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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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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降临,四人围坐在桌边,烛火微弱的光芒照着简单的四菜一汤,没什么肉食,豆腐在汤水中漂浮着,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

    热气氤氲,虽是朴素但颇为温馨。

    秋露迟迟不敢动筷子,只有意无意地瞟穆宜华,穆宜华感知到,笑了一声:“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问,先吃饭吧。”

    “大姑娘……”

    “叫我穆娘子吧,你的身契已经不在穆家了,两年前就不是穆家家仆了,如今又是明州城里排得上名号的当铺掌柜,不必再如此称呼我了。”

    秋露嗫嚅着嘴唇没再说话,双手捧着饭碗微微颤抖,右手木然地将碗中米粒往嘴里拨。

    世事无常,今日你有登云高台明日顷刻塌,今日他家屋漏袄破明日万千厦。

    秋露看见穆宜华手上红迹斑斑,心中五味杂陈。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秋露起身要帮忙收拾碗筷,被穆宜华拦下。她想放下任由穆宜华打扫,可心中仍旧不忍,还是跟着她到了院子里,一同接水夹着皂角洗碗。

    冯子年帮着穆长青收衣服,曾经的主仆二人便聊起天来——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穆宜华问道。

    “大姑娘,小黑是你们邻居,对吗?他偷了你的钗子,现在在我们那儿呢。”

    穆宜华惊愕:“在你们那儿?”

    她与长青到处寻找未果,便笃定了小黑拿走,可如今他这人不知去向,报不报官,他们碍于身份和物件,仍旧在权衡中。不承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钗子竟是自己回来了。

    “大姑娘放心,在我们那儿好好的呢。我使了个法子把东西留下了,那小子偷鸡摸狗肯定不是头一回了,我们到时候去报官,让左邻右舍都来诉苦作证,定将他拿下!”

    穆宜华将碗全部沥干,感激地笑看着秋露,颇为郑重道:“多谢……那东西,很重要。”

    “我知道,大姑娘,我知道。我在凤喙里头看见了您和襄王殿下的姓,我就知道这东西定是您的,所以晚上这才匆匆赶来,就想来看看,到底是不是您……”

    穆宜华颔首:“即使是我,你也不敢认了吧。”

    秋露垂着眉眼,心疼地要掉眼泪:“大姑娘……汴京之难,我们也有所耳闻,情状之惨烈,生死一线,他们还用贵眷抵金银给金人还债,太后太妃帝姬都不放过,简直是禽兽行径,为人所不能忍也。您能活着逃出来,秋露还能看见您,真是太好了……

    “当年您对我和冯郎私奔之事网开一面,还赐予我丰厚的嫁妆送我远嫁,秋露一直谨记在心,想着若是此生无缘报答,来世定要托生成牛马或是猫儿狗儿来您家中报恩。世事难料,竟让我在明州再次遇见了您,天灾人祸难防,但是老天爷让我们主仆二人相遇,是他再给我报恩的机会啊。”

    一番肺腑之言,听得在场之人无不动容,穆宜华也抹去眼角的泪,执起秋露的手感慨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当日让你和冯郎君走,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竟是全你们一番痴情。说句实话,我也有私心,我望着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你们若是成了,怕是其他有情人也能成,可……”穆宜华恍惚一阵,苦笑,“如今看你们过得好,那我的功德也算是圆满了。”

    “您的功德圆满了,如今便是轮到我们报恩了。”

    几人进屋,围着烛火坐下,秋露将自己这两年的生活娓娓道来。

    她与冯子年回到绍兴,冯家父母对她也是礼遇有加,二人成婚后,冯家三叔看中秋露在汴京的见识,想要培养他们一同做典当生意。二人权衡之下,跟随三叔来到明州,秋露识文断句勤奋好学,待人接物有礼有节十分得体,典当行的生意有了她的加持年年攀高,如今也是明州城数得上号的店铺。她与冯子年在去年诞育一子名曰冯延寿,三口之家日子过得蜜里调油,不知有多幸福。

    “我们现在日子安稳,就是帮着三叔把典当行做好,然后把孩子养大,不求别的,只求一家人平安健康。”秋露看着穆宜华,眼中尽是感激与温柔,“多亏了您,当年若不是您,我真的不敢奢望能有今日的日子。所以您如今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向我开口,我都会帮您的!”

    遇见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不容易,穆宜华心中感慨颇多,心下细细思忖一番,抬头道:“小黑此人偷奸耍滑,暗地里没少算计我,如今又偷了我的东西,我定不能饶过他。可惜我在明州势单力薄,无亲无故,我那对钗子又贵重非常。以我如今的样子若说那对钗子是我的,官府恐是不信,何况……我只想把它们当做留念,不想让过多的人知道,易生事端。这件事上,恐还需要你们助益。”

    -

    三日之期已到,小黑一早便来门口等着。他不敢站在当口怕被人认出来,就去了街对面的小店坐着,但仍旧坐立难安,来来去去,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聒噪的人群,毒辣的日头,晚来的掌柜,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觉得今日不宜出门。

    小黑又四下张望一番,等不来秋露与冯子年,心中犹豫再三,转身就要离开,却突然被一堵人墙挡住了去路。

    “贾仁义,是不是?”来人挎刀官服,昂首阔步,一抬手就着小黑的脖颈将他拎起来,“走,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我是良民!你们放开我!”小黑双脚乱蹬,蓄意逃脱。一旁的差役瞪了他一眼,提起刀柄往小黑肚上杵了一下。

    这一下简直要了他的命,清早上没吃什么东西,酸水几乎都要呕出来。

    他眼冒金星,一路迷迷瞪瞪地被人提溜到衙门,再睁眼时已是跪在堂下,知府一身官袍端坐高堂,捋着须髯,高高在上觑眼凝视着他。身后百姓挤满,不乏有街坊邻居前来出气看热闹,一个个扬眉吐气,畅快淋漓。

    穆宜华等人立在堂前,小黑不敢回头看他们——他知道,这回他是真的完了。

    “堂下所跪何人?”

    小黑瑟瑟发抖:“贾……贾仁义。”

    “所犯何事?”

    他翕合着嘴唇,陡然一咬牙,抬头喊道:“草民……草民不知!草民没有犯错,也不知道知府大人为何要将小人抓来衙门!”

    知府眯眼,瞥向立在小黑身后的穆宜华。

    穆宜华身姿挺立,质而不野,昂着头,一双明眸正视着堂上知府:“禀大人,贾仁义前几日偷盗我传家之宝妄图在玉衡当销赃,多亏秋露秋掌柜慧眼识珠,知道这东西绝非贾仁义此等贩卖祖屋的好赌之徒所有,是以循迹而至,多方询问,终于找到我物归原主。今日秋田巷的诸位邻里都在,妾身也要为他们说一句,这贾仁义嗜赌成性,赌输了没钱了就去邻里家中偷鸡摸狗。

    “可那些东西要么是黑市销赃,要么就是直接进了赌场的钱袋子,无凭无据,无法告状。秋田巷的邻居们苦他久矣,若非此次偷盗之物贵重,他贪恋钱财不愿在黑市低价兜售,也不可能有今日我们状告的机会。今日,人证物证俱在,还请大人明鉴!”

    “呸!你们说我偷东西我就偷东西?你们是欺负我没爹没娘!你们人多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当知府大人眼瞎耳聋吗!”小黑扯着嗓子嚎叫,被知府一声惊堂木吓了回去。

    “偷盗之物为何?呈上来?”

    穆宜华抿了抿唇,回头看了秋露一眼。秋露与她对视,悄悄点头示意不必担心。

    “大人,此为贾仁义送到我们当铺的钗子,妾身虽眼拙,但好东西就是好东西,明眼儿都瞧得出来那绝非贾仁义能够拥有的。”

    知府不以为意地打开盒子,那是一支颇为精致的凤钗,鸟喙大张好似要含住什么东西,通体纯金,唯有凤凰的眼珠点缀了宝石。他细细端详良久,合上盖子,将眼睛瞥向穆宜华。

    今日的穆宜华稍稍打扮了一番,但仍旧是素色衣裙,头上亦无发饰,就一根简单的木簪子绾发,怎么看都不像是这钗子的主人。

    “你说这是你的传家宝?”知府怀疑。

    穆宜华沉默一瞬,长长地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两张纸双手奉给一旁的差役:“妾身本是汴京人士,去年冬日汴京遭难,妾身父母俱亡,带着弟弟死里逃生来到明州,身无分文,唯有这一根钗子。因是传家之物,再如何穷困潦倒,妾身也断然不会典当,若是大人不信,这是妾身的汴京户籍与在流民所做的明州户籍,上头的印章真假与否,大人一看便知。”

    知府接过,打开一看,那两张户籍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穆宜华”三个大字,印章也不像是假的。

    “大人若还是不信,可以拿来透镜看那支凤钗嘴里的刻字。妾身姓穆,那里头也有一个穆字。”

    知府再一验,确是如此。他不再怀疑,点点头,将钗子还给了穆宜华。

    小黑见状,仍旧不死心:“就算这钗子是她的,又凭什么说是我拿的!我看就是这两个女人串通一气,就是在污蔑我!”

    “污蔑你?”秋露嘲讽道,“你有什么好让我们污蔑的?你是有钱?还是有权?你什么都没有我们污蔑你什么?”

    “肃静!”又是一声惊堂木,震得场下身躯一震,“贾仁义此言有理,你们说他偷盗,可东西却在你们这里,又有何证据证明是他偷的呢?”

    “我们有!”秋露理直气壮,她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递上,“这是当日贾仁义将东西送到我们当铺时留下的字据,他好赌,欠债无数,仇人无数,怕被人知晓身怀此物招来杀身之祸,是以想要把东西放在我们店中,并且立下此文书作保,以免我们私吞。那日为我们写文书的书生我们也叫来了,人证物证俱在,大人请看。”

    那书生本是在街边摆摊替人写信赚钱的,因不明就里也不敢虚言,那日所做之事在堂前一五一十地讲出来。

    “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搜贾仁义的身,今日是我们约定定价的日子,他必定将文书带在身上!”

    小黑一听,还未等差役上前搜身,连忙将文书从怀中拿出来塞进嘴里嚼烂了咽下,围观的百姓目睹此景,顿时炸开了锅,骂声滔天。

    知府眼见着小黑将东西咽下去,冷笑一声:“你以为,你咽下去本官就判不了了?”

    小黑身形一定,惶恐地抬头,眼泪已流了满面,洇湿的纸张半截在腹中半截在喉咙,听见这话,只见面颊慢慢涨红,眼睛一凸,直直地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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