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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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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黑掂量着手中沉重精致的木盒子,摇摇摆摆地走带大街上,冷哼一声:“呵,家里有这宝贝,还装什么穷苦人家?有这东西也不去当,偏要受这般苦,真是脑子有病。不过你害我至此,就当这是你给我的赔罪吧!”

    他走进一家闹市旁的当铺,瞥了一眼坐在柜台旁女掌柜,没搭理她,只是拂开衣袍,煞有介事地坐在了椅子上。

    女掌柜听见来人抬眼一看,见是小黑,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继续算账。

    小黑坐了半晌,见还无人来招待他,面上有些挂不住面,咳嗽了两声开口:“秋露秋掌柜今日的生意很忙啊……”

    这名叫秋露的掌柜无奈只好又从账册中抬头,敷衍地问道:“有物当物,无物滚蛋。”

    “欸,你这……”小黑急了,直接从椅子上蹿起来,可又想到自己怀里揣着什么宝贝,颇有底气地坐下,昂着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自然是有东西的。”

    秋露冷笑一声:“你有东西?你们家地契都被你当掉了你还有什么东西?可别跟我讲是你身上穿的衣服,我可不要。”

    小黑咪咪笑着起身关店门,秋露一下子从柜台后窜上前揪住小黑的耳朵:“你想干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我能坐镇这店铺,你也当知道我不是个吃素的!你若是敢乱来,我就拿扫帚打死你!”

    小黑疼得龇牙咧嘴,一把挣脱揉自己的耳朵,怨声载道:“我看你们是我的老主顾了,我这才来的。不然这宝贝上赶着有人要!我还稀得来你们一家!”

    “宝贝?什么宝贝?你能有宝贝?莫不是偷来的吧!”

    小黑一下子被戳中心事,藏着心虚,遮遮掩掩地将东西放到柜台上,颇为得意地点了点:“这就是我说的宝贝!”

    秋露看了一眼那个盒子,心下一惊——先不说小黑口中的宝贝是什么,就是这盒子的木材、雕工、漆技都是绝顶的,竟让她生出了买椟还珠的心思。

    小黑看出秋露眼中的惊艳之色,更加洋洋得意:“怎么样,是好东西吧?别光顾着看盒子,里面的东西才是最要紧的,你看了就知道我为何要关门了。”

    秋露斜眼蔑了小黑一眼,将盒子拿到柜台里,移了烛火打开——里头竟是两支纯金打造的凤钗,花丝镶嵌珠翠,凤眸缀以绿松石,凤喙微张衔着一颗硕大南珠,光洁透亮,一瞧便知是上上品;底下的流苏更是环环相扣,宝石珍珠虽小但每一刻都等大,错落有致,微风轻掀。

    秋露自从绍兴到明州,做这当铺生意已近两年,多亏曾经在汴京的见识,让她有了一双识货明眸。这钗子一看就知道是皇亲贵胄之物,即使不是皇后宫妃所用,最起码也是个诰命夫人。

    小黑是个怎样的人,秋露心知肚明。这人自十五岁丧父丧母后,便一直游手好闲以赌博为生,原先家中也算有点积蓄,多年来被他赌的赌,当的当,前几日竟是连自家的地契都拿来了,简直不成体统。是以他绝不可能有这东西。

    近来北边战事频繁,汴京沦陷,金人烧杀掳掠洗劫一空,此时若是有一两件宫中之物流落民间倒也是不稀奇,但缘何会千里迢迢到这远在东南的明州呢?

    秋露带起手套取出一支钗,又拿了透镜放大细看。

    若是皇家之物,工匠必定会在钗上錾刻自己的姓以便日后出了差错能找到人。秋露从钗头一路看到钗尾,烛光闪烁,小黑凑上前来问道:“看完了没有啊?要不要?不要的话我找别加了。”

    “闭嘴!”秋露低喝道。南珠在烛光下的亮光一闪,她看见了刻在凤喙里的一个字——“穆”。

    秋露仿佛在那一刹那被雷击中,浑身战栗,头脑发昏。她急忙取出另外一个,在同样的地方找到了另外一个字——“赵”。

    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穆和赵,是那两个人的姓啊。

    秋露被小黑喊回神,更加笃定此物来路不正。她将透镜放下,蹙着眉又端详了一阵,语气深沉:“这钗子……真正的价值可能比看起来更高。”

    小黑眼睛光亮:“你,你什么意思?这真是个宝贝?”

    秋露支着下巴沉吟:“不过具体的估值我算不准,尤其是上头这些宝石的真假我还得去问问我丈夫和三叔。”

    小黑兴奋极了:“那你先给我说个数,大概值多少钱?”

    秋露没有理他,只瞥了一眼:“估值还得等我三叔来才行,我三叔和相公这几日回了绍兴,估计得等几天。”

    小黑有些不耐烦:“几天?就不能快点儿?”

    “那也行啊,你要是急着要钱,我给你估个价,但是不能保证准确,万一估低了也别怪我。我们这当铺也是远近闻名的良心商户了,你要是放到别的当铺去,指不定别人怎么宰你呢。我看你还是安心等着我三叔回来,这东西又不会跑了。”

    这东西是赃物,小黑自然想早点销赃,但是他看秋露的神色又觉得此物不凡,价格定是不菲,不愿意吃哑巴亏。思前想后,他下定决心:“行吧,那我就等!三天后我再拿着东西来找你们人总在了吧?”

    “你现在有住处?”秋露反问,“没有住处你就敢揣着这玩意儿到处跑?也不怕被人看见,杀了你把东西抢走。”

    “杀”字一出,小黑后脊背陡然发凉,他想起赌场里那群把他打得半死不活的人,若是被他们知道自己有这玩意儿,还不得杀人越货?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秋露:“那你说怎么办!”

    “不如你把东西就留在我这里,我给你看着。左右你都是要当给我的,等他们回来,我直接拿给他们看,还方便。”

    小黑听这话立马不乐意:“把东西留你这儿,你要是占为己有了我找哪儿处说理去?”

    秋露摆摆手:“你放心,我给你立个字据,我们都签字画押。三日后你拿着字据来找我,东西保准还在。”

    说罢,她拿出笔墨纸砚和印泥推到小黑面前,让他自己拿主意。

    小黑思忖一番,突然走出店外找了个书生模样的人来,指着他说:“你写我信不过,就让他写。”

    文书既成,秋露与小黑共同签下名字按下手印,一式两份。小黑将文书对折藏进怀中,再三叮嘱:“你仔细将我东西藏好,有这文书在手,你若是将东西碰坏弄丢,就等着赔钱吧!”

    秋露目送小黑离去,看了眼天色,提前闭店,回到家中时带着孩子外出看郎中的冯子年也已在家,正拿着拨浪鼓哄孩子。

    秋露一手盒子一手纸张急匆匆跑到冯子年面前:“把孩子送去三叔家,你随我去个地方。”

    “做什么那么匆匆忙忙的?”冯子年不明所以。

    秋露收拾好东西拉他出门:“我怀疑大姑娘逃来汴京了。”

    夏日昼长,村舍升起袅袅炊烟,天边同挂日月。乡间阡陌鸡犬相闻,二人徇着小黑地契的地址找到他的屋子,远远地仿佛瞧见一男一女从田间小路上走来,男的不过十四五岁左右,围着身旁那女子又蹦又跳。

    秋露瞪大了眼睛,连忙拉着冯子年跑到一边躲起来,眼瞅着二人打开篱笆小门走进茅草屋。

    冯子年难以置信:“这……这是穆娘子?”

    秋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记忆中的穆宜华雍容端庄,风光无限,如何变成了这般荆钗布裙,乡野村妇?她到底在汴京城受了何等罪过才成了今日这副狼狈的样子?

    秋露与冯子年在夏日的夕阳中立了半晌,谁都不敢上前叩门。眼见着暮色将至,秋露心一横,几步上前“咚咚”地把门敲醒。

    “来了……”穆长青在屋中应声,打开门微微一愣,问道,“你们找谁?”

    “请问……穆宜华穆娘子是在这儿吗?”秋露问道。

    穆长青起了戒心,神色严肃:“你们是谁?”

    “小公子,我是秋露啊,您……不记得我了吗?”

    穆长青在脑海中搜寻着“秋露”这个名字,他恍惚记得从前家中好像有一个丫鬟叫这个名字,但面前这人是不是她,那就无从得知了。

    “长青,是谁啊?”穆宜华的声音由远及近,她腰间系着合围,长袖用襻膊束起,长发绾着,用一条水绿色的幞头包裹住,手中拿着的木勺子还沾着水,一身的烟火气。

    她走到院门前,眼前两人的样貌将她震住,良久她才无奈失笑,颔首垂眉复又掀起眼帘:“好久不见啊,秋露,冯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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