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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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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大夫轻轻开门走了出去。陈简望默默坐了片刻,缓缓下床,慢慢走到窗边,摘下墙上的宝刀。宝刀离墙的瞬间,只听轰的声起,一道暗门敞开,有淡光映出。

    陈简望蹒跚地走了进去。那淡光笼罩着他,在青石地面上拉出一条长长的黑影。

    影子越来越淡,光照越来越亮。及至到了香案前面,那影子已浅不可见。十枝蜡烛烈烈地燃着。

    陈简望拈香,对着墙上的祖先画像拜了四拜。六位先人,在香烟袅袅中慈爱地望着他,眼中满是期冀。

    陈简望却是噗通跪倒在毡席上,泪水随即奔涌而出。

    他很害怕。

    他很惭愧。

    他很无力。

    他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他一直恪守祖训,兢兢业业,奉公守法。

    他一直以身作则,与人为善,勤勤恳恳。

    他一直慧眼识人,赏罚分明,教子有方。

    可今天,一切都不对了。

    哪里出了差错?

    先人的教诲不对吗?

    圣贤的至理讹误吗?

    是我的坚持错了吗?

    不,不,都没错。

    那是怎么回事?

    陈简望想不答案,唯有大哭。

    一直哭到泪水流干,他才稍稍回过神来。无论怎样,镖局还要办下去,日子也要一天天过下去。

    那么,今天的事必须有个决断。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照原则,做出了决定。

    他挣扎着起身,返回书房,教人请了卫兰、谭恒鑫过来。

    “召集所有镖师,给付年例分红,愿意留下的一如往常,想走的,绝不阻碍;

    “陈耀琪逐出镖局,给付二千两安身之资,另外给付六千两,作为其妻女的养赡之银。”

    陈简望一说完,谭恒鑫就表示了反对。

    “耀琪不过是一时糊涂,需要给他时间改过。他可是长子,是镖局的承继人。”

    陈简望摇了摇头,“事可再一,不可再二再三。已经给过他机会了。七年的时间他都没有改,——我不会让他继续损害诚悦镖局。”

    谭恒鑫还想说什么,总镖头却催他快去列账给众镖师分红。

    他只得按令而行。

    等谭恒鑫离开,一直没有说话的卫兰重重地叹了口气。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他问总镖头。

    “走一步看一步,危机亦是转机,只是如何转,我暂时还没有头绪。”总镖头哑着嗓子道。

    “也是,以前那样多的风浪都过来了,现在也难不倒咱们。——我需回去安顿一番,年后即刻赶来。”

    闻言,陈简望抬起了肿胀的双眼。

    “我这把身子骨还算结实,走镖没问题。就是局里的规矩得熟悉熟悉,别一不小心违规了,让你揪着教训,那可丢人丢大发了。”

    卫兰说着,自己先笑了,圆嘟嘟的脸上泛起红光。

    陈简望也笑了,他看着豪气干云的老友,心中涌上甚多感念,欣慰,还有十分底气。

    他开始有些盼望正旦了。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来年当是个好年。

    卫兰见他脸色舒缓,便又说些往年旧事,还有他逍遥散玩的种种趣事。

    正说着,谭恒鑫回来了。

    “这么快。”

    卫兰笑着,打趣道:“谭先生倒是麻利,分银子就如此顺手!”

    谭恒鑫却不理他,只是神色凝重地回禀总镖头:“年例已分下去了,镖师们即刻请辞,只有刘千倾,赵大海,李傲天,还有魏勇,四人留下。”

    陈简望一愣,随即却笑道:“不错,还留下了一队,走镖够了。”

    四人一队,走镖时最少派一队人马,这是诚悦镖局的惯例。

    “船只交由赵大海看管,仓库那边就让刘千倾过去,李傲天带着魏勇,驻在前院。年前暂且如此,年后接镖再做调整。”

    陈简望稍稍一想,就做出了安排。

    镖局暂时稳住了,接着就是第二项决定。

    卫兰主动提出他去跟少镖头讲。

    陈耀琪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听到父亲只是逐他出镖局,没有废他武功,还给了许多的安身之资,心中顿时转忧为喜,立刻派人去找房子,赶在腊八前搬了出去。

    梁葵清回到济仁堂,就见韩婶一脸喜气,口中念念叨叨,什么凤冠,花轿,什么撒帐,坐床。

    显然,她知道了堂主定亲之事。老人家对此最是上心,恨不得立刻娶亲才好。

    梁葵清暗暗松了口气,转念却又蹙起了眉头。

    她从总镖头书房出来的时候,他还立在阶下,一看见她,飞快地低了头,如做错事的孩子。庭燎灼灼,他的脸却陷在漆黑中,就连挺秀如竹的长身,也好似燃成了锈钉。

    不是你的错。

    她很想对他说,但魏勇在一旁,她把话咽了回去。

    她慢慢走过他的身旁,听到他低声让魏勇送梁大夫回去。魏勇即刻奔到她前面带路。

    她犹豫着,回头看他,他依旧低着头。

    你要快乐。

    梁葵清心中祷祝,万分虔诚。

    忽然有人扣门,梁葵清回过神来,见烛花已经结了硕圆一颗。

    “请进。”

    “师妹,你的信。”

    倪伯珩说着,递过一纸手书,字迹隽秀,一看就是春杏的亲笔。

    果然。春杏问她几时回去,马上就腊月了。

    梁葵清看完信,想了想,就请师兄帮忙订船。

    “不是说要再住几日吗?”倪伯珩记起师妹日中说的话,这才到晚上就又变了。

    “事情办完了。——我回去,董礼灿才能回来。”梁葵清轻声道。

    “是了。还有礼灿。”

    倪伯珩点点头,又道:“说也奇怪。自从去了梅花湾,除了一封平安信外,他居然再无信来。倒也是好事,说明他忙,忙起来,才能长进。”

    梁葵清听着,没有接话。

    倪伯珩以为她累了,也没有多坐,很快回了自己房间。

    梁葵清合上房门,拿剪子剪掉烛花,又坐在榻上出神。

    白天发生的一切重又回到眼前。

    等等,她忽然坐直了,一个问题涌上心头。

    陈耀琪没有杀骆华。

    廖云也没有杀骆华。

    那么是谁杀了骆华?

    思绪纷纷,杂乱无章,梁葵清一想再想,终于想到了一种可能。

    需要确认。必须确认。

    梁葵清为自己的猜测而心惊,以致于晚上噩梦连连。

    翌日,她早早起身,去顺行头口行租了马匹,赶往日市胡记鞋铺。

    铺门大开,却没有客人。胡老板愁眉苦脸地坐在柜台里,眼睛望着柜台一侧,那里摆着个鞋楦,下面压着张白纸。

    “这位客官,您看——”见有人登门,他立刻堆起招呼式的笑容,起身寒暄。

    “胡老板,我是为骆华一事来的。”来的路上,梁葵清已想过如何开场才能不让胡老舅伤心,可并无良法,于是决定开门见山。

    “骆华,我可怜的外甥。你是?”胡老板眼圈热着,上下打量面前的女客。

    “熟人,跟骆华有一面之缘。听说了他的事,甚感意外。”

    梁葵清记起在天下鲜时的相遇,如果那时能跟骆华对话,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可惜没有假设。

    “快请坐,不知怎么称呼啊,姑娘。”胡老板说着,从柜台里出来,把客人让到窗下的八仙桌旁入座,奉上清茶。

    “我姓梁。”

    “梁姑娘,多谢你。自从骆华出事,只有一个人来过,你是第二个……”

    他忽然停下了,因为门外传来马蹄声,接着就有人大步走进了店里。

    “客官,您看——”

    “胡老板,我是为——”那客人的话没有说完,就顿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窗边桌侧的女客身上。

    女客也望着他。

    四目相对,无声胜有声。

    女客先开口:“我是为骆华而来。”

    男客点点头:“我也是。”

    胡老板听着二人的对话,再看看两人的神情,恍然道:“二位认识,莫非您也是骆华的熟人。您贵姓?”

    “我姓陈。”陈星河顺口应着。

    昨晚他想了一宿,虽然很多事尚未想清楚,也不知该怎么办,但有一件事是必须做的。

    那就是找出杀害骆华的凶手。

    既然廖云,也就是吕云启没有杀害骆华,那么会是谁?

    一想到这个人有可能伤害诚悦镖局,他就难以入睡。于是一大早就骑上芝麻赶来探问。

    不期遇上了她。

    “陈公子,快请坐。”胡老板一边让座,一边倒茶,一边念叨,“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惦念,骆华可以瞑目了。”

    陈星河挨着梁葵清坐好。

    那八仙桌一面靠墙,一面是胡老板的茶杯,一面正当过道,他犹豫着,坐在了她的身边。

    她没有动,他心中踏实了一点儿。

    胡老板在两人对面坐好,问道:“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您说,有一个人来过。”梁葵清轻声道。

    “对对,那人姓冯,跟骆华在一家镖局做事。他给了十两奠仪,帮我敛葬了骆华。”

    闻言,梁葵清下意识地去看身边人。陈星河亦是抬眸看她。

    两人明白彼此想到一起去了:冯雨倒是仗义。

    梁葵清伸手探进荷包,应该准备奠仪的,但来时匆匆,疏忽了,不知碎银还剩多少。

    她的手刚刚拈到银块,就被身边人轻轻按住了。温热从他的掌心流到她的手腕。碧绸袖子覆上月白袍衫,青青透透,分外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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