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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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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京繁华,城门口来往行人车辆络绎不绝。徐牙婆隐在小巷子里,看着城门口的官兵一个个检查过路行人,心有戚戚焉。即便她无罪无过,穿着寻常,仍旧心虚不敢上前。

    她看了眼日头,已近晌午,若是再不走,等出了汴京郊外便就是黑夜了,客栈都不好找。

    徐牙婆揣了揣包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上前。

    她走着走着,忽然感觉后头有什么东西跟着她。

    她扭头一看,竟是两只细犬。

    徐牙婆呼呼手想将它们赶走,却不知这两只狗竟是跟得越来越紧了,还不停犬吠,将周遭的目光都引了过来。她心中警铃大作,紧紧地抱住包裹,伸腿去踢它们,嘴中还念念有词:“走!快走!”

    其中一只细犬立马咬住徐牙婆的裤脚,拼命要将她拖进旁边的巷子。

    齐千忽然从巷子拐角处出来,戴着顶斗笠,一身粗布麻衣。他立马迎上来,拉住徐牙婆的胳膊将她往巷子里带,一边高喊:“哎哟哎哟,这位婆婆真是对不住你。我们家旺财又上街乱咬人了。快快快,快进屋让我媳妇儿看看有没有把腿咬伤。”

    徐牙婆一个五旬老妇人,力气哪敌得过齐千,一把被推进了屋子。

    屋子里立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立马上前将她捆起来。

    徐牙婆几乎是一瞬间反应过来,立马跪下道:“我错了我错了,各位官人高抬贵手,高抬贵手,饶了老奴一命吧!”

    齐千冷冷一笑:“饶不饶的,也得看你的表现。带走!”

    -

    李青崖奉皇帝之命看守赵阔,却也没有将襄王府围成铜墙铁壁。齐千愁了半天如何将牙婆带回襄王府,最后在南楼瓦肆请了个戏班子搬进襄王府,让牙婆在里头扮个打杂的老奴。

    “三大王要我出去请的戏班子,他说他待在里头闷,想要听听滑稽戏。”齐千说得理直气壮,好似半分不假。

    李青崖看了齐千一眼,又将目光锁定到戏班诸人身上。班主讨好似的向李青崖笑了笑,班中各人也都想向他回礼致笑。唯有牙婆,低眉顺眼,手上搬着一只盒子,不敢看旁人。

    齐千大气不敢出,又在心里腹诽牙婆蠢笨。

    李青崖上前看着她,牙婆小心翼翼地抬眼,看见他面上可怖的青斑,吓得大惊失色,手中的盒子也险些摔了。

    齐千正要上前,只见班主眼疾手快一把抢过盒子,训斥道:“不中用的东西!让你看个盒子你都看不好!里头可是顾娘子唱戏要用的头面,金玉打造,摔坏了你赔得起吗!”

    牙婆哆哆嗦嗦,佝偻着背不敢吱声。

    班主走向李青崖,笑着将盒子打开,里头躺着几支绮丽华美的金玉簪,并无其他。

    班主道:“这老货这几天刚来。她家里没人啦,她邻居瞧她可怜做了她的保人,我这才收她打打杂。没见过什么世面,更没见过郎君您那么大的官儿,一时紧张害怕,大人您莫要计较啊。”

    李青崖没说话,他看了看齐千,又看了看班主,轻笑一声,摆手便让人进去了。

    那笑仿佛含有深意,可齐千却是没看明白。

    他将戏班子带到主屋,赵阔正失神地看着棋局,一听见声响,便抬起头来。

    “三大王找到了。”齐千上前附耳道。

    赵阔瞧了一眼戏班子,对齐千说道:“让他们演,把牙婆带到密室去。”

    “是。那个班主……”

    赵阔捻着棋子:“不动,动了他才欲盖弥彰。”

    “那他若是说出去可怎么办?”

    赵阔轻笑:“他把什么说出去?我今日除了听戏,也没干别的啊。”

    齐千心领神会,转身将众人招呼到隔间。趁人不备,掐着牙婆的后颈将她关进了密室。

    襄王府的戏一直唱到酉时,赵阔拉着李青崖在台下喝得酩酊大醉,大手一挥一人一锭金子,又说着晚上太晚了便将他们留宿在了府中。

    李青崖被赵阔一杯接着一杯地灌酒,头疼脑涨,嘱咐好手下将士们便被齐千拖去另一个房间睡觉了。

    看着他通红醉酒的面颊,齐千不屑冷笑:“呵,不过如此。”

    -

    密室烛光摇曳,照得石壁上人影幢幢,犹如鬼魅阎罗。

    牙婆被捆在椅子上哭诉:“他们的死真的和我没有关系!不是我杀的!您瞧瞧我这样,一下子就被你们绑来的人,像是会杀人的样子吗?

    “我就是害怕知道他们身份的人找上我,来抓我啊!”牙婆痛哭流涕,“我当初就不该赚这个昧心钱啊!就不该把他们介绍到穆府做工!这么多年,这觉都睡不踏实!”

    赵阔坐在对面讥笑:“睡不踏实?您说这话才是没良心的吧?我看您不仅睡得踏实,还嫌这钱赚少了吧?”

    “万万不敢,万万不敢,我再也不帮匪军隐瞒身份了。若是被朝廷知道了,我这条老命就不保了啊!”

    匪军?

    赵阔眯了眯眼,冷笑道:“怕被朝廷杀头?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不不,不敢知道,不敢知道,老奴这辈子都不想知道……”

    赵阔觉得好笑,这一路行来没蒙她眼睛也没避讳她见人,是个傻子都猜出来自己是谁了。

    赵阔又吓她:“怕不怕我杀了你?”

    牙婆一哆嗦:“我……我……”

    赵阔阴恻恻地望向她,沉声质问:“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吧?那你肯定也知道我为什么要抓你,你若是说不出我想要的东西……”

    赵阔抬头示意她看看挂在墙上的刑具:“我好心点,让你自己挑。”

    “不不不,我说我说。老奴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欺软怕硬的家伙。

    赵阔见她这幅样子,心中生出无名之火:“你早知其中蹊跷,却半点不禀告朝廷,只冷眼旁观你老东家受苦……”

    “老奴……老奴一介草民,哪敢与官府相斗?这事情若是说出来,老奴必定是死啊!”

    “所以你就让她死!”赵阔眼中蹦出火星子,烫得牙婆直发抖。

    牙婆连连告饶:“老奴真的再也不敢了,现在就说,现在就说,绝对不作任何隐瞒!”

    她道:“那曹三娘是京东东路青州人士,十二年前入穆府。这位官人,您难道不知道十二年前青州发生了什么吗?”

    赵阔似是想起什么,眉头深锁。

    太康四年,朝廷将柯山泊收归官用,对渔民施以船税,渔民难以负担税收,一时间民怨四起。十一月,崔莫在柯山泊插旗起事,两年间,集结大量草莽农民,攻破青州、济州、濮州、郓州等地,甚至一度深入南方……太康七年,崔莫匪军因多路人马被各州知州攻破,崔莫自己也陷入两难境地,是以顺应招安,不过三月,再次起事,被抓捕砍杀。

    赵阔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个霍起是崔莫匪军里的人?”

    “是他父亲,他父亲曾经是匪军里的人。他父亲不从招安,与朝廷和匪军的人都闹翻了,一日夜里也不知道是哪边的人就把给他杀了。曹氏只好带着孩子出逃,他们觉得汴京城,天子脚下灯下黑,便来了这儿。您也知道,做我们这一行的,只要钱给的够多,什么都能办妥。他们娘儿俩都不叫如今这个名儿,是我给他们弄得假户籍。他们的原名叫许芳和李牧,父亲名叫李旭。”

    许芳,李牧,李旭……

    赵阔气息微沉:“那你知道李牧参军的事儿吗?”

    牙婆点头:“知道啊,那可真是太惨了。你身居高位,很多民间的事儿您可能都不知道。有些军户没儿子可参军了,就专骗那些无家无钱的年轻小伙子去;还有的……就跟那李牧一样,最可怜!”

    赵阔眯眼:“此话怎讲?”

    “他家里人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哪儿参军?这就对了,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替自己去参军,是替别人,用的别人的名儿啊!那兵部户部的账册里都找不到他本人的。若是替活人,那倒还好,最最可怜的,替的不是活人是死人啊!”

    “为何?”

    “您想啊,死人本该从兵部的账册上划去名姓的,可为什么还有人能替他从军呢?”

    赵阔恍然大悟之后唯余震惊:“死人的名字没有被划掉……他们吃空饷?!”

    “吃空饷那都不叫事儿,至少不会丢人命。怕就怕这些名字挂上去,军队里的人数就缺得太多,太容易被看出来了。所以啊……”

    “他们就抓人,强征兵,是吗?”

    “对对对,就像李牧,像他这样身世的人最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一旦抓住,伸冤是死,不伸冤也是死!这辈子都逃不脱的。”

    牙婆说完,赵阔良久没有说话,脸色阴沉,眼中寒光骇人,看得牙婆直发抖:“老奴……该说的都说了,真的没有任何隐瞒了。”

    赵阔掀起眼帘瞧她半晌,缓缓道:“会写字吗?”

    “会……会。”

    “把你说的写下来,签字画押。”

    “写完是不是就可以走了?您放心,老奴绝对一个字都不说!”

    赵阔冷笑:“你觉得你能走?即使你走得出我的府衙,您觉得您走得出这汴京吗?正如您方才所言,汴京城,天子脚下灯下黑。我府上,便是那更暗处。你放心,只要你做我的证人,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

    -

    赵阔打算亲自跑一趟青州。他倒是也不藏着掖着,直接上奏皇帝,就说自己在府上待得憋屈,想出去。

    皇帝自然乐意,只要他不呆在京城,不掺和这些事儿,他爱去哪儿去哪儿。

    赵阔却也是个不怕死的,在李青崖面前大摇大摆地走出襄王府,转道又去大理寺和兵部瞧了瞧,末了还去了趟穆府。

    皇帝知道他就是死性不改,直接命人将他赶出了京城。

    正中赵阔下怀,可他仍旧端着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装着一步三回头,终于走出了城门。

    他以独自散心为由将齐千留在了京城,而齐千乃三大王留下压阵的流言却在京城不胫而走。

    皇帝头疼,便让李青崖去看着齐千,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就让他禀报。

    而此时的赵阔,已然一身轻松地出了汴京,疾驰在前往青州的官道上。

    他捂了捂藏在心口的一封信,那是穆同知写给他的。

    二人不便相见,是以让穆长青代为转交。

    “三哥,我问了张嬷嬷,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也不必瞒着我和我爹,你是为了我姐姐,我也是男子汉,我岂能袖手旁观!可爹爹又说我年纪小,又是穆府的人绝不可能与一同前往……但是,只要是我们帮得上的,我们一定帮!

    “这封信是爹爹写给青州知府的,青州知府崔盛是我爹爹曾经的同窗好友。二人交好,当年党争爹爹被贬,所有人都对我们家避之不及,只有他认为我父亲是对的,还与我们有来往。你若是有要他帮忙的地方,就拿这封信给他看。

    “爹爹还说,他因要避嫌什么都做不了,唯恐让姐姐遭了更大的难。三哥此举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说感谢太轻,说不必又违心,身为师长,本不该让你涉险,然爱女之心切实在不可说假,或许也唯有此法可以解如今之难。何况三哥你素来有主见,爹爹说他便也就不劝了,只给你这个,祝你此去一帆风顺,平安归来。”

    赵阔闻言,顿觉手中的薄纸犹如千斤重。

    “三哥,”穆长青叫了他一声,朝他深深叩拜,“长青知三哥与姐姐情深义重,却不知三哥真能为姐姐做到这个份上。长青再此一拜,谢三哥救命之恩。”

    在赵阔眼里,穆长青一直都是个孩子,从未见过他这般,他上前拍了拍穆长青的脑袋:“论什么你我,那是你姐姐,也是我未来的王妃,不是别人。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照顾好你姐姐,莫让奸人钻了空子。”

    穆长青看着赵阔半晌,嘴巴一瘪,上前抱住他,声音闷闷的:“三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我不想你有事。”

    赵阔捧起这个小弟弟的脸,故意玩笑道:“是不想你姐姐有事,还是不想我有事?”

    穆长青别过脸,倔强地不想赵阔看见自己面颊上的泪痕,嘟囔:“都不想,我……我还想喝你们的喜酒呢。我想让你做我的姐夫……”

    赵阔听见这话,目光瞬间温柔下来,对着穆长青的头发又是一顿揉,末了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放心,这点小愿望,我还是能让你实现的。”

    “还有……”赵阔思索再三,还是说道,“左衷忻,你可认识?”

    穆长青讶异赵阔会提起他:“认得!左状元还教过我写文章呢。”

    赵阔颔首:“左大夫……是个值得结交之人,若是有难,你可以找他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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