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梅妆街，是梅花湾入夜后最明亮的地方。这里有一座万美楼，上下三层，层层灯火辉煌，悬红挂彩，俊男靓女，谈笑宴欢。
离大门尚有丈远，香粉胭脂桂花油的合香就冲将到了近前。
梁葵清蹙了蹙眉，脚下没停，跟着那自称小黄莺的女子，进了万美楼，楼前柱子上，两盏大红灯笼，将“美”字映的白晃晃的，仿佛一碗水，就要倾下来。
小黄莺引着大夫，一直上到三楼。
梁葵清刚要缓口气，一路行来，一路屏息，一路避视，就听“哐当”门响，斜对面的屋子奔出一个人，那人长身长脚，一领碧绸曳撒，跨步如飞，却在看见梁葵清的一刻，猛然顿住了步子。
梁葵清也挪不开脚。脸色唰的白了，心口拧做一团，要换的那口气卡在腹中。
接着就听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从那人身后传来：“陈公子，您莫急，奴家还有妙样，包您销魂。”
声落处，一个鬓发松散、酥·胸半露的女子赶到那人身边，一把抱住了他，却对梁葵清喊道：“看什么看，这陈公子是我的！”
小黄莺叱道：“黄娟儿，你少胡说。这是梁大夫。”说完，就引着梁葵清继续走。
梁葵清只是走，眼中却辨不出方向，只闻见身后那窸窸窣窣的衣衫拽拉摩挲之音。
也不知走了多久，拐了几个弯，梁葵清终于给带到了一间屋子里，兜面的血腥气惊醒了她。
顺着那血气，就见墙侧的架子床上卧着一个女子。她的背上满是血痕，纵横交错，既深且密，一看就知道是用带针刺的鞭子打的。
梁葵清心中一紧，颤声道：“温水，快，温水。”
她急急从荷包里摸出一只细小瓷瓶，拔开小木塞，倒出三粒暗红药丸，喂到那女子嘴里。女子兀自闭目，脸色惨白，额头上满是汗。
这时小黄莺端了温水来，梁葵清让她扶住那女子，她则拿了棉巾，蘸着温水，一点一点清理那鞭伤。
刚清了三分之一，就见那女子肩头一抖，弱声道：“疼——”小黄莺扶住她：“关姐姐，你忍忍。”说着抬眼看梁大夫。
梁葵清道：“我尽快，你可以喊出来的。”
关甜儿却是忍住了，直到上了药，也再未发一声，只是偶尔会颤抖。
小黄莺问多久才能复原。
梁葵清道：“快则十天，慢则十四日，定当复原如初，且不会留疤。”
小黄莺立刻笑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还是梁大夫厉害，胡一手绝没这灵药。”
梁葵清看了看药箱，没有王不留行散了，仅有的一瓶半，全都用毕，她遂让小黄莺，明天一早去济仁堂拿药。
小黄莺答应着，取了一锭大银奉谢。
梁葵清摆摆手，没有收，道：“今天是天贶节，不收诊金药费。”
小黄莺惊喜道：“啊？居然有这论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那多谢梁大夫了。”
关甜儿道：“诊金不要，茶总要喝的，莺儿，快上茶来。”
小黄莺急急去了。
屋子里只剩了医、患两人。
梁葵清料她当是有话说，果然那关甜儿侧侧身子，道：“梁大夫，你好人做到底，救我一救。”
梁葵清略略一想，道：“好。你先将息，第七日我自来复诊，到时便有话说。”
关甜儿连连点头：“大恩无以为报，来世自当结草衔环。”
梁葵清道：“你休放在心上。且顾好身体。”
刚说完，小黄莺端了茶来，同来的还有一个妈妈。那妈妈趾高气扬，三角眼里一片杀气，瞥了梁葵清一眼，道：“麻烦梁大夫了，这蹄子倒是命硬，铁鞭下也讨的命回。”
梁葵清忍住怒火，辞别出来。门尚未合上，就听泼天的詈言咒语响起。梁葵清听不得，急急下楼。
出的楼门口，没走几步，就见一个人从暗处闪出。
梁葵清一惊，手立刻按上荷包，就听那人喊一声“葵清”。
原来是陈星河。
梁葵清走的更快，全似没有看见他。
陈星河顿了顿，还是赶上来，想帮她拿药箱。谁知，他的手刚刚伸出，就听她道：“不要碰我。”声音很低，很冷，如冬日屋檐下的冰凌。
梁葵清说完，脚下不停，一路赶回了济仁堂。
春杏正在堂前张望。刚才她本要陪着堂主同去，可梁葵清不让。
“可是回来了。”春杏迎上去，接过药箱，但觉堂主的手冷的厉害。
“梁姐姐——”
“帮我准备热汤，快，我要沐浴。”梁葵清只觉胃里翻腾得厉害，她赶紧捂住嘴。
春杏慌了，冲堂里喊：“董礼灿，董礼灿，拿痰盂，快——”
梁葵清吐了个干干净净，把胆汁都吐尽了，犹是翻江倒海。
春杏取了温水给她漱口，又要煮米汤。
梁葵清摆手道：“热汤，只要热汤。”
春杏只好遵命，但没料到堂主的沐浴会如此时间之长。长到她担心地敲了敲门，无有应答。
她立刻推门而入，就见梁葵清惨白着脸，靠在木桶里。
“梁姐姐，梁姐姐，你别吓我——”春杏的声音变了。
梁葵清微微睁眼，道：“无事，有点儿累，睡一觉就好了。”
等春杏从正房东间里出来，已是二更。董礼灿等在院子里，见了她，急急上前，问道：“堂主可歇下了？”
春杏点头道：“奇怪，堂主这是怎么了？以前出诊再累，也不至于——”
董礼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你快去歇着，有事明天再说。”
他急急去了前堂。
春杏这才发现，前堂的灯还亮着。她忙忙跟了上去。就见陈星河等在堂里。董礼灿跟他说了句“无碍”，他才往外走。
“你站住。”春杏忽然惊觉，意识到了什么，“是你！你惹我们堂主了！你做什么了，把她到这个地步。你快说！”
陈星河顿了顿脚，攥起双拳。
春杏道：“你还想打人，你，你个坏家伙！看我怎么打你！”
她顺手抄起了药柜上的狮子铜镇纸。
董礼灿赶紧拦下她，对陈星河道：“陈公子，你也累了，快回去吧，有什么事都等明天。”
陈星河离开了，春杏手里的镇纸放下了，董礼灿这才摸了摸圆脸上的汗水，一下子坐在了诊案前。
春杏自是不放过他：“快说，你都知道，是不是？”
董礼灿拍拍圆脑袋，道：“这是件好事。”
春杏睁圆了眼睛，急道：“胡说，你是没看见堂主，太让人难受了，——你快说，怎么回事？”
“万美楼的膳厨长约了陈公子谈生意，备了薄酒，陈公子吃了三杯，醉了，等他醒来的时候，人在一个美人床上——”
董礼灿刚说到这儿，春杏立刻起身道：“我要去打那个坏家伙，替堂主出气！”
董礼灿赶紧有拦下她，道：“莫急，听我说完，你都没听明白的，就如此冲动！陈公子可真是冤死了。”
春杏道：“他都，都——冤什么！你不要回护他！你可是济仁堂的大夫，怎么能替外人说话。”
董礼灿道：“自己人，外人，都得讲个‘理’字。你先听我说，听我说完，你在评判。”
春杏瞥他一眼，道：“快说。”
“陈公子醒了，立刻就走，开门处，恰巧遇上了堂主。——这不是重点，你莫着急，——虽然陈公子在那美人房里，但他却是什么也没做。这虽然听上去怪怪的，你也不会信，但他的确是没做。”
春杏恨道：“不可能！”
董礼灿道：“你不要妄下结论。你是女子，自然不了解男子身体，我跟你说啊，有一个词说得好，烂醉如泥——都跟泥巴似的了，扶都扶不起来，能做什么？”
春杏摇头道：“烂醉如泥，还有酒后见真性呢，你怎么不说！”
董礼灿道：“这是两回事。现在只谈陈公子这事。其实呢，还有一个法子，可以验证。你过来，我告诉你。”
春杏半信半疑地把耳朵靠过去，听着听着脸就红了。她捂起耳朵道：“这都是什么鬼法子。”
董礼灿道：“鬼不鬼的，管用就行。但堂主肯定不会用的。”
春杏瞪了他一眼：“你敢跟堂主说，她不罚你才怪。”
董礼灿微微一笑：“不用我说。堂主读的典籍比我多，她自是明白。只是情急之下，想不到而已。当然，就算想到了，也不会用。”
春杏道：“当然，堂主是何等人，会用这——听你这么讲，他倒是被冤屈的那个。”
董礼灿点头道：“你再想想，这事蹊跷处多着呢。不说别的，怎么堂主就能撞见陈公子呢，还刚好是在他出美人房的时候？就好像有人盯着，专门等堂主来似的。”
春杏打了个寒颤：“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有人——”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董礼灿道：“我也不知道，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呢，也是好事——堂主想明白了，就该懂自己的心了。”
春杏惊道：“堂主不明白吗？我都看的明明白白。”
董礼灿道：“当局者迷呀。现在也不晚。好啦，你别愁了，明天堂主自有定夺，你只需听着就是。”
说完，两人闭门各自回房安置。
春杏回了西侧厢房，见罗樱睡得正香，暗道：“早睡好啊，不知道就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