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梁葵清睡了一夜一天十二个时辰。
甫一睁眼,就看见了陈星河。他靠在楸木榻上打盹,长眉拧紧,腮帮鼓起,似乎正在较劲。
榻桌上的灯烛,摇曳着微光,只因烛油太多,快要把烛芯湮没了。
“相信我。”
忽的声起,梁葵清一惊,又去看他,他原姿未动,没有血色的嘴唇抿的严实。
这一惊,她彻底醒了,万美楼的一幕立刻涌在眼前。她立刻咬紧了下唇,竭力避免回忆,可大脑却早已想了很多。
想到最后,她记起了当她说出“不要碰我”时他望向她的眼神。
无助,如坠深渊。
痛苦,如毒噬心。
绝望,如孤灯灭。
她的泪,瞬间滑下。她不要他如此,她要他快乐。
可是,她真的受不了。一想到他跟……啊啊啊,她尝到了血气,她把她的下唇咬破了。
“要怎么办好?”
答案只有一个:一切都没有发生。
“怎么可能?!”
就在否定的同时,梁葵清却愣住了。
“异病同症,同病异症。看诊,最忌惑于表征,需看清里证。”
这是倪师一直强调的,庸医与良医的区别也在此处。
梁葵清眨了眨眼睛。
仅凭一见就下了断论,太过分,好武断。望闻问切,四大步,尚有三步未做,就判了死症,这是糊涂大夫,病人也太委屈。
想到这里,梁葵清又去看他。看着看着,猛地记起古书上的切验术——都什么跟什么呀,她立刻摇头,她是做不了的。
那就只剩了闻问。
这要等他醒来再说。
梁葵清心里似乎好受了些,还疼,但缓了许多。不料,身上却酸疼难忍,她知道是久躺之故,遂轻轻动了动。
谁知,这一动却惊醒了陈星河。
他急急睁眼,眼白如血,四目相接,他即刻移开了视线。
他是偷着来的。他从董礼灿口中得知她一直睡着,不放心,便来探看。但也知道,她不愿见他。
她既已醒了,他就该走了。
他反应过来,立刻跳下榻床,往门外疾走。
“陈星河——”
梁葵清坐起身,道:“是我太急了,我,我——”
陈星河猛地转身,道:“是我错了,我不该去万——那儿谈生意,更不该饮酒,如此,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我还是——我还是我,还是原来的那个我,一切都没变。我去找了那膳厨长,他也是醉的厉害,虽然不知是何人,但能肯定酒中有药。还有那个黄娟儿,她只是一味胡缠,我真是怕了,没敢去找她。”
他说的急切,简略,梁葵清却听明白了,这里面果然有人使了绊子。
可是谁呢?谁又会这样做呢?
如此拙劣的手段,只是为了让她跟他误会吗?
梁葵清摇了摇头。
陈星河以为她不信,是赶他走,遂说一声“我走了,你不要生气”复又转身往门外走去。
“等等。”
梁葵清说着就要下床,不妨气力不足,起的又急,只觉眼前一黑,看看就要晕倒。
陈星河一个箭步冲回床边,扶住了她。
“葵清,葵清——”
梁葵清微声道:“无妨。”
她攒起仅剩的力气,攥住了他的手。
陈星河惊觉,他本是忍着不牵她的,此时立刻反手握紧了她。
良久,梁葵清感到眼前平复,身上暖洋洋的,手也热热的,定睛细看,才发现她正靠在他的怀里。
她没有动,只是道:“我饿了,想吃圆子。”
陈星河笑道:“你等一会儿,很快。”他慢慢放下她,即刻去了厨房。
很快,山药红豆圆子煮好了。
陈星河端回她的床前,扶她起来,一颗一颗地喂她吃。
梁葵清没有拒绝,一颗一颗地,细嚼慢咽,但只吃了半碗,剩下的,陈星河都吃了。
食毕,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彼此。
千言万语,都在眸中。
忽然,陈星河“啊”的一声,拍了拍他的脑袋,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她。
信封上有“星儿亲启”四字。
梁葵清道:“这是总镖头的信?”
陈星河催促道:“快打开看看。”
梁葵清道:“这不好吧?你的家书——”
陈星河笑道:“也是你的家书,你快看看。快呀!”
梁葵清只得打开。
信很短,只有六个字:父知,勿虑,但往。
梁葵清看不懂。
就听陈星河笑道:“我跟总镖头说了两件事,一是我会留在梅花湾,好好开云饼店;二是,我提议诚悦镖局由魏勇承继。”
梁葵清一愣。
陈星河继续道:“魏勇魏老弟,也是总镖头的儿子,义子。他是总镖头救下的,自愿拜入镖局,立志成为一名镖师。有这样的人,镖局才有希望。
“承继人之选,第一是热爱,第二是德行,第三是能力,至于血缘嘛,有也好,没有也无妨,承继的是志向。有志之士,一辈一辈,承前启后,继往开来,才能成就恒久的事业。——很好,总镖头还不是太迂,我一说,他就懂了。”
闻言,梁葵清大为震动。
他居然如此通透。
陈星河见她出神,忍不住又握住她的手,笑道:“这下可放心了?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梁葵清道:“你就如此确定,不后悔?”
陈星河道:“永不反悔,反悔的是小狗。”
梁葵清给逗笑了,抽手去枕边取了一只白缎荷包,递给陈星河。
陈星河很期待地打开,却是一只簪子,芍药纹白玉簪。
他立刻认出来了,这是他磨的那只,在上元节送给了她,但她只戴了一次。
他拿着簪子,笑容挂在脸上。
就听梁葵清道:“你愿意帮我戴上吗?”
陈星河似乎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葵清。”
梁葵清望着他,认真道:“你愿意帮我戴上吗?”
陈星河立刻大笑,道:“愿意,很愿意,非常愿意,但说好了,戴上了可要一直戴着。”
梁葵清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春杏早早来伺候堂主起身,没成想梁葵清已收拾停当,正在伏案奋笔。
“梁姐姐,你起来了?”春杏又惊又喜,对着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总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
半天才发现,她的梁姐姐戴了一根白玉簪。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她的梁姐姐也终于戴簪了。
她喜着,乐着,恍然着,于是笑道:“梁姐姐,今年来得及,要不,你也——”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见罗樱走了进来。
“堂主,您可好些了?”她关切道。
梁葵清笑道:“无碍,让你们挂心了。”
罗樱道:“这可太好了,那咱们今天丸什么药,我看下,神安丸不多了,要备些吗?”
梁葵清停笔,想了想,道:“不急,过两天再说,先把豆香丸配了,这几天出诊,用豆香丸的多。”
罗樱答应着,却没有就去药坊。
春杏道:“还有事?”
罗樱道:“我来清扫吧,杏姐姐。你又是包药,又是做饭的,够忙了。我能帮一点儿是一点儿。”
春杏道:“你抓紧时间,快些学会包药,才是帮我大忙,也是帮堂主。”
罗樱又道:“堂主,我会尽快的,但清扫不会耽搁多长时间,还是我来吧。”
梁葵清听了,笔下不停,道:“罗樱也是好意,你俩轮流,都轻松,都好。春杏,你不要不好意思,也不必推让了。”
闻言,春杏笑道:“好啊,那就隔日。”
罗樱道:“半月如何?上半月是你,下半月我来。”
春杏点头:“都行。”
两人议定,便退出房间,各去忙了。
梁葵清也放下了笔,医案已经补写完毕,但她的眉头却蹙紧了。
她想起了关甜儿的请托。
那个希望脱离苦海的姑娘。她望着窗外,万里无云,又是一个晴天。
她决定好好想想,想一个周全的法子。
四日后,梁葵清去万美楼复诊。关甜儿的鞭伤已无大碍。
梁葵清让她收好细软包裹,把计划一一告诉明白。
关甜儿听了,连连摇头:“不行,不能拖累你。”
梁葵清道:“我自能脱身,只是一点,小黄莺可靠吗?”
关甜儿肯定道:“她会跟我一起走,她不会乱讲的。”
梁葵清道:“那好,你们做好准备,三日后出发。”
一切都很顺利。
是日黄昏,梁葵清以送药为由,入了万美楼。不一会儿,就在小黄莺的引领下,出了楼门。
但如果细瞧,就会发现出门的梁大夫有些婀娜,不错,这并不是梁葵清,而是关甜儿。
两人换了衣衫,梁葵清一身夜行衣,留在楼上房间内。
等了半个时辰,约莫两人上了船,梁葵清便推窗,跃上楼顶,其时正是晚饭时间,人们不会想到有人在楼顶飞跃。
梁葵清先回到济仁堂,换了衣裳,复又去了梅水溪。按照约定,小黄莺会把她的药箱放在梅水溪码头侧边的芙蓉树下。
不用说,关甜儿与小黄莺是从梅水溪走的。
梁葵清赶到时,就见芙蓉树下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星河正纳闷,为何只有药箱,却不见人时,就听轻稳的足音在背后响起。
“葵清——”
梁葵清拿出一封信,交给陈星河。
陈星河笑着拆开,一看大惊:“这是?”
“关甜儿给的。”
信中黄娟儿承认,她是奉人之命,在陈公子的酒里下药,等他醉了,把他扶到她房里,然后就是等他醒来,在梁大夫上楼的时候,让二人相遇。
那命她之人就在她房隔壁,一直在盯着楼梯上的人来人往。
陈星河看罢,又惊又怒,转念却问道:“黄娟儿怎么会承认?”
梁葵清道:“她已经走了。这是她临走前说的,不怕被报复。”
关甜儿也是在离开之际,才拿出了这封信,算是谢礼。
陈星河略略一想就明白了,急道:“你可是冒险了?”
梁葵清笑道:“哪儿有!我好好的。”
陈星河道:“以后有何事,都要告诉我。”
梁葵清道:“你都没告诉我!”她指的是他上梅林山酿酒制酱一事。说完,她低下了头,她怪不好意思的,这话听起来好怪。
陈星河笑道:“好,以后我都告诉你。咱们坦诚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