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隋奇入学一事讲定,梁葵清稍稍宽心,她又叮嘱了隋奇几句,便起身,准备回济仁堂。
“葵清,接孙妍的事,交给我来办。”
陈星河从柜台里转出来,走到她跟前,笑道:“之前,大鲤鱼来信,想来看看我,我一直没答应。现在正好是个机会,就让他带将孙妍同来,如何?”
梁葵清一怔。他居然还记得,记得她跟妍儿的约定。
“自然是好,可谭公子认的妍儿?”她提出了担心,妍儿可是个机灵鬼,不会跟陌生人走的。
“认的,大鲤鱼也跟妍儿买糖吃。”
“如此,那就麻烦谭公子了。”
陈星河便修书一封,连同梁葵清的一封,一起寄了个急脚递。
信发出后的第四天,谭渊跃就带着孙妍到了梅花湾,同来的还有那匹黑马芝麻。
陈星河喜出望外,抱着芝麻的脖子,好一会儿才撒开。
芝麻亦是高兴得很,连连长嘶,其声悦耳,犹如喇叭。
谭渊跃看着欢悦的好友,眼眶微红,说出来的却是打趣之言。
“你没瘦呀?”
“天天吃云饼,想瘦也不能啊。倒是你,不长肉,白瞎了谭姨的手艺。”
“你不懂,这叫不显,该胖的地方,一点儿也没落。”
二人斗着嘴,往云饼店走。隋奇则陪着小客人孙妍走在后面,孙妍背着个小包袱,一身蓝布衫,乌黑的头发绑了两个小髻。
“包袱给我。”隋奇道。
“我背的动。”孙妍道。
“那也不成,你是客人,既已到了,就要客随主便。拿来。”隋奇又道。
“怎么不成?你虽是主人,再热情好客,也要主随客意。”孙妍答道。
“你居然不听我的?”隋奇有点儿火大。
“为什么要听你的?”孙妍只觉得莫名其妙,她是奔着梁姐姐来的,哪里轮得到一个小臭孩指手画脚。
“那我不跟你一起上学塾。”隋奇恼道。
“我也不跟你一起上学塾。”孙妍恨道。
话已至此,谁也不再理谁。但两人的步伐还是一致。夕阳温柔地目送他们进了云饼店。店前的楸木金字招牌,灿灿笑着。
当晚,陈星河烧了一桌好菜,为远道而来的友人洗尘。梁葵清出诊归来,也给接了过来。
五人团坐,杯盏相递,不觉已是夜深。一轮弦月澄澄挂在天际。
梁葵清起身告辞,要带孙妍回济仁堂安歇。谁知,孙妍说她想留在云饼店。
“我要卖云饼。”孙妍看看陈星河,又看看隋奇,目光中多了不舍之意。
“不急,妍儿,先读书。”梁葵清道。
“读再多的书,也要挣银子吃饭。我想过了,我上午去学堂,下午卖饼,都不耽误。”孙妍急道,小手攥紧了衣角。
“说过的,有饭吃,你只管好好读书,别的不用想。”梁葵清道。
“我不要做吃白饭的。我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
孙妍猛地抬起头,对陈星河道:“陈老板,你知道的,我卖东西很快的,你用我吧。”
陈星河突然笑了,看看女孩,看看男孩,扭头对梁葵清道:“就让妍儿住在这里。隋奇也有个伴,一起上下学堂,都方便。”
他说着,眨了眨眼睛。
梁葵清尚未回答,谭渊跃开口道:“小孩子就是要跟小孩子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最是难得。”
最后十二个字,提醒了梁葵清。
总角之交,可是天赐之福,不是人人都有的,珍贵异常。
她自小孤孤单单,彼时不觉,长大后方知陪伴的重要。可惜,落下的就是落下了。
现在妍儿尚有机会补全,自当玉成。
梁葵清牵起妍儿的小手,道:“读书第一,不可荒废。你跟隋奇一起,彼此勉励,共同进步。”
隋奇立刻道:“请堂主放心,我一定比她读的好。”
孙妍也不示弱:“我不会让你比下去的。”
两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四目交接,火星乱迸。
谭渊跃劝阻道:“隋奇,你是哥哥,要谦让妹妹。”
“为何要让她!”
“谁稀罕他让!”
两个孩童异口同声。
陈星河笑道:“你俩如此火大,莫不是要烧了我的云饼店,若如此,妍儿,你还是跟梁姐姐去济仁堂的好。”
闻言,孙妍立刻哑声,隋奇愣了愣,急道:“不吵,不吵,保证不闹,我们先去觉觉了。”
说完,拽拽孙妍的袖子。孙妍看看梁葵清,说声“梁姐姐再见”就跟着隋奇去了厢房安置。
看着两个小身影结伴离去,三个大人恍然大笑。
陈星河让谭渊跃自便,他则去送梁葵清。
等他回来,就见谭渊跃已带了七分酒气,原来他自斟自饮,把剩下的一壶黄酒都喝光了。
“士别三日,酒量见长啊。”陈星河笑道,取了蜂蜜,拿温水兑了,让好友慢慢饮下。
谭渊跃擦擦唇角,忽然大笑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曹孟德诚不欺我也。”说着,又去拿酒盏。
陈星河眼疾手快,抢先拿走了盏子,道:“不能再喝了。虽然你的酒品很好。——大鲤鱼,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的视线落在谭渊跃的头上,只有一顶网巾,却不是儒巾。
下午接船的时候,他就觉得他哪里怪怪的,但因为太欢喜,未曾深想。
陈星河想了想,记起来什么,又道:“区区会试,今年不成,还有明年,以你的实力,独占鳌头,是早晚的事。”
谭渊跃摇头道:“我没进场。你就不要安慰我了。”
自古没有举场外的状元。
陈星河惊道:“你,你,你疯了?为何不考?你寒窗十年,不就是为了一举中第,扬名天下。”
谭渊跃摇头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为何要读书。我不像你,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我只是听我爹的安排,他告诉我读书好,我就读书,他让我求功名,我就去求功名。——可是,我一点儿都不快乐。
“真的,那些子曰圣训,我早已是烂熟,但又怎么样呢!就算我状元及第,不过是在翰林院修撰,还是纸上功夫,想外放,不知何年何月。
“文官执笔定天下。这是我梦想的。可现在看来,也只能想想而已了。我连齐家修身都做不到,还天下!你知道吗?局里到现在,一趟镖都没走,总镖头,卫叔,我爹,他们仨,嘴上不说,可鬓角的白发骗不了人。
“我就是那百无一用的书生。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星河默默听着,任由好友宣泄一通。
谭渊跃笑着,笑着,眼泪就滚了下来。
陈星河也没劝他。
哭吧,能哭就有救。因为心还是热的。
第二天早上,谭渊跃一直到巳时才起身。他眯着肿胀的眼皮,怎么也想不起昨晚几时就寝的。
唯一肯定的就是很晚很晚,不然也不会晏睡至此。
他翻个身,浑身酸疼,这才记起昨晚的贪杯。
他本想赖床到底,可实在是躺不住了,只好缓缓起身,更衣洗漱。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芝麻在墙角的搭棚里嚼料,晴日白花花地射着,碧空里一丝云也无有。
谭渊跃慢慢去了前面店里,就见陈星河正在招徕生意。
“五十张是送的,分文不取。你先试试,成的话,再来取货。”
“成,我试试。应该没问题。”一个瘦小精干的男人说着,拿起柜台上的白布包袱,装进褡裢里,辞别去了。
陈星河这才回头招呼好友。他早已瞧见了他。
“醒了?饭否?”
谭渊跃摆手道:“不饿。”
陈星河笑道:“好啊,那我自去吃香椿煎蛋了,你帮我看会儿店。”
谭渊跃一愣,随即改口,道:“我现在饿了。”
“那就一起吃。”
陈星河去厨房端了两人份饭菜,两人就在店里的方桌上大快朵颐。
“香椿煎蛋跟杂粮饭,还真是配,适口的紧。”
谭渊跃满足地连连称赞,放不下筷子。
陈星河笑道:“搭配是重要,可以说很重要。要是杂粮饭换成云饼,会怎样呢?你试试!”
谭渊跃摇头道:“不要,我习惯吃杂粮饭。什么饼——”
他没说完,就被陈星河打断了。
“你都没试,怎么知道云饼跟香椿煎蛋不配呢?你试试,试了再说。”
谭渊跃拗不过他,只得拿了一张云饼,学着好友的样子,卷上香椿煎蛋,试着一咬。
哇!香椿煎蛋,已是香嫩满口,云饼又是酥香绵软,二香合一香,香的不得了。
谭渊跃不觉大口咬饼,边嚼边点头。
“好吃,是吧?那杂粮饭是我的了,云饼归你。”陈星河笑道。
谭渊跃立刻停嘴,快嚼几口,吞了下去,道:“可我还想吃杂粮饭。”
“一嘴不能二用,你也只是一个肚子,如此贪嘴,会撑破肚皮的。”
闻言,谭渊跃已经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本想去盛杂粮饭的。
就听陈星河继续道:“我呢,是爱美食,也只做跟美食有关的事,别的再好,我也绝不多看一眼。一心一意,全力以赴。在做好云饼前,别的一概不涉。这正是我快乐的所在。——大鲤鱼,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