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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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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星河打发了车夫银钱,纵身上马,奔往百巧街。他要去买蟹网。

    今早,他兴冲冲地赶到白湖收蟹。这是早在下雨之前就打算准了的,谁知连续几日,那雨就是不歇,仿佛吃了屈的孩子,嚎个不停。苦挨慢熬,可算是停了,他立时赶至,但没想雨太大,把蟹网都给冲没了。他气得绕着湖边疾走,正没奈何处,就见水藻边有一汪白色。

    “见过红色,绿色,褐色,再没白色的。”他好奇地近前瞧看,却发现是个人。他立刻伸手拉了上来,就是梁葵清。

    “葵清。”他默念道,笑了,却又忽地变了脸色,急忙拨转马头,往广盛街的诚悦镖局驰去。

    才到门首,就见一个少年愁眉苦脸地走出门来。那少年一身蓝绸直缀,头戴月白儒巾,脚踩云头履,怀里抱着个青布卷,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好友谭渊跃。

    “又怎么了,谁惹你了?”陈星河笑着招呼,跳下马来。

    谭渊跃上前紧紧抓住他,比救命稻草还紧要,脸上哭色褪去,涌上欢颜,喜道:“还不是你!总镖头寻你不着,来问我,我,我,我说你买举文集子去了。”

    “啊!说谎也找个简单点儿的,我怎么会买那东西!”陈星河眨了眨眼,伸出手,笑道:“你买了,是不是?快拿来!”

    潭渊跃把青布卷递过去,随手牵住芝麻,催道:“快去吧,总镖头在书房呢。”

    “谢了。”陈星河轻快地跑进大门,身后传来好友的嘱咐:“衣裳,衣裳,换了衣裳……”

    进了二门,陈星河收住脚,稳走慢赶地回到东侧他住的厢房,除下渔人装束,换上缥绸曳撒,戴好网巾,蹬上缁缎靴,把青布卷打开看了一眼,才走出房来,往书房而去。

    到了书房门口,平复好呼吸,轻稳响亮地喊了声“父亲”。

    “进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听不出喜怒,陈星河提着心口的气推开门,步了进去。

    他的父亲陈简望正在读信,他垂手立在离花梨书案两步远的地方。

    陈简望没有抬头,脸上却有淡淡的喜色,因宽怀而欣慰的那种。

    “应该是大哥的信——”陈星河放下心来,心中念道:“大哥,你快回来吧。只要你回来了,父亲就不会天天揪着我了,我也就不用作那无味的举业文章了。”

    正祷祝间,他父亲读完了信,折好收回封套,放进漆匣,一抬头,才注意到候望已久的儿子。

    “你——你做什么去了?”陈简望的语气淡淡的,却含着期盼。陈家走镖多年,虽是积了些钱帛,只是一直无缘功名,无法光耀门楣。陈简望一直记得父亲的嘱托,决心让自己的儿子完成这一夙愿。

    “捉蟹去了。”陈星河不知怎么就实言相告了,他把手中的青布卷收在身后,道:“大哥要回来了,我想给他接风。”

    “是你自个想吃吧!还拿你大哥做托辞,看你那点儿出息!”知子莫若父,陈简望一语中的,但没有生气,因为大儿子的确要回来了,信上说要装土产,会耽搁几天。

    提到大儿子,他很是舒心,孝顺不论,还能做事,已经顶起了镖局的大梁,他深深体会到了“文王的无忧”,但只一样,再添上这样就至美了。

    陈简望不由地敛色道:“跃儿说,你买了举文集子,很好,知道用功了。明年大比之年,好好准备,必要一举中第。”

    “啊!”陈星河心中一沉,到底还是来了,他很想说自己不会应举的,但又不想在父亲高兴的时候泼冷水,情急中,居然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只是道:“父亲——”

    “嗯?”陈简望注视着儿子,道:“你要说什么?”

    陈星河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了门人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喜报:“少镖头回来了!少镖头回来了!”

    陈简望立刻起身,走出书房,可不是,大儿子陈耀琪一行人已进了二门。他走到厅前立定,头上的四方巾端端正正,一领褐绸直缀舒舒遮住了青靴,眼中的笑意流到了唇角。

    陈星河松了一口气,跑着迎了上去。

    陈耀琪拉住弟弟,脚下不停,直到了厅前阶下,俯身拜倒,洪声道:“父亲。”

    随从们紧随拜礼,齐道一声“总镖头”。

    陈简望笑着让众人快快起身,先沐浴休息,又让厨房准备接风宴。他人皆领命散去,唯有账房先生谭恒鑫跟着陈氏父子四人进了书房。

    陈耀琪注意到了弟弟手中的青布卷,笑道:“星河长大了。柿饼又得多吃了。”

    陈星河听了,笑道:“哥,你带了?在哪儿?”急切如孩童。

    “已经让人送你房里了。”陈耀琪笑道:“慢慢吃,仓里还有。”

    “好,知道了。”陈星河满口应着,看看谭先生,又看看父亲,明白大哥要交账的,这是镖局的规矩,遂欢天喜地道:“我先去吃了。”

    陈简望颔首,谭先生笑了,陈耀琪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星河快步退了出去,顺手轻轻关上了房门。

    陈简望请谭先生在案旁的绣墩上坐了,自己也在圈椅中坐好,这才冲儿子点点头。

    陈耀琪从靴筒中拿出一个小木夹,打开,拿出一沓纸票递给谭先生。谭先生双手接过,颔首的同时,快速理顺。

    陈耀琪开始报汇,饭食钱,药钱,雇车雇夫钱,礼表宴请钱,土产货本钱,售卖钱,捎脚钱,预支工钱,总钱数,结余款数。他的记性好,口才佳,一桩桩一件件讲得清楚明白,两位长辈不住点头。

    讲完,他咽了口唾沫,看了看父亲,慢慢说:“足额镖金,尚未领取,得等几天。吴师爷说库上有点儿紧。”

    听了这话,陈简望只是皱了皱眉,随即表示知道了,只是让他盯紧点儿,年前把银子领回来即可。谭先生的脸色却沉紧了起来,但总镖头已经发话了,他没有说什么。

    “去吧,去看看素梅。”陈简望温和地目送儿子离开。

    等少镖头离开,谭先生想了想,还是把心中的担忧讲了出来。

    “这不合规矩,走镖前都讲好的,交付完成,立刻结款。”

    “问题不大。”陈简望的语气平缓,试图安慰老搭档,笑道:“还不至于,对方毕竟是府衙,咱们是第一次合作,以后长着呢。”

    “第一次就坏了规矩,以后不更难办?”谭恒鑫是个直脾气,向来有一说一的,继续道:“这趟镖,派的人手、使的船您是知道的,眼瞅着就是年节,大伙可都等着盼着。”

    陈简望点了点头,依旧笑道:“没事,有银子,该怎么分怎么分。该加的要加。”

    “不是这么说。一码归一码。做事都得讲个规矩。要以后都这样费劲,还不如——”谭恒鑫把“不做”二字咽了回去,不吉利,他有些懊恼自己的乌鸦嘴,遂低头把票据一张张放回木夹。

    “放心,有耀琪盯着。”陈简望明白老友为好的心思,笑道:“你呀,你呀,还是这么爱着急上火的,看来一会儿的接风宴上,我得拿出坛清酒喽。”

    “清酒不清酒的,唉,先这样吧,等等看。”谭恒鑫说着,起身告辞。

    一出书房,就嗅到了阵阵香气,使劲吸吸鼻子,确是豆子香,从后院飘来,遂明白这是少夫人又在烘豆子呢。他笑笑,扶扶万字巾,驼绸直缀飘飘地回账房归账去了。

    陈耀琪进到内院的时候,妻子葛素梅正在厨房查看豆子的成色。她绾着一窝丝赞髻,插一支银点翠蝴蝶簪,水红绫对襟夹衫下是藕色百褶裙,裙下露粉红尖尖金莲。

    往年,这必是她亲自动手,可现在她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心有余到底力不足。尽管行动吃力,她还是要亲眼见了才放心,因为这是要给夫君饮的。

    她拿起一颗黄豆,放在嘴里,轻轻咬试,“嘎嘣”脆响。

    “可以了,晾凉收进瓷罐里,口要封紧啊。”她嘱咐厨娘道,说完,扶着侍女春莺慢慢转身,刚到厨房门口,就看见了那个日思夜念的人。

    夫妇二人俱是惊喜不已,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四目相对,愣在当地。还是陈耀琪先反应过来,急步上前,搀住妻子,慢慢走回房去。两人的影子挨在一起,如蝴蝶张开了翅膀。

    “怎么不写信告诉我?”陈耀琪扶妻子在花梨榻上坐好,蹲下身,伸出双手,犹豫着轻轻抚上那鼓鼓圆圆,眼中如蹿起了火苗,熠熠光光。停了片刻,又把头贴了上去。

    葛素梅没有回答,而是将手盖在了夫君的脸上,细细摩挲。她的手很小,却很暖热,如遥遥天际的冬日暖阳。

    陈耀琪亦没有再讲话,室内沉寂了下来,安详且舒缓,直到春莺端着洗面水进来,后面还跟着抬热汤的人。

    沐浴完毕,陈耀琪换了一领天蓝直缀,散着头发进了卧房,妻子端过小碗鸭绞面,看他香香热热地吃过,拉他在镜台前坐好,手里拿起桃木梳。

    陈耀琪说些路上见闻给她听。

    她不时应道,但很快就不闻回声。陈耀琪抬首,借着镜子去瞧,只见妻子呆呆地望着自己,脸上却是绯红一片。

    “想什么呢?”他笑道,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田素梅回过神来,脸更红了,虽是不可说,波光流转的杏眼却早已讲了个明白。

    “我知道了。”陈耀琪眨了眨眼角微垂的眼睛,一双淡淡的眉毛欢喜地跳了起来,道:“不过呢,得先吃宴席。”

    接风宴摆在前厅上,满满十桌,每桌四冷八热四汤十六道菜。陈简望先敬了酒,感谢镖师们的扶持,让大家不要拘束,定要醉饮才归。

    有了总镖头的示下,众人都尽情恣意起来,划拳,罚酒,猜令,嬉笑,忙了一年的镖师,将所有的劳顿、期冀化在了杯盏中。

    陈星河不饮酒,只拣爱吃的快快填饱了肚子,瞅众人不留意时,悄悄退席跑回了屋子。

    他的卧房很是简单整洁,一床一柜一桌一椅一几而已,皆为花梨木。床头放着经书,几上的官窑胆瓶里插着桂花,桌上摆着黑漆描金攒盒,两包柿饼叠摞在盒侧。

    他看着柿饼,想了想,忍住打开的心。

    “好东西,自然要跟好人分享。”他念道,抬眼看看窗外西斜的日光,心中浮上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自言自语道:“要不要现在就去?”随即摇了摇头,“她现在需要休息,有菰城最好的大夫在身边,无大碍的。还得补充营养——”

    想到这里,他忽然笑起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立刻跑去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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