗漱用品的玻璃杯被扫落在地,“啪”地一声掉落在地碎得不成样子,苏难心悸得厉害,他大睁着眼不断地搜寻着,后槽牙被咬得死紧,身体却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狞笑,苏难瞳孔紧缩猛地扭头,他被吓出一身冷汗,慌不择路地往后退去,赤脚直接踩在了玻璃碎片上。
苏难没感觉疼,他的耳边再次响起男人的阴笑,梦境中下着大暴雨的那个恐怖夜晚情景再现——
破旧狭窄的车后座,纹着虎臂贪婪阴毒的男人,被捆绑带勒进皮肉的双臂,不受控直直撞击着车门血流不止的脑袋,被撕裂成两半的尖锐疼痛与折磨……
那不是梦,那是残忍可怖的现实,真真实实发生过的现实,发生在苏难身上的现实!
双腿一软,苏难跌坐在地,他咬紧牙关,退至角落,双手紧紧捂住了耳朵,喉咙里发出难以忍受的痛苦嘶鸣,仿如深陷泥潭的困兽。
不知过了多久,苏难才从窒息般的痛楚中挣脱出来。
他缩在浴室门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手无力地撑在地上,触感一片湿润,苏难低头,眼底一片茫然。
哦,原来是流血了。
右手掌心被玻璃划破,伤口长达五厘米,挺深,流出的血已经发凉,跟他身体的温度一致。
浴室顶灯明亮,把苏难的脸色照映得更白,他用干净的手背揉了揉眼睛,明白过来自己是出现幻觉了。
这么多年,他的幻觉不再是俞项。
不对,或许不止俞项,只是在他的记忆出了差错后,他给忘记了而已。
可那又怎样呢?即便知道是幻觉,他也什么都做不了,有的只是出于本能的恐惧,这些恶心恐怖的东西一直不肯放过他。
苏难的脚心也被划破,有锋利的玻璃碎片嵌入皮肉,用纸巾把血液吸干,指甲捏住了碎片缓缓往外抽,疼痛感在此时便明显起来,苏难去抠第二块碎片时,脚掌跟着发颤。
他不敢去摸碎片是否已清理干净,扶着墙面起身后,苏难蜷缩起受伤的那只脚,一拐一拐地走出浴室。
缓步走进卧室拖出药箱,消毒水倒下去的瞬间,整条腿都抖动起来,苏难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猛地攥成拳,手背上突起的青色经脉根根分明。
忍一忍,疼痛便过去了。
脚心,手掌,被苏难用纱布简单缠绕,他蹲在浴室里用抹布把一地的狼藉裹干净,再返回卧室换上新的睡衣,最后回到沙发上继续敲键盘。
白筝发了信息过来催稿,苏难给她回了个笑脸,把“保证完成任务”几个字发送过去,白筝果然没再多说,苏难定好时,把手机扔下,面无表情地埋头苦干。
他今晚需要熬夜加班,否则不能如期交稿,闹钟响起时,苏难的手速已大大下降,他抹了把脸,再次定好闹钟,强撑起疲倦的身体。
在闹钟第四次响起时,苏难再也撑不住地倒在沙发上。
他磕着眼,心想,就休息十分钟,眼睛轻合,肩膀渐渐放松下来。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源不远,却像隔着一层屏障听不大清,苏难睁不开眼,却分了注意力仔细辨听着。
是谢铭的声音。
他话真多,嗓门好大,说了半天也没停歇,赵意偶尔插上一句他还不依不饶地与其争辩,精力可真充沛。
苏难没再去听,他的脑袋枕在屈起的胳膊上,意识昏沉,门口的人声像是效果卓然的催眠曲,催促着他赶快睡去。
冷不丁的,他忽然听到了另一道熟悉的音色,冷淡而沉稳,苏难倏地睁眼,双目赤红,他靠坐起来,神智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
是梦么?
没等苏难起身探个究竟,大门“咔嚓”一声被打开,交谈声清淅地涌了进来,这回他听得很实,不是梦。
俞项进门,目光迅速扫视,猝不及防地跟沙发上的人正面对视上。
苏难还保持着半靠半坐的瘫痪姿态,被压麻的那条胳膊直愣地横在沙发上不敢收回,面前的人再熟悉不过,几日不见却恍如隔秋。
无尽的思念和委屈汹涌袭来,苏难的眼眶热起来,想飞奔过去把人抱住,却生了怯,硬生生地忍住了。
俞项何尝不是如此?
气他,担心他,心疼他,抱不了摸不着,只能借由别人的手机去窥视他的近况,看他消瘦见他难过,到最后磨的还不是他自己的心。
知道苏难不肯吃饭,想到他这副薄弱的身板,焦急地坐卧不安,等赵意接回了谢铭,他特地借此机会回来看看。
来之前,他不过想瞧苏难一眼,盯着人吃完饭就走,好歹话已经放出去,解决问题就得从根源抓起,他不能先妥协。
可这一眼后,俞项就不舍得走了。
苏难看他的眼神太过哀伤,俞项动都动不了,他总能让他心软。
“哥,你快点啊,钥匙找着了没?”谢铭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屋里的沉默。
找钥匙只是幌子,俞项的手指在鞋架边上的杂物筐里随意地搅了搅,故意做出了找东西的样子,余光却一直落在沙发那边,他见苏难站了起来,动作一顿,装模作样地又拨动了几下。
门外,谢铭耐心告罄。
他拄着拐杖用一条腿蹦过来,脑袋探进门,对着苏难嘿了一声:“嫂子,晚上好啊。”
苏难看向他打着厚厚石膏的右腿,张嘴想说句什么,喉咙却一阵发疼,像卡了根鱼刺般难以发声。
谢铭指了指石膏,还挺乐观地自我解释:“我的腿啊?不是什么大事,没断,很快就好了。”
赵意满面哀愁,他也不知道在谢铭这里啥才叫大事。
俞项侧对着沙发,还在不厌其烦地找钥匙,杂物筐里明明就那几样东西,两眼就望到底了。
谢铭疑窦丛生,抻长脖子张望,想知道他哥在整什么幺蛾子。
俞项推开杂物筐,口气不耐:“不在这里,忘了放哪了,让赵意送你去酒店。”
半残疾一样被拉来扯去的谢铭一脸黑线:“……”
不久前明明是他哥自己开口说回来住的!
苏难从卧室里出来,轻声道:“钥匙在这。”
谢铭越过他哥高大的身影看向苏难,笑眯眯地道谢:“还是嫂子靠谱。”
俞项立在鞋架旁,右边是门,堵着谢铭,左边是苏难,与他隔着半臂的距离,苏难左手抓着钥匙越过俞项递给了谢铭。
稍微垂眼,细瘦的手臂就横在眼前,等谢铭拿过钥匙,那条手臂便缩了回去垂在身侧,俞项的目光跟着看过去,忽然瞥见了他藏在腰后的右手,上面缠着纱布。
“谢了,对了,哥,你赶紧下去把饭盒拿上来啊,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要不然我让赵……”
谢铭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他哥突然对苏难出手,苏难下意识往后退开,却被他哥紧随其上抓住了。
他攥起苏难的右手,眼神锐利:“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