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徐牙婆已经在汴京外的破庙里睡了好几个日夜了,她也不敢与人多说话,只等黄昏了偷别的庙里的贡品来果腹。
就这么凄凄惨惨地呆了将近半个月,她突然从出城的香客地方得知穆娘子毒害曹氏一家事情已将近确凿,将被定罪,那场火灾也是意外,悬了半月的心落定,只想着倾家荡产买了最贵的东西跑路,再也不在京城待着。
她也不敢回住处拿衣裳,只将出逃时埋得几两黄金挖出来去买最昂贵的香,那东西又轻便又好携带,不管到哪儿都卖得出去。
这几天态势稳定,家中也不见有人翻拿的痕迹,牙婆放下心来,在家中梳洗一番,又削了一点点香末熏了熏自己,顿觉通体舒畅,如入云端,深感不愧为千金难求的东西。她揣了揣自己的包裹,又望了一眼这间屋子,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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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千循着张嬷嬷提供的线索找到徐牙婆家时,早已人去楼空。房屋不大,只一张床铺,但东西陈列规矩丰富,一看便是个日子过得体面又舒适的寡妇。齐千带人在屋子里里外外搜查一遍,瞧见院子榕树底下有一个小刨坑,泥土还带着腥气与湿气。
他捻上手闻了闻——是新刨开的。
他心下一凛,连忙跑进屋子还想找些线索,鼻子微微抽动,只闻见屋中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方才没察觉,现下在房屋中久待,只觉那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一路香到天灵盖,通透得很。
谅齐千粗人一个也知道这必定是什么昂贵奇香——屋外的泥土已半干,就知道徐牙婆此人怕是已走多时,但这香气却能弥留那么久。
一个牙婆,即使再有钱,用这样的香都是蹊跷。
齐千回府避开李青崖禀告赵阔。
赵阔沉默着,点点头:“是个线索,告诉左大夫了吗?”
齐千点头:“已经传书左大夫了,左大夫说他有办法。”
“他有办法?”赵阔听他如此信誓旦旦,觉得有些好笑地蹙蹙眉,“你觉得他是在说大话,还是真的有办法?”
齐千一时拿捏不准赵阔的意思:“嗯……应该是真的有办法……还是没有办法呢?”
赵阔见他这样,嗤笑一声;“怎么,连你也要同我打哑谜了?”
齐千讪笑:“哎呀,三大王这是哪儿的话,小的从小陪您长大,跟随您出生入死的,您和穆娘子的情义,小的都看在眼里。您要知道,您看上的那都是什么样的姑娘啊,若是寻常娘子,您会如此念念不忘?正是穆娘子不寻常,您才那么喜欢她嘛!可这天底下的男人又不眼瞎,他们也知道什么样的娘子是好的,自然会喜欢。但是!”
他话锋立马一转:“即使喜欢,他们也会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您与穆娘子那么深的情义,哪是别人说拆散就拆散的?所以啊,依小人之见,这左大夫即使有贼心也没有贼胆啊,谁敢觊觎未来的襄王妃啊。我们襄王殿下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器宇轩昂、战功赫赫……哎哟!”
赵阔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打断他的奉承:“行了,不过说你一句,舌头都能编出花儿来。我知道你的意思,若是寻常男子觊觎阿兆,我定不会容他们再出现在阿兆眼前,可是这个左衷忻……”
赵阔有些自嘲地笑道:“我竟有些惜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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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衷忻找到了乔擢英,乔家已然在收拾东西准备上路返回明州了。
左衷忻的到来让众人的颇为吃惊。
“左郎君!阿不不不,是左官人,左官人!”乔家老爷乔奕见着他就颇为激动,上前要拉他的手,却在一瞬间觉得不合适又匆匆收回,“您怎么来了?”
左衷忻笑回道:“乔伯不必如此,泰安即使为官,也要感谢你们当年的倾囊相助。”
乔奕摆手:“嗨,哪里的话。左郎君你啊,就是有天赋和前途的人,我们不过就是沾了你的光,哪有什么帮忙不帮忙的话。这考中状元,难道不是你自己考上的?我们哪有帮忙?”
乔擢英与乔擢荆方在搬东西,见着左衷忻立马迎上来。乔擢英赶忙拉住他的手问道:“左郎君,你知道穆姐姐的事吗?”
乔奕听这孩子提这茬,立马制止:“朝堂政事,哪是你一个小孩子能够过问的!”
“我……”乔擢英还想说什么,把乔擢荆一把拉住。
左衷忻只是笑了笑:“此事仍旧在审理中,不便多言。今日前来,就只是想为诸位饯行,感谢诸位在明州对泰安的照顾。明州距京千里,经此一别,也不知何日能再相见,略备薄酒,祝君一路顺风。”
状元郎请客,众人无有不应,本是打算今日中午出发的队伍,又在汴京歇了一夜。
是夜,众人睡下,唯独乔擢英悄悄溜出客栈,与左衷忻在约定的桥头相见。
左衷忻其实也在赌。
说到底,乔擢英十四岁,仍旧是个孩子,又是远在明州的商贾之家,于情于理都不该将他牵扯进来。他来找他们,不过就是抱了一线希望,希望能从他们那儿问出关于徐牙婆的线索。
可乔擢英给了他太多的欣喜与希望,他甫一见着自己,开口就问穆宜华的情况。
左衷忻想,或许事情的转机就在这个孩子身上。
乔擢英跑得气喘吁吁:“左郎君,我……我来了。”
左衷忻脱下身上的披风盖在他身上,十四岁少年的身躯还不足以撑起成年男子的衣裳,可他眼中的坚定却是与眼前这个男人无异。
“你父兄知道你出来了吗?”
乔擢英点点头:“嗯,我同他们说了,你要带我夜游汴京,子时前便回。”
左衷忻垂眸,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如今陷入僵局,但凡是能破局的一丁点儿线索他都想牢牢抓住。
即使不为别的,为这大宋社稷与将士,总是可以的吧?
左衷忻出声安慰:“你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跟我去个地方。”
乔擢英看着他,有些紧张地抿抿嘴。
左衷忻有些于心不忍,再一次问道;“你不必为难自己,若是想走现在便可以走,我不逼你。”
乔擢英垂首不言语,他内心挣扎了一会儿,仰头问道:“左郎君,穆姐姐是被冤枉的,是吗?”
左衷忻认真的看着他说道:“在你里穆宜华是一个怎样的人?可是个会毒害他人的人。”
乔擢英立即摇头:“绝对不是,穆姐姐绝对不会如此。”
左衷忻没有再说话,只看着他,让他给自己回答。
乔擢英又问:“左郎君,我能相信你的,对吗?”
左衷忻郑重点头:“能。”
乔擢英半晌没有说话,忽然他抬起头对左衷忻斩钉截铁说道:“好,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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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三日乳檀香。
乔擢英被带到那间屋子,即便那香只在空中残留了一点味道,甫一进门,他便闻了出来。
因为那就是他自己调配的。
乔擢英心中有了答案,跟随着左衷忻急匆匆走出巷子。重新回到人群中,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背心全部都是冷汗。
二人在客栈旁的小摊上找了处位子坐下。
乔擢英将披风还给左衷忻:“是三日乳檀香,是我们家的香料。”
“你确定?”
“绝对不会有错!因为这是我研制的第一款香,里头有暹罗的乳香、天竺的檀香、还有杭州的三秋桂子,取明州金钟山腊月山泉雪水,再混以林檎汁、牛乳制成,我断不可能记错!”他信誓旦旦,“这香在我们家卖得可贵,一钱便要五十两银子。”
听闻此言,左衷忻心中霎时豁然开朗,他强压住心头兴奋,又问:“那这几日,你可有见过一个女人?五十上下,眉尾有痣、龅牙、头发灰白、左手食指缺了一截。”
乔擢英蹙眉闭眼在脑中极力搜寻:“好像……好像真的有一个,穿得特别朴素甚至有些衣衫褴褛的。我当时还想呢,这样的人怎么会花大价钱来买这样昂贵的香,用的还是金锭。”
左衷忻心里已然明了:“几日前?”
“就前天。”
“前天……前天……”左衷忻喃喃自语,思忖一番又问,“二郎,若是要找到这用香之人,可有什么办法?”
乔擢英支颐思索:“这香虽叫三日乳檀香,但若是用量多,十日以上都是能味到气味的,可就怕她用得少。若是用得少……”
“如何?”左衷忻凑近,急忙询问。
乔擢英眼睛一亮,笑答:“狗!狗能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