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白烛烁烁,素服影影,杉木棺椁前,一俯一探的二人都屏住了呼吸。
梁葵清忍住呕吐的冲动,拿着白帕,从陈耀琪口中抹了一团黑物出来。陈星河立刻举近烛火,两人看得清楚,是些呕吐残渣。
梁葵清轻轻点了点头。陈星河的目光亮了一下,却忍住了,放下灯烛,先把棺椁内恢复如初,这才开口道:“要怎么做?”
梁葵清道:“出去说。”
两人回到灵前,梁葵清把那白帕在白烛上点着了,放进了火盆里。陈星河又烧了些纸钱,纸灰慢慢把帕灰盖住了。
“当是如此。”梁葵清把自己的推断讲了一遍。
“恶毒。”陈星河红了眼睛,压低的嗓音犹如受伤的狼嚎。
梁葵清温柔且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你一定要沉住气。现在有两个法子,找到人证,或是让其泄漏。无论哪个法子,都需要时间。你一定要忍住。”
陈星河用力攥紧了手,深深点了点头。
梁葵清又道:“这几日你要加倍小心,特别是入口之物。能不吃就不吃,对了,这个你拿着。”
她从随身荷包里拿出九粒黄精,用她自己的帕子包了,递给陈星河:“九蒸九晒的黄精,饿了吃一颗。水的话——”她抬起头,目光停在了灵前香案上的白瓷碗上,那碗里,一日三餐都供有清水。
陈星河会意,心中却是难受的厉害,哽着嗓子道:“放心,这难不倒我。倒是你,你要怎么做?是不是很危险,还是让我去——”
梁葵清打断他,坚声道:“相信我。很快会水落石出的。”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远远的更鼓声传来,已是五更三刻了。两人不禁扭头望向堂外,天光已泛青,夜幕正一点一点地褪去。
“你歇一会儿。”梁葵清回头,望着眼前人,轻声道。
陈星河也实在是疲乏至极,从梅花湾赶到柏城,一刻未曾歇息,别的还好说,眼睛却有些刺痛,便后移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梁葵清静静地看着他,手不自觉地轻轻抬起,却在要触到他面颊之际,猛地停住了。
“抓紧时间。”梁葵清心中一跳,即刻轻步走回灵前,按下心绪,快速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步骤。
忽然,她的思绪被来人的脚步声打断了。
她急急抬头,却是海棠,她一身素服,手里端着托盘。
这是来送早膳供品。梁葵清明白,立刻迎了上去,陈星河也听见了脚步声,睁开了眼睛。
“二公子,梁大夫。”海棠屈身福礼,眼睛望着地上。
陈星河起身,走到她面前,从托盘里端过米饭,放在香案上。原先的米饭,已被梁葵清拿开了。
米饭之后是白水。
梁葵清把昨夜的都放回了托盘上,轻声道:“海棠,山药糕可还有,我有些饿了。”
“梁大夫想吃,我让人去做。”海棠怔了怔,才回答,她的声音有些颤,说着就避开了梁葵清的目光。
“不,没有就算了,我只是瞧见了,问一声罢了。”梁葵清说着,扭头望向香案案首的一盘山药糕,“少镖头爱吃山药糕,我以为厨房里会一直备的,是我失礼了。”
“早膳已经备好,梁大夫、二公子请去后堂用膳。”海棠依旧颤声道。
“我不饿。”陈星河说着,跪在灵前,烧起了纸钱。
“我要叨扰了。还请替我谢过少夫人。”梁葵清深深看了海棠一眼。
黄花梨梳妆台前,一身中衣的葛兰萱打开影青粉盒,拿起粉扑,一下一下搽在右侧锁骨下的红痕上。
一边搽,一边抿唇瞧着铜镜里的大小两个身影:一个娇俏的厨娘正在给陈雁岚穿衣。
“卢厨娘,雁岚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呢。”葛兰萱嗔喜道。
“少夫人,还请用膳。”卢厨娘沙着嗓子道,却没有回头,紧着给雁岚穿好衣服,就一把抱起她,抱在黄花梨圆桌前,开始喂饭。
葛兰萱见状,更加欢喜,放下粉扑,端详再三,确定那红痕不再碍眼,才款步走到女儿身侧,轻轻坐好,拿起了羹匙。
“卢厨娘,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只是我那小叔子太挑食,还得请你再用些心思,做些他爱吃的才是。”葛兰萱认真道。
卢厨娘没有答话,看起来是因为雁岚不好好吃饭而着急顾不上。
葛兰萱也不介意,继续道:“今天做法事,饭食要素净些,但要丰盛,你不要想着替我省银子,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说挣面儿,也不能失礼。”
“都安排好了。少夫人,请放心。”卢厨娘沙着嗓子答道。
“放心的,特别是对你。”葛兰萱说着抬手,轻轻搭在了卢厨娘的腿上。
卢厨娘终于抬眼看她了:“少夫人,您用好了?请更衣,该去灵堂了。”
葛兰萱忽然就怒了:“我不去,又如何?”
“你可舍得?”卢厨娘不愠不恼,转开了眼睛,沙声道。
陈雁岚却被吓到了,小嘴一扭,眼泪就滚滚而下。
“乖,乖,岚儿不想吃了,是吗,那就不吃了。”卢厨娘从怀里掏出汗巾,给岚儿拭泪。
“算了,不过七天而已,有什么大不了。”葛兰萱恨声道,搭在卢厨娘腿上的手,却是轻轻地来回抚了起来。
“星儿要吃蟹汤包?这小子,还知道吃,唉!能吃是好的,能吃是福,不像琪儿……”谭姨的泪滚滚而下,扶着床柱就要下床,“我去给他做。”
梁葵清扶住老人家,轻声道:“他还有换洗衣物在家里,说只有谭姨能找到,能不能请您一并带来。”
谭姨道:“这有什么,我回去一趟,都有了。”
梁葵清道:“那事不宜迟,烦请谭姨移步。”
可巧,两人刚从厢房出来,就遇上了牵着女儿要去灵堂的葛兰萱。
“谭姨,您老快歇着。”
葛兰萱哀声道,只是脸上的晴色转得慢了些,谭姨气呼呼地转过头没瞧见,梁葵清却是看见了。她还看见了葛兰萱身后的那个厨娘。
“哪里不对呢?”梁葵清一目之下,不能分辨,于是上下打量起来。
“谭姨,您这是干什么呀?我哪里做不得不好,您说,我改。”葛兰萱见谭姨更不搭话,只是向外走,故意追了一句。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谭姨闻言驻足,扭头喝道:“琪儿,必须好好地安葬祖茔,你想的那些,都不成。我今天回去,就告诉总镖头,让他做主。”
“总镖头是要脸的人。逐出门的儿子,早就恩断义绝,连街坊都不如。他要做谁的主?”葛兰萱一字一句道,“他要做主,也行,把耀琪接回去,承认他依旧是诚悦镖局的少镖头。”
“你,你居然要挟总镖头?”谭姨怒喝道。
“我哪敢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认了。但同样的巴掌我不会挨两次。在这里,我是家母,我说了算。”葛兰萱迎着谭姨的目光,恨恨地。
梁葵清忽地插言了:“这位厨娘,怎么称呼?绿豆糕可是你做的,很好吃。”
卢厨娘在遇见谭姨两人的时候,就想快步走开,可少夫人在前,不能超行,于礼不合,心里有些烦躁,又听闻了一长一少的争吵,正为少夫人着急,现在突然被人搭话,居然一时回不上话来。
梁葵清却是好耐性,又问了一遍:“这位厨娘,怎么称呼?绿豆糕可是你做的,很好吃。”
“鄙姓卢。”卢厨娘沙着嗓子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葛兰萱急道,抛下谭姨,扭头冲着梁葵清。
“卢厨娘的手艺很好,但不知,也会做山药糕?”梁葵清轻声道,边说,边盯住卢、葛二人的表情。
“不会。”葛兰萱道。
“会的。”卢厨娘道。
两人异口同时回答。答完,两人均是一愣,脸上掠过惊色。特别是葛兰萱,她立刻咬紧了牙,瞪视梁葵清,如临大敌。
梁葵清却没再说什么,只是走到谭姨身边,挽住老人家的胳膊,慢慢向前走去。
目送着谭姨坐的马车走远了,陈星河才扭头对身边的梁葵清报以感激的目光:是非之地,不知何时就会陡生变故,老人家还是不见的好。
“你骑马快走,回去跟总镖头讲,让谭姨留在镖局。总镖头明白的。”梁葵清正在叮嘱李傲天。
李傲天答应着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我也走了,你自己小心。”梁葵清不再耽搁,即刻去解芝麻的缰绳。
“葵清——”陈星河深深望着眼前人,万语千言,只说了一句,“我等着你。”
梁葵清郑重点了点头,刚要上马,就见一辆马车驶了过来,那马车由两匹赤马拉着,车厢罩有流苏绛幔。
“永兴镖局,沈芽珠。”
梁葵清跟陈星河都想到了,不仅交换了个眼神。
梁葵清便站住了:此时,沈芽珠来做什么呢?某种程度上讲,陈耀琪跟吕云启可是世仇。仇人见面——
梁葵清正猜测着,那马车已在门前停稳,还是那个马夫。他先给陈星河、梁葵清见礼,然后才搬下车凳,轻声道:“吕公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