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被逐出镖局后,陈耀琪一家就搬进了百宜街的一所二进宅院。此时,院门大开,两盏白灯笼高高挂起,与白幡一起,静静地宣告着主家的哀伤。
陈星河更是难耐悲忧,泪水再一次涌上,但他知道,现在不是痛哭的时候,便咬咬牙,又将热泪压了回去。
他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身后的李傲天,大步迈进院门,往灵堂而去。
梁葵清立在门外,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才走进大门,前去吊唁。
葛兰萱披麻戴孝守在灵堂,一岁多的女儿陈雁岚也重孝在侧,但女儿太小,尚不更事,只是好奇地望着进进出出之人。
梁葵清拈香,拜了四拜。
葛兰萱领着女儿叩谢,梁葵清赶紧扶住母女,视线交接处,她惊讶地发现:虽然葛兰萱一直啼哭,眼睛却是干干的。
葛兰萱请梁葵清客座奉茶,梁葵清婉谢了,刚要辞别,就见陈星河从灵帐后转过来,道:“葵清,你留下,帮谭姨料理一二。”
他的口气分明是自家人间的讲话,毫不避讳,梁葵清的心一跳,继而对葛兰萱道:“少夫人,请允许我叨扰片时。”
葛兰萱看看陈星河,道:“都听小叔的安排。”
梁葵清便进了后堂,谭姨老泪纵横,正在跟谭恒鑫哭诉:“我不答应。你再去跟她说,琪儿要好好地归葬祖茔,入土为安,哪能一把火烧个干净。”
谭恒鑫叹道:“她是主母,再说这是琪儿的意思……”
谭姨哭道:“琪儿何时讲过这话,都是她说的。琪儿苦啊,年纪轻轻就……我不信,琪儿不会有如此言语。”
谭恒鑫道:“她是琪儿之妻,是他最亲的人,还会骗你不成。”
谭姨哭喊道:“我不信,我不允。琪儿本来好好的——”
谭恒鑫见梁葵清进来,便打断了妻子的话:“不可乱讲。一把年纪了,还如此口无遮拦。”
说完,转身对梁葵清道:“梁大夫,麻烦你陪着她,我还得去安排法事。”
梁葵清见礼道:“谭先生请便,我会照看好谭姨。”
谭恒鑫便出前院去了。
谭姨一把拉住梁葵清,哭个不止,边哭边诉,梁葵清也陪着落泪,直到谭姨哭累了,要躺下歇歇,她才不得不止了泪。
安置好谭姨,梁葵清才发现,后堂居然没个侍从,不要说茶水,连热水也没有。
“海棠呢?”梁葵清疑惑着,去了厨房,先烧水,再备饭。
她刚装好热水,就见葛兰萱领着女儿走了过来:“梁大夫,这些粗活,就不麻烦你了。我已让谭先生定了食盒,稍后还会有帮厨的,你快歇着。”
梁葵清道:“少夫人甚是操劳,先请歇息,我马上就来。”
葛兰萱点点头,带着女儿回了卧房。
梁葵清把灶火封好,捧了热汤,先给谭姨送去,谁知老人家已经睡着了。她便又去送给葛兰萱,但葛的卧房门紧闭,只听葛兰萱道:“梁大夫,我不渴,只想歇歇。”
“我把汤放在这儿,请少夫人自便。”梁葵清放下碗盏,轻轻走了出去。
陈星河正在灵前烧纸。火光映照中,他的眉头蹙紧着,显然心事在怀。
梁葵清端着热汤,放在侧旁的长案上,静静注视着他。
陈星河忽然开口:“葵清,帮我一件事。”
梁葵清刚要问何事,就听“嗖”的声起,一枝袖箭钉在了门柱上。
“谁?”梁葵清惊道,手按上腰间荷包,人就到了堂外。但见日影西沉,除了大门口的两个镖师外,并无他人。
她又环看了一遍,才转身回到灵堂。
陈星河已取了那袖箭在手,打开箭簇钉穿的纸笺,边看边道:“是冯雨,他约我今晚会面。”
梁葵清道:“我替你去。这里离不开你。”
陈星河道:“好。”
梁葵清问:“你刚才要说何事?”
陈星河道:“等你回来再说不迟。”
这时,谭恒鑫疾步走了进来,对二人道:“法事讲好了,连做三天,慧圆长老今晚就到。”
陈星河道:“谭先生,三天不够,至少要做七天。”
谭恒鑫道:“七天?要做这么久吗?你知道——”
陈星河从怀里拿出银票递给他:“银子足够,请谭先生安排。”
谭恒鑫没有接银票,只是道:“不是这回事。你去跟少夫人讲吧,她本不同意做法事,三天都是谭姨再三讲说来的,现在要变成七天,她定是不允的。”
陈星河道:“这次我说了算。无需跟她商量,只告诉她就是。她要是不愿意,就让她来找我理论。”
冯雨约见的地点就是胭脂鹅脯铺子,在百汇街首,两间门面,收拾得干干净净。
戌正时分,梁葵清准点扣响了铺门。
门开处,冯雨一惊,即刻了然,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梁大夫,请喝茶,雨前毛尖。”冯雨端上细瓷茶盏。
“不必客气,冯镖师,有话但请明言。”梁葵清接过茶盏,却没有喝,只是放在面前的方桌上。
“少镖头他,他冤枉,他是被害的。”冯雨说着,眼中泛泪,攥起了双拳。
梁葵清一惊,却没有接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虽然少镖头的身体有些不好,但那是纵酒之故,自从铺子盈利了,他已在戒酒,还想继续开枝散叶,这时却突然——我不信,其中定有猫腻。”冯雨恨道。
他喝了口茶,又道:“我去吊唁,少夫人拦着,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就算气我之前的所作所为,可少镖头已经去了,如此不近人情,不由我不生疑。”
“怀疑,只是怀疑的话——”梁葵清慢慢说着,心中却在飞快盘算。
“我见不到少镖头,无法拿到证据。所以想请二公子帮忙。”冯雨猛地向前探身,低声道,“少夫人一定要行火化,只此一点,我坚信,证据就在少镖头身上。”
梁葵清不动声色地后移了身体,道:“你说,之前少镖头身体不好,可有何症状?”
“头晕,呕吐,腹泻,不饮酒,睡一觉就好多了。”冯雨立刻答道。
“少镖头是从何时开始纵酒的?”梁葵清又问。
“这个嘛,当是去年端阳之后,对,是端阳之后,我在天下鲜找到了他,他醉的不省人事,我扶他回来,他就闹了两天肚子。”冯雨边想边说。
“之后,少镖头就时不时地出现了那些症状,是吗?”梁葵清问道。
“嗯。他生意不顺,折了本钱,心中懊恼,要么买醉,要么博戏,是放纵了些。可后来就改了,虽然戒酒辛苦,但他还是忍住了。”
冯雨说完,顿了片时,才道:“这都不要紧。现在要做的,是找出证据,拿凶手偿命,让少镖头瞑目。”
“你似乎知道凶手是谁。”
梁葵清的话令冯雨一震,他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但不能说,找到证据,才能让其心服口服。所以,梁大夫,请告诉二公子,务必要寻出少镖头非常死亡的铁证。如此,或告官,或禀复总镖头,少镖头的冤屈,定能洗刷。”
梁葵清想了想,道:“需要你做一件事。”
“但请吩咐,莫说一件,一百件也使得。”冯雨急道。
梁葵清回来,已是夜半。大门是关了的,她便绕到侧巷,拧身上墙,轻轻落在了院中。
陈星河依旧守在灵前,见她回来,急急迎上,低声道:“他都说什么了?”
梁葵清把冯雨之言讲了。
“果然。”陈星河的身子晃了一下,梁葵清立刻伸手托住了他。
陈星河握住她的手,定了好一会子,才道:“这也是我要跟你说的事。”
“坐下说,慢慢说,不急。”梁葵清扶着他,二人就在灵前的毡席上坐定。
陈星河道:“我也不信大哥是因酗酒醉亡。就算是庆祝生辰高兴,多饮了几杯,也不至如此。”
梁葵清轻轻点了点头:“你是想让我查验——”
陈星河道:“我知道这很难为你,可要是找仵作,就难免外泄,我不想大哥被人议论,但冤屈还要洗刷,只得麻烦你了,葵清。”
说着,他深深拜了下去。
“陈星河,你快起来。”梁葵清没想到他会行如此大礼,急急伸手搀住。
这时就听一个声音道:“你们做什么呢?”
梁葵清急忙回头,就见葛兰萱幽幽地走了进来。她依旧披麻戴孝,手里挑着盏白灯笼,深夜猛然看见,恰如魅影一般。
梁葵清深吸一口气:“少夫人,您还没歇息?”
葛兰萱把白灯笼放在灵前,拿起纸钱,一张张地扔在火盆里:“怎么能睡得着?本以为小叔来了,可以歇口气,谁知却是吃气咽堵的。”
陈星河这时已扶着梁葵清站了起来,冷冷道:“那可真是难为大嫂了。不过做七日法事而已,您一日不让做,就要往后拖一日。我今天让了您,但明日,这法事一定要做。”
闻言,梁葵清才反应过来:院中甚是冷清,说好的慧圆长老并未前来,或者来了,又被逐了。
葛兰萱道:“也罢,你非要讲这些排场,横竖不过糟蹋银子罢了。你要做便做,但有一点儿,你别忘了,我是你大嫂,长嫂如母,你要是动了坏心思,我可不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