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雨点越落越密,越密越急,很快大雨如注。
但大雨也下不多时。
陈星河牵着梁葵清,转过梅芳街,奔进了花神庙。庙里清清寂寂,没有人,也没有火烛。
原来这花神庙只在节日庙会时才热热闹闹,届时自有镇民轮班打理,平时就静放着。今年有了学塾,比以前多了几分喧闹,可现在放了学,反倒更显幽寂。
陈星河掏了掏袖袋,笑道:“这次没有火折子。”
他的话有心人自然懂。“这次”相对的是“上次”,上次是在柏城夫子庙。
梁葵清记得。那次他中了蛇毒之箭,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背回济仁堂。
“陈星河。”
陈星河一怔,复又牵住她的手,笑道:“我在这儿。”
他的手很暖,她的手很凉,冷遇热,两人都是一跳。
梁葵清忽然就起了贪念,贪念手背上的脉脉暖流。至少现在,至少此刻,且珍惜啊。
她心下叹着,就听那雨脚弱了许多,移时,雨霁月出,皎皎银辉照亮了青石板路。
“走吧。”
两个人慢慢向着梅英街走去。陈星河一直都牵着她,小心地避开水洼,看看就要到济仁堂了,梁葵清轻轻抽手。
陈星河不放,笑道:“都明白,也都知道,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一声“堂主”打断了。
梁葵清立刻甩开他的手,罗樱已到了近前。
“堂主,我煮了宵夜,结果都没回来,还好你来了,快来陪我吃。——陈公子,你也一起啊。”
陈星河婉谢了,说要回店里看顾隋、孙二人。罗樱遂不强留,跟梁葵清自回了济仁堂。
宵夜是海鲜粥。罗樱盛了,摆在厨房的餐桌上。
梁葵清本不想吃,但好意不却,遂吃了一小盏。
罗樱却是吃了一大碗。
食毕,梁葵清刚要回房写诊案,就听罗樱道:“堂主,我现在学医,还来得及吗?”
梁葵清一愣,之前她问过她,她很坚决地拒绝了。旧事重提,态度大转,却是为何?
就听罗樱继续道:“我想明白了,靠人不如靠己,一技在手,总能填饱肚子。如果堂主不弃,就请收下我这个徒弟。”
她起身,就要跪拜。
梁葵清一把拦住道:“这个不急。中医之道,入门简单,学精不易,三年打底,你可想清楚了,要是中途改志,可是浪费狠了。”
罗樱道:“不改了。我只恨自己明白得太晚,要是早跟着堂主学习,现在也入门了。”
这话倒是不假。
梁葵清道:“那好,你先从包药做起。包药是为了识药,我会找医书给你,你慢慢看,不明白的随时问我。”
正说着,春杏跟董礼灿回来了。
梁葵清就把罗樱的志向讲了,让春杏带着她包药。
春杏很高兴,道:“如此甚好,咱们一起,济仁堂会更厉害的。”
自此,罗樱便在药柜包药,但不知为何,她时时抓错,要白术,却拿了苍术,需红芍,却量了白芍。如此不一,幸亏春杏核对仔细,来得及纠正。
可如此一来,速度就慢了许多。赶上人多的时候,春杏难免急躁,脸色不悦,言辞也甚是激烈,于是不到十天,罗樱说什么也不肯去包药了。
“堂主,我能先在药坊识药吗?识清了,再去包药。”罗樱抽泣着恳求道。
梁葵清想了想,也是个法子,便答应了。
“识药是第一步,一定要记准确扎实了。”
没成想,这次罗樱记得很快,有时候梁葵清丸药,她在一旁帮着递药材,无有差错。
梁葵清心中欢喜,请她再去药柜包药。谁知,一上药柜,罗樱就出差错。
梁葵清很纳闷,春杏也是不解。
“难道是我太凶了?不至于啊,我一着急顶多讲话快了点儿,嗓门大了点儿,但也没这么吓人吧。她又不是不知道!”
“你温和点儿,她怎么也算新人,心中难免紧张,你一喊,她更紧张了,还当着外人的面,你这不是让她难堪吗?”
春杏立刻保证:“好的,梁姐姐,我一定温温柔柔,体体贴贴,——但人一多,慢了根本不行,就算我能忍,病患也会抱怨啊。”
这倒是个问题。
“不如这样,不忙的时候,让她包药。忙的话,我来,她还是先丸药吧。其时想想,就算包不了药,能丸药也行,这样也能帮到你,是不是,梁姐姐?”
梁葵清摇头道:“不行。包药都是在忙中练出来的,越练越快,不练不行。但也急不得。我再跟她说说,让她再试试。”
说完这话,梁葵清就被镇人请去出诊了。
她回来时,已是未时。
春杏让她先歇歇,她去端饭菜。
梁葵清答应着,慢慢走回她的房间。一推门,冲鼻的龙脑香,她立刻蹙眉。
龙脑是好香,也适合暑日焚熏,可惜她不喜欢,一闻就头疼。
“春杏知道的,怎么会用呢?”
梁葵清拖着步子,屏住呼吸,立刻把书案香炉里的龙脑取出,换上沉香。
这沉香是沈芽珠寄来的。在梁葵清回礼之后,她寄了上好的海南沉香过来。
做完这些,梁葵清走出屋子,就见春杏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
她立刻招手,示意她停步。
“不是说去房间吃吗?”春杏不解。
“龙脑味太重了,先散散。”梁葵清坐在饭桌旁,却没有胃口。
“怪我。我没跟罗樱讲。她要清扫,我就让她去了。”春杏歉意道。
“是罗樱啊。她怎么——”
之前罗樱曾未帮她清扫过房间,一直都是春杏做。
“她现在不是你的徒弟了吗?虽然还没拜师,但准徒弟对师父,自然还是不一样。梁姐姐,你可不许偏心。不要有了徒弟就忘了我。”春杏把绿豆粥推给堂主,笑吟吟道。
梁葵清笑道:“是你想偷懒。自己不愿清扫,现在可名正言顺了。”
春杏立刻道:“哪有,哪有。我这就去跟罗樱讲,不用她,还是我来。”
她说完,立刻回了西侧厢房。
梁葵清端起绿豆粥,又放下,她急急回了房间。
书案腹屉中的宣德炉还在。
“难道是我想错了?但愿是我错了。”梁葵清暗道。
第二天,梁葵清去蒙家村出诊,归来时岸边无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其时已过酉正,日已沉西,好在昼光仍长,可以清晰地看见屋舍上的袅袅炊烟。
梁葵清却无心观看,她没有耽搁,立刻折身去了梅实街。
她急急走着,脑子里清晰显现上次假云饼闹事的一众大汉。
远远就望见了云饼店,很好,门前无有围观的人山人海,只有偶尔进出之客。
梁葵清提步赶到店前,尚未开口,孙妍已蹦跳着迎了出来。
“梁姐姐,你来的正好。我煮了酒酿圆子,快来吃。”
她说着,牵着她的大手,把她领到方桌前。桌子上两幅杯筷。
“我去端,马上来。”
这时隋奇在柜台里喊道:“堂主,你们先吃,我记完账就来。”
热热的酒酿圆子上了桌,梁葵清本不想吃,她有点累,很想躺下休息,可看着孙妍那热切的眼神,还是拿起了羹匙。
“好吃吧?”
孙妍笑道:“这可是用刘家米酒做的,只有他家的米酒才是这个味。”
梁葵清点头道:“你呀,也越来越挑嘴了。”
孙妍道:“都是跟陈老板学的。不过这酒酿圆子却是我的偏爱,我只爱刘家米酒这个味,别家的再好也不成。”
梁葵清道:“刘家米酒?哪一家啊,我也去买来试试。”她一面说,一面想,不记得梅花湾有什么刘家米酒啊。
孙妍笑道:“那可远了,你得去柏城。”
梁葵清惊道:“柏城?”
孙岩点头道:“嗯,这是柏城日市的刘家米酒。我在糖坊的时候,一直都喝他家的。”
梁葵清恍然道:“这米酒是你特意从柏城带来的。”
孙妍摇头道:“不是。大老远的,谁带它呀。又不是非吃不可。”
梁葵清纳闷了:“那是?”
孙妍笑道:“你肯定猜不到。这是从鹤舞楼买来的。上次咱们吃席,最后有道醪糟蛋花汤,我一喝就知道是用了刘家米酒。”
梁葵清还是纳闷,刚要开口,就听孙妍道:“他家甜点师傅徐婆婆,是我的老主顾,她可爱云饼了。我就请她,回了两瓶给我。”
这下全明白了。
梁葵清佩服道:“厉害啊,孙老板。”
这时隋奇算完了账,也来吃圆子。
“给老大留点,他回来准饿了。”
隋奇望着门口,又道:“谈个生意,怎么这么久?”
梁葵清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快吃。她自己也放下了心。心一放,胃口忽地开了。
三个人甜甜地吃完,暮色渐合。梁葵清决定再等等。
忽然,一个人冲进了店里,急道:“你在这儿啊,堂主,快快,有人受伤了。”
春杏一脸汗,显然是跑着来的。
梁葵清立刻起身,都来不及叮嘱孙妍,就给春杏捉住胳膊拉出了门外。
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立刻迎上来拜道:“还请梁大夫救命。”
梁葵清一愣,就听那女子道:“胡一手不在,特来烦请梁大夫。还请梁大夫不吝,搭救搭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