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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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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葵清回房,系好碧青斗篷,复又出西厢房,往后门而去。陈星河从窗子里瞧见了,刚要问,小女娃却是脚轻步快地过去了。

    出来后门,梁葵清见巷子里无人,遂一直往后,上了后街。她要去买面巾跟夜行衣。

    刚才打量陈星河,便是记起他的夜行衣袖子破损,无法再穿。她上下看看,以目测得尺寸,遂趁着夕阳刚刚下山,天尚未黑透,赶紧去绸缎庄置办。

    不能两次都去同一家铺子,也不能太远,远了该关门了。梁葵清想着,走过两条街,进了第三条街街心唤作“永发布庄”的铺子。

    一进铺子,即有清清的香气扑面,不是布线染色气,也不是妇人女客脂粉气,而是一种自然香气,有旷达之感,闻着很舒服。梁葵清嗅着,猛然记起,这却是柏子香,即以松柏子制成的香。

    难怪。她透过店内零散客人的身影,注意到账柜上有一只小小狻猊铜香炉,狻猊口里香烟袅袅。

    这家店却是有趣。梁葵清心中道,即跟着早已伺候侧旁的店伙来至柜前,要两方青布面巾,一身青布衫裤。

    柜台里的店伙连连应着,拿过票簿,问可有尺寸。梁葵清告诉了。店伙一边在票簿上记,一边说有刚到的上好面巾,价钱亦是公道,让梁葵清稍等,转身进了后面库房。

    片刻,拿了一个酱绸包袱出来,打开,里面是各色面巾。梁葵清见都是妆花缎的,料知价格不会低,便说自己要布的即可。

    那店伙应着,从柜台后面取了黑青白三色布巾摆在梁葵清面前。梁葵清选了青色两方,问明价格,让店伙包了,便去账柜兑银子。连衫裤在内,一共二钱银子。

    付了钱,梁葵清拿好面巾,出了铺子,径回济仁堂而去。走了数步,她猛地回头,见路上清清冷冷,只有几个行人,可她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淡定,莫要紧张。她安抚自己,继续前行。

    待她走远了,一个人笑着从窗后闪出身来,连道“幸亏躲得快”。

    这人生的眉清目秀,不是别人,却是沈泉,永发布庄的老板。

    这布庄既是他的财源,更是他的消息站。每日掌柜的都要向他报告各类消息,各色人物等等。

    刚才梁葵清进店,要买面巾衫裤,本来没什么,可她给的明显是男人的尺寸,青布衫裤,青布面巾,见多识广的店伙登时就想到了夜行衣,遂以新面巾为借口,进了库房,告知了掌柜。掌柜上二楼告诉了老板沈泉。

    沈泉一开始也不在意,可一听说是个女子,不禁好奇,便悄悄窗口探看一二。一看,居然是济仁堂大夫梁葵清。

    虽然他从未跟梁葵清说过话,可年年去送银子,早已心熟不已。加之,自从梁葵清落水,这还是第一次见,忍不住多看了会儿。不料,梁葵清觉知后猛地转身,倒把他吓了一跳,立刻闪身躲开。好在他在二楼,数步开外,梁葵清并未看清。

    夜行衣,梁葵清要夜行衣做什么?她不过个大夫。她不用,那就是给别人用,会是谁?

    沈泉笑着坐在紫檀扶手椅里,心中纳闷,忽然记起之前听姐姐讲的,梁葵清出手相助过陈星河,难道是给陈星河的?

    等等,她既会用飞针,难道也会功夫不成?

    想到这里,沈泉兴奋起来,一个女大夫,还会拳脚功夫暗器,当真好玩有趣。

    他想着,立刻起身下楼,都来不及吃掌柜已布好的肴馔佳酿。

    刚出布店门,沈泉又停住了脚。打探的话,为时尚早,天都没黑透呢。他摇摇头,笑自己冲动,思索片刻,提脚去了永兴镖局。

    吕云启正在书房里画簪钗图样。前天给沈芽珠选了几张,她又说了几个喜欢的,他要赶着画出来,好一并交给匠人打制。

    画着画着,他忽然笑起来,头也不抬,道:“进来吧,小心掉下来。”

    话音刚落,就见窗户开出,一个身影跃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妻弟沈泉。沈泉仗着自己身手好,每次都不走正门,从来都是越墙翻窗。

    “又给姐夫觉知了。”沈泉笑道,走到紫檀书案前,看姐夫所画何物。看清后,笑意更浓。

    “你姐在后院,刚刚摆饭,你去陪她吃一点儿。”吕云启道:“我还得画会子。”

    “不急,姐夫慢慢画。我慢慢说。”沈泉道,在案前紫檀绣墩上落座。

    “哦,有何消息?”吕云启竖起了耳朵,笔下不停。

    “陈耀琪放回家了。不知陈简望用了什么法子,反正他去见了吴师爷一面,吴师爷就放人了。”沈泉道,只是“吴师爷”三个字咬得特别重,仿佛生吞活剥狐狸的猛虎。

    “吴师爷敢这么做,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吕云启道:“也说明银子不是万能的。”

    “受人钱财,理应办事。他既做不到,那就把银子还来。”沈泉道,语气变得凶煞。

    “他也不是不办,不然也不会打陈耀琪八十杀威棒。想来,应是陈简望抓到了他的软肋,致命之处,他不得不从。还是保命要紧,吴师爷可不是贪财不要命之辈。”吕云启提笔蘸墨,继续画。

    “那也不能这样算了。我还得去找他。”沈泉不甘心道。

    “别急。吴师爷心中有数,早晚会找补回来。他不是告病在家吗?你要是逼紧了,把他逼死了,再要找个办事的人,还得重新打点,岂不更亏?”吕云启拦下妻弟,问道:“吴师爷家失盗,盗匪可捉到了?”

    “没有。就那帮捕快,让他们吃酒耍钱行,办正事的话,三个不及一个。那晚,那么多人,居然还让人跑了。听说是两个毛贼,一个女的——”说到这里,沈泉停住了,那女贼用的是飞针,难道,他忽的笑起来,若是真的,可太好玩了。

    “你笑什么?”吕云启抬头,见妻弟甚是开怀,白净面皮都染上了红晕。

    “都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金捷方不过如此。”沈泉没有正面回答,笑道:“他家失窃,他舅父吴师爷家遇盗,他都没抓到人,真是无能至极。”

    “看来,金捕头遇上强敌了。他可得忙活一阵子了。”吕云启道:“不管他。盯住陈耀琪,他吃了这么大个亏,定然不会甘心。”

    “嗯。姐夫放心,都在我身上。”沈泉说着,看一眼尚在描墨的姐夫,道:“姐夫,你那个恩人梁大夫,是个怎样的人?”

    “善人。你问这个做什么?”吕云启抬头,沈泉立刻扭开头,道:“就只是善人,没别的了?我是说,她没什么本事吗?”

    “就只是善人?你说得轻巧,你也做个善人我看看。”吕云启停住笔,道:“善人,不是一时兴起,不是偶尔为之,而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始终如一,从未改变。”

    他看着妻弟道:“梁大夫怎么没本事?她的医术多精湛,我敢说,整个菰城,无人能出她之右。靠自己的技艺安身立命,这样的人很多,也是一个人的本该,人活在世上,至少要自立。在此之上,再能济助他人就更好了。可能做到的并不多,梁大夫做到了。”

    沈泉听姐夫讲得郑重,自己也敛起笑容,正色道:“是我说错话了,姐夫勿怪。”

    又道:“听姐夫一言,甚是受教。姐夫如此钦感梁大夫,何不跟她相交,做个知己。刚才所言,非了解之人不能讲谈。”

    吕云启放下笔,道:“你太抬举我了。想想我的所行所为,都不配跟梁大夫相见,又怎敢奢谈朋友,何况知己!”

    沈泉听了,又道:“姐夫,你真的只拿梁大夫做恩人?”

    “当然。”吕云启答道,看着妻弟,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莫不是你姐让你来——”

    “不是不是,说话说到这了,我随便问问。”沈泉笑道,催姐夫快画。

    吕云启复又运笔,沈泉坐了会子,便辞了出来,说要回布庄盘点。吕云启遂不强留,让他去了。

    沈泉翻墙离开永兴镖局,见街上灯火通明,不过一更时候,便去找了家面馆,要了碗干挑面,一碟酱牛肉,慢慢吃着,等候夜深。

    梁葵清回到济仁堂,吃过晚饭,回到西厢房关了门,说有些累,要早些歇息。

    跟在身后吧啦吧啦说个不停的陈星河只得住嘴,悻悻地回了耳房。

    梁葵清听闻窗外安静了,便去床前藤箱里找出白绢包袱裹着的夜行衣,把陈星河的黑色一套,连同染有血污的青、黑面巾都扔在火盆里烧了。

    烧完,又燃起艾香,换好青布夜行衣,把荷包里装满银针,揣好青布面巾,火折子,将玉圭放在荷包里侧,即吹熄灯烛,在黑暗中默坐一盏茶的工夫,轻轻开了房门,见耳房还有光亮,厨房已是黑了,便不走后门,提脚沿着台阶走到药棚。

    这药棚跟前堂之间,留有窄窄的一线天,为的是排落雨水。梁葵清便从这窄缝间,提身上墙,翻出院子,往白凤街赶去。到的街口,从怀里拿出青布面巾系好,直奔金捷方家。

    快到门口时,就见金捷方打着哈欠走了出来,踏踏地进了对面的宅院,口里直嚷道“老宋,快拿羊汤来。”

    原来,金捷方吩咐完刘良后,即回家猛睡,直至现在才醒。过了饭点,腹中饥饿,便去宋老羊家吃碗羊汤。

    宋老羊,是个诨名,本命宋小六,早年开羊汤店,因煮的一锅好羊汤,才得了这个名号。现在虽是上了年纪,不再吃累开店,可家里依旧煮着羊汤,熟客们想吃了,自会登门取食。金解放住在对门,更是便宜。

    梁葵清等金捷方进去了,才快步绕进巷子,提身上墙,见院中黑沉,只有卧房亮着火烛。

    正好,抓紧时间。梁葵清想着,奔到书房近前,翻身入院,提步上阶,轻轻推开书房门。拿出火折子,拉下面巾,出口气,借着那火光,找见亮格柜上的马槽炉,急急奔过去,从荷包里侧拿出玉圭。

    就在梁葵清要把玉圭放回马槽炉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问题。她居然够不到,努力伸手也还是够不到,直接扔掷,又怕玉质不禁摔,没法子,只好去书案前搬椅子。谁知,都是紫檀椅凳,搬起来甚是吃力。

    梁葵清想了想,弃了椅凳,回到亮格柜前,把火折子放在柜旁架格上,纵身一跃,一手搭上亮格边框,一手把玉圭轻轻放进马槽炉里。

    放完,收手下地,可没想到,那亮格柜吃了她的猛上猛下,禁不住晃了两晃,那马槽炉也跟着滑动。

    稳住,稳住,可不要掉下来。梁葵清见,心中急念。就在这时,听的“唰啦”声响,就见亮格柜直直往前推来。

    梁葵清急步后撤。那亮格柜却没有紧逼,很快停住。

    莫非是机关。梁葵清想着,绕到柜后察看,果然,一道暗门现在墙上。她抬手敲敲,推推,那暗门旋即转开。

    梁葵清探头一看,全是架格,摆满了书卷画册。她没有入内,站在门口,就近拿过一卷,打开看来,却是黄公望的《富山春居图》。又打开一卷,是李公麟的《五马图》。

    梁葵清愣住了。《五马图》怎么在这里?之前习武的时候,嗜爱古画的师父跟她讲过,《五马图》早已失传。师父游历大江南北,都没找到的《五马图》居然在这里。

    这是怎么回事?梁葵清快速思索着,又拿起几卷来看,皆是名家字画。

    看着看着,她就笑了。这金捕头居然做如此勾当,真是可笑。可转念一想,人为财死啊。心中一动,有了主意。

    梁葵清速速把卷轴放好,合上暗门,回到柜前,试着将亮格柜归位,却怎么也推不动。

    一定有机关,在哪里?她绕柜子一圈,视线落在亮格中的马槽炉上。那马槽炉已滑向左侧,不再居中。

    梁葵清提身上柜,伸手轻轻移动马槽炉,就听“唰啦”声响,亮格柜慢慢后退,待马槽炉归到正中,那亮格柜便挺稳不动。

    梁葵清跃至地上,拿起火折子,轻轻出了书房。来至院中,即熄火上墙,悄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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