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鸳鸯
半夜时分的恶梦让张军猛地醒来，他一下子坐了起来，身上汗水涔涔，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
睡在他身边的李芳被惊动了，不由得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张军定了定心神，说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我可能是魇住了。”
李芳嗯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张军却再也睡不着了。这几年来他夜里经常失眠，一失眠就是大半夜都无法入睡，躺在床上脑袋里只是胡思乱想。
今晚也是如此。张军躺下来，心中思绪起伏，脑袋像失控的马达，无论如何也无法停止转动。
他看着躺在身边的李芳，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当年与她刚刚相识时的场景。
那是1985年年初的时候，张军到南方某沿海城市打工，已经将近两个年头了。两年来，张军吃尽了苦，受尽了累，勉强攒下了一点钱。这点钱要是回到金河市，大约可以买个宽敞点的小平房了，但是在这里却是微不足道，大约只相当于豪华饭店里的一桌酒席。
“他妈的，这么干下去真是没劲！”张军经常看着那些神气活现的大款们心里暗暗来气，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个都撕碎才舒心。
到了过年的时候，张军所在的企业停工了，身边的工友都纷纷回家去了，但是张军不想走。一来他对于自己的家毫无感情，二来他也舍不得火车票钱，所以他依旧寄居在工棚里，每天四处闲逛，消磨时光。
这一天晚上，他在录像厅里看了半夜的录像，然后出来，打算回工棚去睡觉。
当他经过一条僻静的小巷时，忽然听到里面有女人在喊救命。张军不禁走进了巷子，向里面张望了一下。却见在巷子里，有一个男人把一个女子按倒在地上，那女子拼命挣扎，不停地在喊救命。
张军本来是不爱管闲事的，但是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竟然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这时，他听到那个男人用当地方言在破口大骂：“他妈的，你个臭婊子，竟敢放老子的鸽子，收了钱就偷偷跑掉。你也不打听打听，在这一片我鹏哥是什么样的名头……”
那女子哭叫道：“鹏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一定好好陪你，陪你三天三夜都行啊……”
鹏哥冷笑了一声：“臭婊子，现在知道错已经来不及了。老子不想要你陪了，只想在你脸上画一朵花，给你留点纪念。”说着，他手中寒光一闪，亮出了一把弹簧刀。
那女子叫道：“鹏哥，你饶了我吧，不要划我的脸……”
这时，张军走近了过来，那鹏哥一回头，见是个打工仔模样的人，便怒叱了一声：“干什么的？滚开！”说着，又把手里的刀对着张军晃了晃。
张军连忙脸上赔笑，说着：“好，好，我走，我走……”一边说一边向后退去。
鹏哥回过头来想要用刀刺那女孩，正在这时，张军忽然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猛地冲上来，狠狠地打在了鹏哥的后脑。
鹏哥连哼一声都没有，就倒在了地上。
那女孩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张军跪下就磕头：“大哥，我谢谢你，谢谢你！”
张军说：“快起来吧，别这样。”
女孩说：“这个人叫鹏哥，在这一带很有名的。他认识我，以后还会找我的麻烦，这可怎么办啊？”
张军听了，冷笑一声，从地上捡起来一块更大的石头，照着鹏哥的脑袋又是狠狠的一击。石头砸下去，传来了清晰的头骨碎裂的声音。
张军丢下石头，对女孩说：“行了，今后他再也不会来烦你了。”
女孩说道：“大哥，我也没处可去呀。我听你的口音，咱俩好像是老乡，你能不能让我到你那儿住两天。我……我也好报答报答你呀。”
张军犹豫了一下：“我住的那地方是工棚，里面还有别人呢。这……”他想了想，最后一咬牙：“好吧，咱俩先找个旅馆住吧。”
在一家小旅馆里，张军和女孩缠绵了一夜之后，互相了解了对方。那女子名叫李雪梅，今年才十八岁，是松岭市人，虽然和张军不是一个省的，但是彼此离得也很近。也算是老乡了。
李雪梅从小就父母双亡，跟着姨妈长大。后来姨妈也死了，她就在社会上胡混了。去年，她听说南边能挣大钱，就跟着几个姐妹到了这里，做起了皮肉生意。
张军问李雪梅：“你为什么要放那个鹏哥的鸽子？”
李雪梅说道：“讨厌他们呗。这帮人原本都是些种田的乡巴佬，一个个嘴也臭脚也臭，别提多恶心人了。我懒得陪他们，所以经常放他们的鸽子，没想到这次玩砸了。”
张军笑道：“你这样做其实已经属于诈骗，本身就是犯法的了。”
李雪梅说：“警察发现了鹏哥就会想办法破案吧？他们会找到咱们吗？”
张军说：“鹏哥不死也会变成白痴，警察怎么会知道是咱们干的？你就放心好了。”
从此，两个人就结成了一对苦命鸳鸯，相互扶持着谋生。
不过，这打工生活实在是苦，两个人都感到难以忍受，慢慢的，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了捞偏门的想法。
就在1985年的下半年，张军和李雪梅经过一番商量，两个人决定联手诈骗，冒充银行的工作人员，以高额利息为幌子，诈骗其他人到他们那里去存款。
两个人都具有犯罪的天才，牛刀小试竟然大获成功，不出三个月的时间，他们到手的钱款居然有二十万元之多。
这时，已经有人察觉到有问题了，于是就来找他们要钱。张军和李雪梅当机立断，决定立刻逃离那里。等到受骗者向警察报案，警察来找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已经是踪影皆无了。
于是，警察就发出协查通报，请求各地公安机关帮助查找这两个人。当初，张军到南方去打工的时候，是在当地派出所做过登记的。登记的时候，张军也没有想到自己将来要去犯罪，所以用的是真实身份。他用了自己本名常义军的身份证在派出所做了登记。同样的，李雪梅当初在派出所登记的时候，也是没想到自己将来要犯法，同样也是用的真实身份。因此，尽管他们两个在诈骗时都用了化名，但是由于诈骗的对象太多，这其中有认识他们的，所以警方还是很快就发现了张军和李雪梅的真实身份。
警察按照张军的身份信息到西山县去找常义军，却是一无所获，根本就找不到这个人，李雪梅也同样在松岭市没有踪影。警察没有办法，只能是把常义军与李雪梅的诈骗案写在协查通报上，请求全国各地的公安机关帮助查找。
关于身份的问题，张军早就想到了。他在逃离的火车上对李雪梅说道：“松岭你是回不去了。到了那里，警察就会找上门的。你和我到金河去吧。”
李雪梅说：“到了金河就能保险吗？”
张军笑道：“这就是我的天生优势。我虽然本名常义军，但是多少年来，金河市的左邻右舍，以及我所有的朋友都叫我张军，已经没有人知道我的本名了。这样一来，我就有了两个身份，这不就是天生优势吗？我在金河，以张军的名字生活下去，不会有任何麻烦，警察也不会对我有什么怀疑。当然了，还是有一点隐患的，那就是我的家人……”
张军和李雪梅回到了金河市。经过一番处心积虑的准备，张军凶残地杀掉了自己的亲弟弟张海，而张军的两个妹妹张翠与张艳都是有智力缺陷的人，如此一来，知道张军真实身份的人实际上就没有了。
杀了张海之后，张军和李雪梅这才放心大胆地开始了他们的“幸福生活”。两个人各自伪造了身份证，张军的名字还叫张军，李雪梅则改称李芳。他们原本打算买一套房子，在里面逍遥自在地享受一下，但是张军转念一想，买房需要登记身份，这假身份证搞不好要露馅。所以，他们决定还是租房，对外则声称是买的。
于是，他们俩在一套租来的房子里接待了张军童年的好友周海强，对他声称这套房子是买来的，以此来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此后，张军还开了一家水果店，李芳在里面做起了老板娘。他们两个就这样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然而，从1990年年初开始，噩运开始降临到了他们的头上。李芳生病了，开始是浑身乏力，接着是食欲不振，再接下来周身就开始浮肿。张军把李芳送到医院检查，结果发现李芳患上了慢性肾炎，已经发展到了肾衰竭的地步。
这对于张军和李芳来说堪称晴天霹雳的打击。对此，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关闭了水果店，全力以赴地来治病了。
李芳的病只能是靠着定期到医院做透析来维持，做了透析她就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否则她就会有生命危险。做透析的费用很高，他们两个又无处报销医疗费，如此一来，钱的问题就变得严峻起来。
道理是明摆着的，如果李芳就这么一直靠着定期做透析来维持生命，那么几年以后，他们手里的钱就会花光，到那时李芳将会走向死亡，张军也将再次成为穷光蛋。
张军和李芳只好尽量节省开支，大房子也不租了，两个人改为租了一间普通的平房来栖身，日常生活消费也被迫把档次降低了下来。
他们当然也想着要挣钱，但是钱哪里是那么容易挣的？他们两个从事犯罪活动那是天才，但是走正道却反而变成了笨蛋，尝试了很多方法，都找不到挣大钱的机会。
一天，张军在外面联系生意，忙了整整一天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当他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到半夜时分了。张军疲惫不堪地打开家门，到了屋子里，刚把门关好，却见李芳一下子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他，随即放声大哭。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张军大吃一惊，急忙问道。
“你……你怎么才回来呀？”李芳一边大哭一边说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把我丢下自己跑了呢。我吓坏了，一个晚上连饭都没有心思吃，吓得我连死的心都有，我让你给吓死了……”她抱住张军痛哭不已。
张军这才放下心来，他抱住李芳拍着她的后背，柔声说道：“我怎么会那样做呢？我能丢下你不管吗？你大概是觉着我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杀，所以丢弃一个女人那是连眼睛都不会眨的，是吧？可我不是那样的人啊！我之所以杀我弟弟，那是因为我对他没感情，讨厌他。从小他就算计我，变着法地占我的便宜，长大以后，他还是这样。因此我对他讨厌透顶，正好我又需要隐瞒自己的身份，所以就把他杀了。可是你不同啊，你是我生死与共的人，咱们俩是有感情的，我对你是真心真意的。我不能看着你遭罪，更不能看着你在我眼前死掉。所以，我一定要救你，要让你脱离苦海……”
李芳听了张军的话，心里一激动，整个人竟然晕了过去。
张军急忙把李芳抱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过了一会儿，李芳醒了过来。张军对她说：“你的病还有办法根除的，那就是做个肾移植手术。做了这个手术，你就会变得像好人一样，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可是，做这个手术要花很多很多钱的，咱们的钱根本就不够啊！”
“那……那怎么办啊？”李芳说道。
张军叹了口气：“我看没别的办法了，只能是重操旧业，接着捞偏门了。”
“你是说还要犯法？”
“是的，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张军点上一支烟抽了起来：“趁着咱们手头还有一些钱，咱们认真地做一些准备工作。不干则已，要干就干一票大生意，挣上它百八十万的，至少也要把你的肾移植手术用的钱挣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