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陶老伯——陶老伯——”
正挥竿打梅的老汉，听到有人喊自己，停下竹竿，转身探看。
就见一个灿笑的少年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个姑娘。那姑娘，他自认得，是济仁堂的梁大夫。
自从梁大夫来到梅花湾，他看诊抓药再没费过一文钱。
“梁大夫——”陶老伯拄定竹竿，大声喊道，干瘦干瘦的脸上，满是笑意。
梁葵清挥挥手，快走几步，先陈星河半步到了老伯身前。
陶老伯了然地笑道：“又来采艾蒿，——这边坐。”他以目示意，就见侧面梅树下摆着石桌石凳，桌上是陶罐陶碗。
梁葵清道谢，刚要介绍，就听身边人自报家门道：“叨扰了，陶老伯，我是陈星河。”
陈星河看看老伯脚下的落落青梅，道：“这么好的梅子，为何要白白击落，却不收装呢？”
听他一说，梁葵清这才注意到，梅树下并无筐篓存贮之器，也无布单席箔盛接之具，那些梅子就直直地落在地上，熟梅阴地，用不了几天就会烂掉。
陶老伯叹道：“一言难尽呐。”
他引着客人在石桌旁坐定，陈星河抱着陶罐分水，先给了陶老伯，然后是梁葵清，最后才是他自己。
陶老伯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回答刚才的问题，道：“陈小哥，你有所不知。这梅林山上俱是梅树，年年结果，可惜年年卖不出去。果多压枝，对梅树不好。反正早晚都要落的，不如我先将其打下来，让梅树也轻松轻松。”
陈星河道：“卖不掉就毁掉，听来似乎有理，但却辜负了梅树，也辜负了梅林山的盛意。”
他仰头看着梅枝，枝间颗颗梅子圆润清香，泛着粒粒金光。
他忍不住探手，摘了几颗下来。
陶老伯道：“你喜欢啊，就都拿去。”
陈星河递了颗给梁葵清，他自己又拿起一颗送在嘴边，轻轻一咬，酸酸甜甜，适口得很。
梁葵清却没吃，只是握在手里，她怕酸。
陈星河道：“此话当真？那我可拿了。只是我都拿走了，您老拿什么做梅子酱呢，还有梅子酒。”
陶老伯笑道：“做酱跟酒，才用多少。老身不过一人，一株梅树的都用不了。”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做梅子酱，还有梅子酒？”
陈星河笑道：“我不但知道，还吃过呢。我没记错的话，今年上元夜，您老的第一单生意就是我。”
闻言，陶老伯连连打量起他来，半天才道：“原来是你！那梅子酱好吃吧，梅子酒清冽吧？”
陈星河点了点头，道：“回味无穷。我后来又去花神庙附近找过，但再没遇见您。”
陶老伯叹道：“我再没卖过。上元夜，也只卖了你一单。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出摊。想来，镇上家家都会做梅子酱，也都做梅子酒，谁还会掏钱买我的呢！”
梁葵清听的亦是心中一叹。
陈星河道：“镇上人不买，自有别人买。陶老伯，您且做起来，梅子酱，梅子酒，都要。”
陶老伯疑惑道：“谁要？”
陈星河道：“我要。您现在有多少梅子酱？”
陶老伯拈指数算道：“八十罐是有的。”
陈星河道：“好，您先给我七十罐，留十罐您用。——还请您继续做，我会陆续来取。梅子酒嘛，也要，但要再等等，再等两个月。”
陶老伯望着意兴勃发的少年，有点儿不敢相信，颤声问道：“陈小哥，你，你是当真的？”
陈星河用力点了点头，道：“做生意，贵在诚信，我岂能说笑胡闹？——您老要是愿意，咱们现在就定约。”
陶老伯看看梁大夫，她也点了点头。
此时，梁葵清才明白，他所谓的“青梅煮酒”是要将梅林山的青梅售卖出去。
陶老伯道：“老身年迈，经不起风吹雨打了，——可请梁大夫做个保人？”
梅子酱，梅子酒，虽然都用青梅制作，青梅是自家的，可蔗糖，白酒是要买的，再加上包装的瓷罐，都是成本。一旦卖不出去，可就砸了。
老人家的担心，梁葵清自是明白，立刻就答应了。
当下，陈星河与陶老伯定约，所做的梅子酱与梅子酒，全部售卖给云饼店，一罐梅子酱五文，一瓶梅子酒十文。
陈星河先付了七十罐酱钱，又预付了二百罐的定钱，一共是五百五十文。
三人又说些家常，看看日头渐高，梁、陈二人遂辞别陶老伯，原路向山下走。
陈星河还是走在前面，与梁葵清只隔了一节台阶。
走到采艾蒿处，陈星河拿起竹筐镰刀一应物什，轻轻背在肩上，继续往前走。
梁葵清默默跟在后面，心中慢慢升起欢喜。
“一件事，只有利众，才能做成，且是大成。”
她记起了他的话。
现在，他正在身体力行。
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做到比说到更重要。
梁葵清忽然发现，眼前的少年似乎又长高了。
他那长长的身影，溢出石阶，跃上阶旁的绿丛，惊醒了叶尖的蝴蝶。
梁葵清看得出神，一个不防，脚下踩空，就要摔倒之际，一只白净的小臂托住了她。
陈星河笑道：“你还是跟紧我吧。”
他说着，反手牵住了她。他的手很大，将她的手牢牢裹住。
梁葵清完全抽不动，她也没有抽。
两人并肩，一径下山去了。
添了梅子酱的云饼店，生意更好。
因为抹了梅子酱的热云饼实在是好吃。
这是陈星河的意外发现。
之前他用云饼卷了香椿煎蛋，发现二者很搭，继而想到要在云饼里加料。
但加什么好呢？热菜并不是时时都有的，也不是人人皆备的，毕竟云饼是远行的口粮。
他想来想去，还得是酱，最好还是梅子酱。所谓“若作和羹，尔惟盐梅”也。
他即刻想到了上元夜吃到的那罐梅子酱。隋奇告诉他，那卖酱的爷爷姓陶，住在梅林山上，山上的梅树都是他家的。
拿到陶老伯的梅子酱后，陈星河的售卖分为三种。
单买梅子酱，一罐十文；
买五张云饼，再买梅子酱，则一罐八文；
买五十张云饼，送梅子酱一罐；
以此类推，多买多送。
他之所以如此信心，是因为他发现陶老伯的梅子酱可是梅花湾的独一份。
这梅子酱，用的是麦芽糖，很养胃，不似日常用的蔗糖，并且还加了紫苏。
一开始，人们见云饼能抹酱吃，纷纷回家拿自制的梅子酱，但总不如在云饼店试吃的口感。这才恍然，酱酱不同啊。
此外，云饼冷食的时候，水里加上梅子酱，更是别有风味。特别是在天气渐热的现在，酸酸甜甜，很是可口。
忙归忙，陈星河依旧去接梁葵清下船，帮她拎着药箱，给她带小食，送她回济仁堂。
这一天，梁葵清出诊归来，梅水溪岸却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等了片刻，忽然想到，今天她回来的甚早，还不及酉时，而他可能正忙。
她想着，转脚拐上梅实街，径往云饼店而去。她也不是要见他，只是今天看诊的农家给了她十枚鹅蛋。她要拿给妍儿。孙妍很喜欢鹅蛋，立夏那日吃鹅蛋，她居然吃了三颗。隋奇不过吃了两颗，就再也吃不下，而她，一颗吃了两顿。
想着妍儿的笑脸，梁葵清的步子变的轻快。
忽然她的脚下一顿，因为前路围满了人。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假货，云饼还能造假？！”
“什么不能造假啊，只要存了心思，你没见那银子啊！”
“陈老板也太嚣张了，这才几个月，就坏了心！”
……
梁葵清听的明白，自是大惊，且是不信。
陈星河不是唯利是图之辈。
她急急挤过人群，赶到云饼店门前，就见两个大汉，手持木棍，堵在门口。门里一片喧嚷。
“让开。”梁葵清喝道。
“你做什么呀？你个小娘们，胆子倒不小。”一个暴牙咧嘴的男人，不怀好意地看着她，“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
“让开。”梁葵清又道，手按上了荷包。
这时另一个死羊眼的男人开口了：“快让梁大夫进去，她可厉害呢。”
梁葵清瞥了那羊眼男人一眼，只觉得眼熟，但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暴牙男人一让开，她就走进了店里。
店里站了七八条大汉，个个凶神恶煞，正在冲立在柜台里的陈星河大喊大叫。
柜台上放着一包云饼。
梁葵清喝道：“你们要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众汉闻言，立刻转身，待看清不过一个女人时，哄笑道：“母鸡打鸣，小娘子是要充公啊，啊！哈哈哈哈！”
一个握着铁棍的大胖汉子，笑得格外厉害，厚胸脯子一跳一跳的，仿佛要掉下来似的。
他正笑着，突然就止住了声，因为他的巨嘴给一支墨笔扎住了。
毛笔扎的很深，他的嗓子受不住，连连咳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众汉大惊，就见陈星河从柜台里转出来，站到小娘子的身前。
他沉着脸，怒道：“小心你们的舌头。”说完，他拿过她的药箱，放在靠墙的长几上。
那胖汉费劲拔出毛笔，泪水涟涟道：“好你个臭小子，你居然敢，你敢！”
他把铁棍往地上一撞，梁葵清以为他气急败坏要行凶，手立刻在荷包里拈住了银针，谁知那胖汉只是后退了一步，喊道：“你说这云饼不是你的？笑话！谁不知道，你这云饼可是梅花湾独一份。他们都是来店里拿货。”
陈星河道：“我再说一次，这饼不是我店里的。”他声音不高，却是掷地有声，很有把握。
那胖汉道：“你说不是就不是！谁信！”
众汉都道：“不信，不信！”
陈星河道：“我自有明证。”
那胖汉吼道：“好哇，就给你个机会。但丑话在前，若你证明不了，你即刻就滚出梅花湾，再不要让老子见到，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陈星河道：“可以。但若是我证明了，你们又当如何？”
那胖汉吼道：“你要是证明了，我认你当老子，跟你姓，给你当儿子。”
“好，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