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吕云启款款下车,他一身白绸素装,神情肃穆,显见是来吊唁的。跟他一起下车的,还有那个带着金猴面具的护卫,其手里捧着个剔黑拜匣。
吕云启望着陈星河,四目相对,各怀情绪,例行的“节哀”二字,到底没有出口,他只是揖礼后,就款步走进了院中。
陈星河没有拦阻——
虽然吕云启设计了大哥,但大哥才是始作俑者,是大哥给了他机会。陈星河自是明白这点。并且大哥也有对不住他的地方,冤冤相报何时了,现在人都没了——
却紧紧跟了上去。
金猴护卫瞥了梁葵清一眼,也阔步迈进了大门。
梁葵清想了想,没有动,而是耐心地等在原地。
“滚——”
“拿走——”
“我要杀了你——”
不一时,妇人的怒喝声就喇喇地荡了出来。
梁葵清的耳朵为之一震,神色未变:情理之中,毫不意外。
很快,吕云启带着金猴护卫走了出来。
“梁大夫,可是在等我?”吕云启在看见梁葵清的一瞬,即刻止步,轻声道。
“正是。”梁葵清认真答道。
“我知道了,此处不便,还请梁大夫去敝宅一叙,可好?”吕云启提议道,俊秀的脸上皆是诚挚。
梁葵清却摇了摇头,一是不想招摇,永兴镖局家大业大,人多眼杂,二是不想沈芽珠误会,虽然寥寥数面,但沈对吕的用情之深,不言自明。情深者,易妒。规避才是上策。
“那——百鹊街上的“十八碗”如何?”吕云启又提出了建议,“一家小酒楼,二楼有雅阁,其中的‘兴’字间,很是雅致,果子肴馔也都新鲜。”
“好,就定‘兴’字间。半个时辰后见。”梁葵清答应下来,提身骑上芝麻,疾驰离开。
白日当空,东风和煦,百泉街济仁堂门前排起了长队。梁葵清远远望见了,微收缰绳,芝麻立刻缓了步子,轻嗒嗒地奔到了堂前。
倪伯珩正在坐诊,看见师妹归来,顾不上搭话,只得点头示意。
梁葵清亦轻轻颔首,脚下不停,回了后院。她先回西厢房收拾了随身之物,结成一个小包袱,然后即去跟顾胜男辞行。
“这么急的吗?你来都来了,多住几日才好。昨天百日宴,你没吃上,我还让韩婶给你留了好多吃食呢。”顾胜男笑道。
“多谢嫂嫂。昨日……还请海涵。”梁葵清没有解释,只是道歉,毕竟讲好来庆祝百日的。
“不怪你。你出诊,辛苦了。那送药箱来的人,再三谢上,诊金也多,这都亏了你。”顾胜男笑道,“我还跟你师兄说呢,要是你能留在堂里,生意肯定好得不得了。”
梁葵清不喜敷衍,且还有急事,便不再兜揽,干脆利落地结束了对话:“请嫂嫂跟师兄说一声,我这就告辞了。请嫂嫂留步。”
说完,提步即走。
待走到前堂,倪伯珩已进了内诊室给一位妇人看视,梁葵清想了想,跟彭成打了招呼,让他转告,这才出堂骑马径往百鹊街来。
“客官,这边请。”十八碗的酒保笑着迎上梁葵清,低声道,“二楼右手第五间,吕老板正在等您。”说着,接过了她手中的缰绳。
“多谢。”梁葵清拍拍芝麻,拿好小包袱,快步穿堂登楼,来至“兴”字阁前。
她举手扣门,手未触到门板,门却轻轻开了,一张猴面闪现,即刻就让开了路。
梁葵清对那金猴护卫点头致意谢,款步走进了阁里。
很宽敞的阁子,当中一张紫檀方桌,桌上摆满了肴馔盏碟。方桌右侧,立着一架七扇竹林七贤透雕屏风。
吕云启本立在窗前眺望晴空中的一只红色纸鸢,此时听见门开声,知是梁葵清到了,便微笑着转身。
“梁大夫。”吕云启施礼毕,走到方桌前的主人位,邀请道,“请坐。”
梁葵清在客位坐了,开门见山道:“吕公子,有一件事,需要请您协力。”
“梁大夫客气了,任何事,但请吩咐,吕某定当全力而为。”吕云启端起紫砂壶,给梁葵清斟茶。
“帮我查一个人,葛兰萱家的卢厨娘。”梁葵清轻声道。
“一个厨娘?”吕云启疑惑道,眼中现出了好奇之光。
“一个男厨娘,男做女装,必然有诈。他如此机心,所谋必大。”梁葵清说着,眼前闪过卢厨娘与葛兰萱的异口回答及二人脸上的惊色。
吕云启是何等聪明,即刻察觉到了梁葵清的言外之意:“莫非,这个卢厨娘与——”他停了停,沉声道,“少镖头的身亡,可是与他有关?”
“尚需证据。”梁葵清道,“这正是我请你——”
“不要说‘请’,这是我应该做的。”吕云启打断了她的话,随即抬头,以目示意门侧的金猴护卫。
那护卫立刻开门,轻轻走了出去。
梁葵清见他答应了,便起身告辞,吕云启却道:“梁大夫若是不弃,可以在此安歇,三日后当有消息。”他的视线扫过梁葵清手侧的小包袱。
“多谢,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三日后,我自会来此。”梁葵清直言相拒。
吕云启不敢强留,只得让她去了。
“阿嚏——”卢厨娘猛然打了个喷嚏,他正喝着茶,如此以来,茶水喷溅而出,沾湿了他身上的褐布襦衫。
黄花梨圆桌旁的葛兰萱立刻掏出帕子,给他擦拭,只是褐布吸水,已是透湿,便道:“换了吧。”
卢厨娘放下茶盏,去橱柜里取了另一套缁布襦衫,走到黄花梨架子床前,开始更衣。
黝黑的肤色,精健的肌肉,流畅的线条,无不透出雄健之气。
葛兰萱看着看着,禁不住上前,伸出纤纤十指,一寸一寸轻轻探抚。
“不生气了?”卢厨娘沙声道。
“姓吕的他也配!他且嚣张,有他哭的时候。”葛兰萱恨声道,“你可准备好了?”
“都在进行中,一切按计划推进。”卢厨娘自信满满,沙声中更多了几分洪亮。
“眼前这个呢?我问了海棠,他都不饮不食的,肯定是起了疑心。还有那个女大夫,她看咱俩的眼神——”葛兰萱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不差这两个,干脆送他们都去团圆好了。”
时近黄昏,众鸟归林,路上的行人也加快了脚步。梁葵清轻步走出“喜乐居”客栈,她已换上了青布短衣,手里拿着只水囊。
“客官,戌时闭店,您可早些回来。”正在门前点挂灯笼的小伙计热情好心地提醒道。
梁葵清没有答话,只是微微颔首,即刻提步前去。
兜折转绕间,她回到了百宜街,绕过白灯笼高挂的大门,梁葵清绕到侧巷,提身上墙,见谭恒鑫正在吩咐两个镖师:“晚上做法事,都盯着点。不能出差错。你俩赶紧吃饭去,多吃点,晚上要熬夜。”
两个镖师答应着去了。
这时陈星河从灵堂出来了,对着谭恒鑫道:“谭先生,您也请歇息,有我在这儿呢。”
谭恒鑫叹道:“你要好好吃饭。不饿也得吃。我跟跃儿说了,他每天会带盒子过来。”说着,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陈星河又道:“谭先生请放心,我知道的。”
“不要说的好听,要做到。”谭恒鑫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离开。
瞅准这个时机,梁葵清轻轻跳下墙来,陈星河尚立在院中,立刻转身,一个“谁”字没有出口,便化作惊喜,绽开在了唇角眉梢。
“葵清,你——”陈星河疾步上前,不过几个时辰未见,他竟觉得已隔三秋不止,遂紧紧盯住了眼前人。
梁葵清把水囊递给他,低声道:“你想法子,让海棠去街角的‘一口酥’点心铺,越早越好。”
陈星河道:“这个不难。我让她给我买红豆饼就是。”
梁葵清点点头,转身就走到墙边,翻身跃了出去。
“葵清——”陈星河望着那个瘦小却矫健的身影,“要小心”三个字没来及讲出,就被一个沙声打断了。
“二公子,这是新做的山药糕,您试试,可合胃口?”卢厨娘手端托盘,福身道,视线却是轻轻扫过院墙,两道浓眉骤然一紧,随即松展如常。
“我不饿,你端回去吧。”陈星河强忍住心口的怒气与恶气,随声道。
“您试试,这是特意为您做的,哪儿不合适,甜了软了的,我再改就是。”卢厨娘说着,移步上前。
陈星河自是听见了,立刻转身,一边向灵堂走,一边道:“我不饿,你拿走。”
“是。”卢厨娘望着他素白的身影,一双媚眼中露出了杀气。
回到灵堂,陈星河拈香礼拜后,便开始在火盆里焚烧纸钱。
他时不时地望望堂门口,心中不免焦急:海棠一直都未送晚膳供品过来。
就在他等的不耐烦之际,终于有人来了,却是另一个厨娘。
陈星河心中顿时升起了不好的念头,但他却无法询问与探看。因为慧圆长老一班人众到了。
很快,钵铙声起,超度法会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