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小奇子,你给狼赶啊,跑这么快!”春杏嗔道,立在房门口,堵住进路。
隋奇不理她,一个猫腰,从她腋下溜了过去。
“堂主,老大走不了了,你快去看看。”他喘着粗气道,脑门上全是汗,白布衫也湿透了。
他口中的老大便是陈星河。这个称呼是隋奇自己定的。自从云饼店开张,他就一口一个“老大”的喊着。
在男孩看来,这是最霸气的称呼,比老板亲切,比哥哥尊敬,还有一股舍我其谁的劲。
梁葵清蹭的起身,问道:“怎么回事?”
“老大下梅林山,石阶太滑,他没踩稳,滑下来了。”
原来,这些日子陈星河都在梅林山中帮着陶老伯制酱酿酒。梅子已熟,天热濡湿,又赶上连雨天,需快快腌制,泡发,一旦霉变就可惜了。
梁葵清拿好针囊,拎着药箱,同隋奇去了云饼店。
陈星河靠在竹制躺椅上,右脚脚踝上敷着冷水毛巾。椅脚扔着沾满泥水的衣裤与麻鞋。
他伸手去拿方几上的茶壶,空的。
“隋奇——”他喊道,无人应答。
“明明就在眼前的,这一转眼能去哪儿?”他想着,又喊了一嗓子。
这次有了回应,可看见来人时,陈星河立刻慌了。
“快,隋奇——”他涨红着脸,以目示意男孩帮他取长袍。
他只穿着素纱汗褂与小衣,太不齐整,太过凌乱,根本无颜见人。
隋奇却没会意,只是急道:“堂主,快来,都肿了。”他拿下他老大脚上的冷毛巾。
梁葵清看了一眼,断定只是扭伤,筋骨无碍,遂放心道:“行针就好了,不要担心。”
闻言,隋奇松口气道:“堂主说没事才是没事。老大,你该直接去堂里的,要是你直接去了,现在都好了。——哎,你脸怎么红了,发烧了?”
他说着伸出小手就要探他的额。
陈星河撇开头,小声道:“袍子,先给我袍子。”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汗褂与小衣。
隋奇道:“要袍子做什么,你又穿不得。堂主也不是外人,不会笑话你的。”
陈星河张了张口,似乎在组织说辞。
就听梁葵清道:“会有一点疼儿,你忍忍。”
陈星河立刻道:“没事的,我不怕。”
梁葵清拿出一根四寸长的芒针,从他外脚踝的丘墟穴直刺过内侧的照海穴。
隋奇睁大了眼睛,疑惑道:“这,这能穿过去?怎么没流血?”
梁葵清道:“贴着骨缝过去即可。”
隋奇惊道:“消肿了,看——肿包小了,还在小——”
他欣喜地走过去,伸出小手,似乎想试试那肿包,但知道不妥,又放下了。
陈星河也瞧见了,也感觉到了:疼痛正在散去。
他感激又佩服地看她一眼,却没有开口。一是他自己衣衫不整,二是他发现了,她自从进门,都不曾正眼看他,似是有意避开。
陈星河道:“隋奇,我渴了。”
隋奇试了试方几上的茶壶,道一声“马上啊。”就拿着壶去了厨房。
屋子里只剩了他和她。
陈星河想了想,刚要硬着头皮开口,就听她道:“好了。”
再一看,她已取了针。
“这是跌打丸,早晚各一次,一次一丸。”梁葵清从药箱里拿出葫芦形小瓷瓶,放在方几对侧的方桌上。
叮嘱完,她收好针囊药箱,转身往外走。
还没到门口,就听身后传来“唉哟”一声。
她急急回身,就见陈星河低着头:“葵清,我冷,你帮我拿件袍子。”
换上碧罗贴里,陈星河终于恢复了抬头挺胸,笑道:“葵清,你知道一共做了多少梅子酱跟梅子酒吗?”
梁葵清自然是答不上来。
陈星河笑道:“梅子酱四万瓶,梅子酒能装两万瓶。都卖出的话,至少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头,正反翻了翻。
梁葵清还是没有答话。
她忽然很气她自己。她到底在做什么呀?净想一些有的没的。而他却在踏踏实实地向着目标前进,兢兢业业。
陈星河又道:“梅子山,差不多了,还得再寻些别的。——葵清,你喜欢吃什么?梅花湾的种种,你最爱哪样?”
梁葵清一怔,道:“都好,萝卜青菜,五谷杂粮,都要吃一点儿,不可偏食——”
她停下了,想了想,道:“非要选一样的话,胭脂鹅脯还不错。”
陈星河笑道:“好,就是胭脂鹅脯,跟梅子酱很搭。”
这时,隋奇抱着茶壶进来了。
他兴冲冲地道:“老大,你猜,刚才是谁来买饼了?”
陈星河笑道:“不会是过路船家吧?”
隋奇立刻点头:“正是。是粮船,从瑞州来的。——他们见了码头柳树上挂的铁招,特别想要拿赠送的梅子酱,一下买了三百张,拿了六瓶去。我跟孙妍点了好一会子。你渴怀了吧?”
陈星河笑道:“可不是,快拿茶来。”
隋奇却先倒了一碗给梁葵清,然后才拿给陈星河。
陈星河笑道:“咱们是不是得庆贺一下?又开了一路买卖。”
有了第一个过路客,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运河通畅,每年往来无数船只,只要抓住其中的哪怕百分之一,那云饼的销量也巨可观。这才是陈星河最想招徕的客人。
于是七日之后,陈星的脚完全康复后,众人便在鹤舞楼欢聚一堂。
但不是为了陈星河的那个贺头,却是为春杏与董礼灿的定亲而摆宴。
这是董礼灿提出来的。虽然婚期已定,春杏定不会反悔,可他还是想先定亲,似乎如此心里更踏实。
起先春杏不同意,没必要额外费钱嘛。但梁葵清听了董礼灿的请求,却立刻答应了。
“钱就是拿来用的,这是谁说的?为你俩定亲是其一,其二也是大家聚聚,孙妍来了,罗樱回来了,咱们还没聚一次呢。这次正好,你就成全大家吧。”
春杏喜笑颜开道:“不愧是我的梁姐姐,都算计到我这儿来了,一宴三用,没有比这更省的了。”
鹤舞楼上下两层,他们七人在二楼要了个雅阁,点的都是招牌菜。
很快,十二道菜摆满了桌子。
其中最独特的莫过于一盘鲈鱼鱼生片,每片薄如蝉翼,一端上来,众人都不知如何下筷,就连陈星河也是犹豫着没有妄动。
美食得会吃,吃法不对就是暴殄天物。
这时就听罗樱道:“少了蘸料,这是蘸酸辣汁吃的。”
她喊过酒保,酒保一看立刻赔礼,转身下楼,很快送上了七小碗蘸汁。
梁葵清看看蘸碗,姜丝麻油花生碎,芝麻椒丝柠檬叶,可真是料足料满。
她犹豫着拿起筷子,就见罗樱已夹了鱼生片,放在蘸碗里,轻轻一摆,一口放进嘴里。
“好吃的,都试试。”罗樱道。
众人这才纷纷举箸,学着她的样子,小心品尝。
结果,七人倒有五人吃不惯,陈星河算是勉强能接受,只有罗樱甘之如饴,于是一盘鱼生片都归了她。
吃完宴,天才黄昏,众人兴致正高,遂沿着河堤散步消食。
走着走着,梁葵清就发现,居然只剩了她跟陈星河两人,其他人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大人还好说,孙妍跟隋奇可是小孩子。她一想就着急,急着立刻找到他俩。
陈星河却笑道:“放心,丢不了。我敢说,这梅花湾他俩比咱们熟。”
梁葵清不信。
陈星河笑道:“孙妍一天五十张饼,可不是白卖的。她跟着隋奇,早把这附近摸熟了,远道近路,大村小坊,都清楚着呢。”
梁葵清想了想,有理,遂稍稍放心。
陈星河笑道:“走,咱们绕一圈,从花神庙转回来。”
两个人遂转上梅枝街,刚走到梅水溪,就见一只小船飞快地滑了过去。
那船虽然快,梁葵清却还是看清了,那是蒙宏同的船。船窗外挂着一瓶凌霄花,乌篷红花,甚是惹眼。她不仅多看了一眼。
入伏伊始,义塾就放了学。
“伏天当静歇”,蒙先生散学时的话,犹在耳边——这是孙妍放学那天,摇头晃脑学说的,可现在看起来,这蒙先生也没有闭门静养。
陈星河注意到了她的凝望,笑道:“可是认识的人?”
“蒙先生。”梁葵清道。
陈星河点点头,又摇摇头:“蒙先生,我还无缘得见,听隋奇说,甚是严肃,但通情达理——他只上半天,蒙先生也不恼,说是‘因材施教,重在学子’,学子想学了,才能学好。还说隋奇以后肯定会全天待在学堂里。”
梁葵清这才记起来,学塾开学,陈星河因要给李老爹数饼,而没有去。
她想着脱口道:“李老爹,还来吗?”
陈星河点点头:“他卖的最好。现在也不压钱了,拿多少直接一次结清。”
这倒是个意外消息,意外的好消息。
陈星河又道:“他是个明白人。他们父子做的事,我不提,但他们自知理亏,这算是赔礼了。他们总算还有良心。”
他说着,拉起梁葵清就走。
梁葵清还以为怎么了,原来是雨点下来了。那雨点很大,打到哪儿,哪儿就濡湿一个圈。
她本来还有话要说的,现在也说不得了,只能全力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