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海棠，这些年，我待你不薄吧？”葛兰萱坐在黄花梨扶手椅上，手里捧着青花茶盏，茶香袅袅间，她的笑容更加动人。
一身素衣的海棠“噗通”就跪下了，声抖泪流：“少夫人的恩德，此生难报，海棠愿做牛做马服侍少夫人。”
“瞧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起来说话。”葛兰萱的笑意更深，语调不觉就拔高了。
海棠闻言，却是立刻趴了下去，头拱着地，颤声道：“婢子不敢。还请少夫人吩咐。”
葛兰萱盯着她的脊背，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柔声道：“你做的很好。给你几天假，去看看你的母亲，可好？”
“好。”海棠下意识地应道，待答完才反应过来，遂又找补解释，“海棠不累，海棠愿意伺候少夫人。”
“我知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我呢，自不会亏待了任何一个真心待我之人。”葛兰萱把茶盏放在椅侧的高几上，“去吧，这是给你的奖赏。”
海棠还在俯首在地，一动不动。
“不愿意呀，看来这奖赏不趁你心意？那我得想想，该如何赏你。”葛兰萱的声音冷了八度。
“海棠不敢。多谢少夫人。”海棠说完，重重磕了三个头。
“去吧，换身好看的衣裳。”葛兰萱深深地望着海棠，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深意，可海棠从起身，到离开，一直都低着头，唯一能看见的便是挂在腮边的泪珠。
换下素服，海棠穿了一身素绸衫裙，又把积攒的梯己拿帕子包了，收在怀里，这才出了下房，跟着守在门口的王厨娘向后门走去。
“王厨娘，要不，我明日再去吧。”走到门口，海棠停下脚，低声道，“马上就起更了。”
“早去早安心。你娘等着呢。少妇人都安排好了的，你不用多虑。”王厨娘说着，开了后门，快步走到了门外的一辆马车旁。
海棠只得跟上。
“上车吧。”王厨娘立在车凳旁。
海棠回头看了看，院中一片光亮，那光却被门槛挡住，未射将出来，于是马车这里愈发黝黑，王厨娘手里的一盏小灯笼，实在是又小又淡，近乎于无。
好在其时天晴，虽然月亮尚未露脸，却是一天星光。
“走吧，别磨蹭了，送下你，我还得回来呢。”王厨娘催促道。
海棠点点头，踩着车凳上车。她推开车门，不知为何，一下没站稳，扑地倒下了。
接着就见四只大手把她拖进了车厢。
“快走。”王厨娘把车凳搬上车，立刻退身院中，关上了门。
车夫即刻挥鞭，马车急急向前，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巷子深处。
半个时辰后，海棠坐了起来。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不在马车上，而是在一间华美的屋宇中。
一屋子的紫檀家具，宝鼎金帐，玉炉珠帘。
“这是哪里？”海棠眨了眨眼睛，就要下床。
“醒了，我的美人。”一个谄笑着的妇人从床侧闪了过来。
“你是？”海棠上下打量着对方，见她满脸脂粉，披金戴银，偌大的年纪却穿着一领蝉翼纱长裙，心中已料到了，脸上便现出了惊恐。
“从今，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好好听话，保管你吃香喝辣，受用不尽。”妇人伸手捏住了海棠的下颏，端详道，“你今儿刚进门，先歇息，要什么只管讲，可有一点儿，不许哭，也不要闹，乖乖养好了身子。”
“你说了不算。我是少夫人的人，她还等着我回去。”海棠忽的喊了起来，“你放我走，我有钱，我都给你。”她说着就伸手怀里，却什么也没拿到，怀里空空如也。
“你个傻子。还少夫人呢。”妇人大笑着，盯住了海棠的眼睛，“你的少夫人，此刻正在数银子，一百两，你的身价钱。”
海棠呆住了，泪水滚滚而下。
“不许哭。”妇人狠狠松开了手，喝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凡事我只讲一遍。来人，伺候姑娘沐浴。”
两个小丫头答应着，从帘后转了进来。
“用点儿心，出了差错，抽你们的筋。”妇人撂下话，自顾走了。
两个小丫头唯唯上前：“请姑娘沐浴。”
海棠没有动。
两个小姑娘便上前拉她。
“不要动我。”海棠喊道，拼力一推，两个小丫头不妨，给推的一个趔趄，但没有倒。
“我劝姑娘识相些。进了这添香院，保命第一，攒钱为上，时运来了，遇着个愿意给赎身的，便是造化。”一个小丫头道，“性子嘛，先收收。不然可有苦头吃呢。”
另一个小丫头连连附和：“皮头就在门外，给他听见了，受苦的可是姑娘。”
海棠听了，不禁放声大哭。一个小丫头赶紧递了帕子给她：“莫要哭，皮头最烦咱们哭哭唧唧了，惹恼了他，也没好果子吃。”
海棠却是忍不住，只是大哭。
两个小丫头对望了一眼，正没理会处，就听有人闯门而入：“哭丧呢你！你个丧门星。”
“皮头来了。”两个小丫头惊呼道，立刻闪在了床侧。
那皮头满脸横肉，手握皮鞭，气汹汹地奔到床边：“哭，我让你哭。”说着猛力扬起了鞭子。
海棠颤抖着向床里躲去。不料，那鞭子并未击中她，而是“吧嗒”落在了地上，于此同时，那皮头也倒在了地上。
海棠泪眼婆娑，正在惊诧间，就见一个青衣短打的蒙面人从窗子跳了进来。
“我不动你们，你们也不要说话。”那蒙面人对两个小丫头道。小丫头们立刻应声。
“快走。”那蒙面人转身对海棠道。
海棠这才回过神来，急急下床，穿上鞋子，跟着那蒙面人就走。
两人出了房门，原来这是添香院的三楼，那蒙面人顾看左右无人，便带着海棠往左手拐去。
不防一侧的房间里出来个摇头晃脑的男客，那男客见了那蒙面人，笑道：“玉香，你们这么会玩呢？咱也试试这英雄救美的桥段。”
蒙面人立刻把海棠挡在身后，快步疾走。
“什么英雄救美，你想多了。”随着一声嬉笑，一个美艳的女子从那男客身后走了出来，她在见到蒙面人的瞬间，立刻大叫起来：“有贼，快，抓贼。”
这一声急呼，三楼的打手立刻从角落里涌了过来。
海棠已是看见了，腿立刻软了，一下跌倒在地。
蒙面人低声道：“不要慌。”说着右手一挥，掷出四根银针。打手们中针倒地。
蒙面人扶起海棠，继续走。
玉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快，拦住他们。他们转到后面去了。”
蒙面人很后悔，没有给玉香一针，但现在就算香出针也来不及了。因为鸨儿已带着更多打手追了过来。
“躲好。”蒙面人对海棠道，转身施起八卦掌抵挡。
猛虎不敌群狼，何况蒙面人手中一无兵器，二不下死手，那些打手们并不惧怕，反倒挥棍摇棒地接连猛扑。
“是个雌儿，哈哈哈哈。”为首的一个打手狂笑道，“我说呢，这个小身板，连把刀都不拿，敢情是不会呢。兄弟们，看好了，务必要拿活口，十倍的赏钱。”
听了他的鼓嚣，打手们更加争先恐后地扑了上去。
蒙面的梁葵清暗暗着急：再拖下去，可就真走不脱了。她一个人自然无碍，可海棠不会功夫，她也背不动她。
就在这时，一把匕首呼啸着飞了过来，那匕首好似长了眼睛，绕着打手们“嚓嚓”削去，刀过血溅人倒地。
“杀人了，杀人了——”鸨儿惊叫道，转身就往楼下跑，围观的众人反应过来，也四散逃命，那玉香刚要躲回屋里，却被那匕首追上，贴着鹅颈滑过，她就软软扑在了门槛上。
梁葵清趁乱，拉起海棠就走。谁知，海棠却是一步也走不动了：她已然惊软了腿脚。
“把她给我。”一个男人的声音。
梁葵清回头，居然是那个金猴护卫，他手里犹自握着那把带血匕首。
说着，金猴护卫一把提起海棠背在背上，奔到楼梯走廊最近的窗口处，推开窗扇，跳了下去。
梁葵清一愣，也跟着从那窗口跳了下去。
“两碗牛肉粉，一份酱牛肉，两笼小蒸包。”梁葵清立在喜乐居的柜台前点叫宵夜，她依旧穿着青布短打，只是解下了蒙面。
“您一个人啊？”有些瞌睡的小伙计，重复了女客人所点的餐数后，忍不住问道。
“不可以吗？”梁葵清反问道，不等对方回答，又抬头看着碗柜，“那个小碟，给我一只。”
小伙计转身去拿小碟，梁葵清乘机不动声色地抓了两双竹筷与羹匙藏在了袖中。
“热水给我。”梁葵清接过小碟，轻声道。
“我给您送上去。”小伙计热情道。
“不用，宵夜快些就好。”
梁葵清说完，拎着铁壶，慢慢上了二楼，一直走进了最里面的房间。
此时，海棠尚是一脸惊色地坐在床上，金猴护卫立在窗前，似是正在沉思。
梁葵清先倒了一杯热水给海棠，让她平复心绪，然后又倒了一杯，冲那护卫道：“多谢你，请喝杯热水。”
金猴护卫没有动，似乎没有听见。
梁葵清不再多言，走到床边，轻声道：“海棠，我知道你很忠心，但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助。你只要告诉我一件事，即可。陈耀琪——少镖头生辰那天，他都吃了些什么？”
海棠哆嗦着，把热水慢慢喝完，颤声道：“还是老样子。清蒸鳜鱼，油焖春笋，五香牛肉，荠菜圆子，山药糕，鸭脚面，熏豆茶。”
“就这些？”梁葵清追问道，“可有干果？”
海棠想了想：“有，曹州柿饼。”
“鸭绞面，是少夫人做的，对吗？”梁葵清道。
海棠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海棠。”梁葵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好好休息，想想要去哪里。”
“我的母亲，还在他们手里。”海棠喊道，泪水滴下，“梁大夫，你救人救到底，我们娘俩都会感念你一辈子。”
这时金猴护卫接话了：“你可认识这个？”
他扔过一只铜顶针，海棠拿起，看了又看，道：“这是我娘的，怎么会在你手里？”
“留着吧，做个念想。哭，可以，但不要出声。”说完，金猴护卫又转身望向了窗外。
梁葵清一惊，即刻恍然，不一会儿，海棠也明白过来，立即坠泪。
梁葵清不忍多看，只是去洗脸架上拿了毛巾给她。
房间里一时静默。
移时，扣门声起，接着是小伙计的声音：“客官，您的宵夜来了。”
梁葵清去开门，接过了托盘，放在桌子上。
海棠正在哭泣，不宜进餐，梁葵清只好先请那金猴护卫：“请简单用些。”
这次，那金猴护卫倒是听话，转身走到桌前，端过一碗牛肉粉，拿起小蒸包，大口吃将起来。
待他吃完，海棠也终于收住了泪。
梁葵清又倒了杯热水给她：“你也吃些，好吗？”
海棠摇了摇头：“我倦了。”说完就躺下了。
梁葵清给她盖好被子，轻轻走到了桌侧。
“谢谢你。”她对那金猴护卫道。
金猴护卫抬头看了她一眼，说了声“明天”便起身从窗子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