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陈星河道:“我售出的所有云饼,皆有标记,在饼背面的边沿,右下脚,有红色小点。从一点到七点不等。你们拿来的这包饼,没有红点——制作假云饼的,明明是你们!”
闻言众汉一愣,那胖汉先回过神来,喊道:“什么标记!我从来都没见过!好好的白饼上,要是有红点,我又没瞎。你少扯!”
陈星河道:“你去柜台货架上,取一包云饼下来,仔细看看,有时无有。”
他没有自去拿饼,一是因了磊落,避开了动手脚的嫌疑,一是不想离开身后人。
梁葵清自是明白他的第一份心思,甚是惊喜:他做事居然如此周详,早就防着了假货的冲击。
那胖汉把铁棍扔给伙伴,他自己晃进柜台里,把柜台挤得向外挪动了三寸,他从货架第二层里拿下包云饼,放在柜台上,打开,喊道:“臭小子,要是没有,你给我——”
他的话猛然停住了,此时他已经取了一张云饼,翻到背面,只见他瞪大了眼睛,盯住右手下角,额头渐渐冒出汗珠。
众汉见他变了脸色,知道不妙,彼此递个眼色,霍地举起了手中棍棒。
当——当——咚——咚——
棍棒落地的同时,众汉们也纷纷倒地。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手腕处好似给蚊子叮了一口,扎的一疼,就没了气力。
“饶命,饶命……”众汉们纷纷求饶。
守在门口的两个大汉闻声转身,惊得脸色惨白,呆立在原地,如泥偶一般。
陈星河道:“只是歇息片刻,不害性命。”
他知道是她,她又帮了她,但她不愿露相,他便接了过来。
这时,柜台里的胖汉已是汗如雨下。他颤声道:“陈老板,都是误会,小的有眼无珠,还请您大人大量,宽恕一二。”
陈星河道:“好说。”
那胖汉立刻转忧为喜,颤巍巍地走出柜台,拾起铁棍,又拜了陈老板四拜,就要告辞。
陈星河道:“且慢。”
胖汉立刻哭喊道:“我娘就我一个儿子,我得给她养老送终,没法没法——”后面“做儿子”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来。
陈星河摆手道:“我不稀罕!你且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
胖汉噤若寒蝉,一声不言。
陈星河道:“看来,你是真不想要舌头了。”说着,他抬起了手。
胖汉咕咚坐在了地上。
“是,是李六指。”
陈星河一愣,道:“可是李老爹的儿子?”
之前搭李老爹的船时,他注意到那年轻艄公的左手,多了一根大拇指。
问出口的瞬间,他也恍然,李老爹的确是来的少了。他还担心是老人家的身体,然而。
他攥紧了拳头。
李家父子见云饼卖得好,便自己做了来卖,还妄想取代陈星河。真是东郭之狼。
梁葵清也已了然,她担心地看着他。他虽然留有后手,早有防备,但一定不是防李家父子的,不然一开始他也不会主动请李老爹了。
陈星河突然笑道:“算了,你们都走吧。”
胖汉抬头道:“陈老板,那,那——”
陈星河挥了挥手。
胖汉挣扎着起身,拖着铁棍就走。躺在地上的众汉,连声咒骂,骂胖汉不讲义气。
胖汉还是头也不回地去了。倒是门口的暴牙跟死羊眼,来把众汉一个一个背了出去。门外传来一阵喧嚷。
背完众汉,那死羊眼又折回了店里,把几根银针放在柜台上,他冲着梁葵清拱了拱手,拿走了那包假云饼。
梁葵清这才记起,他是那个泼皮,欺负隋奇母子的泼皮。
那泼皮走了,围观的众人也散去,云饼店里恢复了平静。
此时日已沉西,晚霞蔼蔼地映着店前的楸木招牌,金字复红霞,愈加耀目。
梁葵清拽了拽陈星河的袖子。他一直立着,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了沉思。
陈星河知觉,转身抬手牵起她,笑道:“放心,我没事。这才哪儿到哪儿,做生意嘛,遇见何事也正常。”
梁葵清道:“你打算怎么做?”她指的是李老爹父子。
陈星河道:“照旧。他来,我还给他饼,不来的话,就算了。——是人都会贪心,这次我原谅他们,但只有这次。”
梁葵清稍稍放心,两人便把店里收整一番,柜台归位,云饼上架,梁葵清又从药箱里取了艾条点上。
艾香袅袅,把毒菌臭气都带走。
这时,梁葵清才觉得呼吸顺畅,也记起了她所为何来。
她拿出鹅蛋,交给陈星河,刚要离开,就见孙妍跑了进来。
她拎着篮子,急道:“快,快,有客人。”
两个大人一怔,笑道:“什么客人,要你如此着急?”
这时,隋奇也走了进来,他手里提着个剔红食盒。
陈星河迎上去,急道:“谁给的这个盒子?”
隋奇尚未作答,就听一个浑厚的男声道:“我。”
声落处,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走了云饼店。他头戴角巾,一身青布短打,脚蹬皂靴,手里握着腰刀,正是诚悦镖局的镖师卫兰。
陈星河又惊又喜道:“卫叔!您,您怎么来了?”
卫兰看看侄儿,目光却在梁葵清身上停了停,笑道:“你又不回去,我可不得来。”
陈星河笑道:“都是我的错,劳您大驾。”
卫兰转身对梁葵清道:“好久不见,梁大夫。”
他记得这位女大夫,去年镖局里剧变,这女大夫也在场,她不仅飞针救下陈星河,还妙手回春救了总镖头。
梁葵清施礼道:“卫镖师一路辛苦,还请好生安歇。我就不叨扰了。”
她即刻告辞,拎起药箱,往外走。
没走几步,就听身后有脚步声,她缓了步子。片刻,就见孙妍跟隋奇赶上来。孙妍牵着她的手,隋奇接过了药箱。
“梁姐姐,我们送你回去。”
梁葵清笑道:“好呀,今晚就住在济仁堂好不好?”
她说着,脚下加速,因为她想快快走出身后人的视线。
陈星河看着三人走远了,才收回目光。他知道,她当是不高兴了。卫叔的那句话,的确很冲,既是冲他,也是冲她。
可明明都是因为他。
这时,卫兰净手后从后院折回了店里。
“你倒是滋润。”他笑道,语气里半是羡慕,半是调侃,在窗边方桌侧落座。
陈星河道:“不敢,不敢。”
卫兰道:“还有你不敢的?你都自请离开诚悦镖局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原来,“私盐”风波后,陈简望想了又想,虽然知道小儿子无意镖局,可他只剩他这一个儿子了,便把陈星河叫到书房,让他准备接手镖局事务。
陈星河没有答应,他说他要从商。
陈简望大怒,他没想到小儿子如此堕落,之前就不肯读书赶考罢了,现在还要从事末流的商贾。
他不允许。百般讲说,陈星河只是不从。最后,气得陈简望动了家法,脊鞭一百。
可是陈星河还是坚持,坚持从商。
“父亲,我不会污了诚悦镖局的声誉,您要是不放心,我离开就是。”
就这样,陈星河在背伤微愈之际,搭上新年的第一班客船,来到了梅花湾。
陈星河道:“事关前程,自然要勇敢。”
他的目光落在剔红食盒上,笑道:“咱爷俩还是边吃边聊——我猜谭姨又做了爆鱼?”
果然,盒子里四样肴馔,一碟爆鱼,一碟鸭掌,一碟炸虾,一碟团子,还有一份熏豆茶。
都是放的住的。时下暑热,柏城到梅花湾,一天的时间,就算早上现做,也担心馊坏伤肚。
陈星河布好佳肴,想了想,又去取了两瓶梅子酒。这是陶老伯去年酿的,很是清美。
不料卫兰摆了摆手,道:“走镖,不饮酒。我晚上还得回船上。”
陈星河便把酒放在一遍,只是陪着卫兰用菜。
卫兰告诉他,这是诚悦镖局的第一趟镖,运的是顾家的柏木。
镖局走镖,根据镖值收取镖银,最上自然是珠贝金银,即银镖,或者官宦家眷,即人镖;次之则是米镖,信镖,也就是粮食,文书;最末则是物镖,百货千罗,万般品样。
柏木自然是物镖,还是最不值钱的那种。因为几乎没人会打木头的主意。
镖银的高低自是跟风险成正比。
顾家之所以选择请镖师,陈星河料道:不过是因为路远,还是应差,万一出了差错,脸面上不好看。
可这样的话,卫叔走这一趟,虽然辛苦,却挣不了多少。
陈星河想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可他眼下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哑言。
卫兰又道:“你打算就在这里窝着了?”
陈星河道:“梅花湾很好,我很喜欢。再好的地利,也得人为。云饼店刚刚起步,还成,我准备——”
卫兰扔下筷子,道:“我知道你不喜拘束,喜欢自由自在。但作为男人,责任是第一位。你是陈家子孙,守住镖局,义不容辞。你都不知道,总镖头他,他真的很难。”
陈星河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
但是,我更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还知道,守护的方式很多种,我会以我的方式守住镖局。
并且我坚信,这是一种皆大欢喜的方式,虽然现在还看不出来。
既然看不出来,说出来也就无趣,反倒像诡辩。所以陈星河只讲了三个字,剩下的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