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十天的时间眨眼即过。梅花湾的义塾如期开学。在里长的大力劝说下，大大小小十六个孩童走进了学堂。
蒙宏同端坐在书案后，手拿名簿，一一点名，遇到只有乳名的，便立刻给取个学名。
“今天第一课，须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人无名不立，事无名不成，物无名不存，名字很重要，伴尔终生……”
立在窗外的梁葵清，听到这里，不觉微微蹙眉。她又看了看邻桌而坐的孙妍与隋奇，两人皆是新衣，正聚精会神聆听师训，便穿过廊下一众家长，慢慢往外走。
刚走出花神庙大门，就见一骑快马迎面驰来。那马上之人，精干瘦小，须发皆张，一身短打，头戴六合巾，身背匣囊，却是急脚韦大飞。
“梁大夫，有你的信，已放在堂里了。”
他喊着，马下不停，梁葵清的一句“谢谢你”尚未说完，他已拐过了梅芳街街尾。
“会是谁的急信呢？”梁葵清想着，提步快走，赶回济仁堂。
堂里已有病患，董礼灿正在坐诊。元宵节之后，梁葵清便把堂诊一事全部交托于他。她则担起出诊一责。出诊所到之处，相较于之前，更多更远，因为时间更多更从容。
见堂主归来，春杏立刻从药柜上拿起一封蜡封的书信，交给梁葵清。
信封上写着“师妹亲启”四个真书标字。
“快看看，倪堂主有何急事？”春杏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好奇之心。
梁葵清却没有立刻开信，而是回了后院她的房间，才仔细打开。
是喜信。倪伯珩要成亲了。他与顾胜男的婚期定在四月十六。
梁葵清算了时间，刚好还有一个月。
“置办贺礼来得及。”她点点头，又去看信中随附的喜煞用神帖子。
就见冲煞一栏写着鼠，龙，羊，狗等四字。
梁葵清一怔，她肖龙，合当回避。
“也好。”她浅浅一笑，开始盘算贺礼之备。
思来想去，她选了最实用的礼物——银票。
之前欠银二百二十两，加上贺银二百两，是四百二十两。梁葵清决定凑个整，遂将五张百两银票，拿洒金红纸包好，放进空白信封里。
这时，就听敲门声。
那连拍五下的急促敲法，不用看也知道是春杏。
果然，春杏一脸好奇地进来，道：“倪堂主怎么了？为何要捎急信来？”
“倪堂主大喜了。日子定在下个月十六。”梁葵清笑道。
“啊啊啊！太好了。”春杏激动地喊道。
她好不容易才捺住狂奔的心绪，道：“短短一个月，咱们可得抓紧时间，去贺喜，要做新衣，还要备办贺礼，都耽搁不得，快，快，咱想想——”
她忽然停住了，因为梁葵清轻轻摇了摇头。
“龙，羊，都是冲煞，需要回避。”
春杏立时不笑了，她肖羊。
好一会儿，她才强打起精神，道：“贺礼怎么办？提前送过去吗？”
“董大夫肖马，是不是？”梁葵清不答反问，她隐约记得春杏说过，他大她一岁。
“嗯。”春杏蔫蔫地答道。
“得请董大夫走一趟了，让他多带喜糖喜饼回来。”梁葵清笑道，继而想到，董礼灿是倪伯珩的大徒弟，理应早早回去。济仁堂现在一定很忙。
想到这里，梁葵清看了看春杏，知她一定不舍跟他分离，但依情依理，都需如此做，所以还是说了出来。
“董大夫需早早回柏城，你看看，要给他带什么，早些准备。慢则五日，他就该动身了。”
春杏一惊，却也立刻想到了董礼灿的大弟子身份，遂答应着去了。
梁葵清便提笔复信，写好，放在装有银票的信封里，但没有封签。
午饭时，没等梁葵清开口，董礼灿就直接提了会柏城之事。他已从春杏处得知。
“我明天就回，喜事忙完，立刻回来。堂主有何吩咐，但请明示。”
“你做事，自有分寸，无需多言，但请早去早回，一路顺遂。”梁葵清说着，看了看恹恹不乐的春杏。
董礼灿果然说到做到，在忙完倪堂主喜事的第二天就赶回了梅花湾。
其时，春杏正带着隋奇在拢账。这一个月，堂里的账目，都是隋奇算记的。
见有人进门，春杏以为是堂主出诊归来，便道：“你可回来了。”
一抬眼，却是董礼灿。他灿笑着，圆脸更圆，大耳更张，圆眼中更是一团喜气。
春杏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隋奇实在是看不下去，扔下笔，道：“好了，让他算。”说着，冲董礼灿道：“物归原主，都是你的了。”
董礼灿连连答应，一面道谢，一面把手里的红绢包袱开了，拿出两份喜糖喜饼，交给隋奇。
隋奇毫不客气，接过来就跑。
“春杏——”
春杏这才回过神来，嫣然笑道：“喜饼呢，我也要吃。”
春杏吃着喜饼，又催董礼灿快快算账，务必在堂主归来前做好。
董礼灿顺声顺气地进了药柜里，埋头细算。
正算着，梁葵清回来了。她拎着药箱，脚步轻盈，款款而至。
“堂主。”董礼灿施礼道。
梁葵清亦是没想到他如此速归，既惊且喜，又见他穿着簇新的淡粉色细绸道袍，包着喜饼的红绢包袱散在柜台一角，知他刚刚进门，便说先吃饭。
董礼灿看了春杏一眼。
春杏道：“堂主都说了，你还磨蹭什么！”
董礼灿便起身走出药柜，梁葵清笑笑，放好药箱，提步往后院走。
谁知，就听董礼灿大声道：“堂主，我有一个请求，望堂主成全。”
他一脸正色，一面说一边深深拜了下去。
“董大夫，有事但说无妨，不必行此大礼。”梁葵清微怔，去看春杏，春杏已是愣在药柜侧首，显然她亦不知。
“我，我要娶春杏，请堂主允许，我跟春杏成亲。”
董礼灿一口气说完，脸色迅速涨红，眼睛却是亮亮的，期待地望着梁葵清。
梁葵清还未回答，春杏已是急了。
“你说什么呀！你个呆子！”她扔下着两句话，跑进后院去了。
“春杏，我，我……”董礼灿很想去追春杏，可堂主尚在面前，他不敢造次。于是，他急的冒出了汗珠，那汗珠从他的额头直直流下。
梁葵清都看明白了，示意他但去无妨。
于是，晚膳桌上，只有梁葵清一人。她细嚼慢咽地吃着，唇角一直上翘。
好事接二连三，看来兔年还真是天喜之年。
她吃完饭，又等了会，还是无有人来，便回了正房东间，她住的房间。
不料，她前脚进门，后脚就有人来敲门。
一听就是春杏。
她欲言又止，但眼角眉梢已替她说明了一切。
“你们可商量好了，打算何时办喜事？对了，在这这前，需找个日子，你也见见未来姑舅。”梁葵清笑道，她是真心替春杏高兴。
春杏摇头道：“他只有一个哥哥。可他哥哥早就不管他了。他不愿回柏城，说梅花湾很好，他要留在这里。”
这倒很意外，梁葵清没有接话，听春杏继续说下去。
“可是，可是，我不愿意。”
梁葵清一惊：“为什么呀？”
春杏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堂主身边，慢慢挽住了她的胳膊。
梁葵清想了想，笑道：“傻妹妹，女大当嫁，你既心悦他，他亦钟情你，天作之合，岂能错过！——这桩婚事，我替你做主了，今年之内，你俩定要完婚。”
“梁姐姐——”春杏颤声道。
她舍不得她。她跟着她十年，她是她最亲的人。
梁葵清拍拍她的手，换了话题，道：“成亲，第一件事便是房子。你寻时间，镇上物色物色，遇见喜欢的，咱们买下来。”
春杏诧异道：“做什么！堂里住着很好，何必再去花那个钱！”
梁葵清摇头道：“那不成。成亲了，就要有自己的家，住着方便的。可以离济仁堂近些，董大夫来坐诊也方便。”
春杏急道：“这怎么行！我俩都搬走了，你怎么办？谁给你烧饭？你一个人住在这堂里——不行，我不同意。”
她说着，挨着梁葵清在榻上坐下，鼓起嘴：“还是不成亲的好，一成亲，什么都要变，我不要变。”
梁葵清笑道：“女大还十八变呢，你不想变也不行啊。成亲这事无需犹疑，年内一定办了。至于烧饭什么的，可以找个厨娘，你说呢？”
见堂主坚决，春杏长叹一声道：“要是罗樱在就好了，她烧饭比我强，愿意做的事，没的说。”
说到这里，她仰首大呼：“罗樱，你快回来吧。堂主需要你，我们都需要你！”
梁葵清给她逗乐了，端起茶盏又赶快放下，大笑之际，实在是不宜喝茶。
就听春杏又道：“堂主，我知道怎么办了。在有人来堂里照顾你之前，我不成亲。”
梁葵清自然不允：“你也得为董大夫想想，你舍得他一个人？”
春杏道：“舍得。他是他，堂主是堂主，堂主比他重要。”
梁葵清又是一怔，心内一股热流涌上。但情归情，理归理，她还是要春杏年内完婚。
两人商量到最后，各退一步，把婚期定在了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