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同袍
周海强说:“你竟然敢动刀,真要是把大斌给捅死了,那也是不得了啊。”
张军又笑了起来:“告诉你,我的心里有数的。你没看见我只是刺大斌的大腿和肩膀吗?刺那里不会死人的,而且我刺的时候手上没有使太大的劲儿,只是刺破一个小口子而已。这样一来,就是个皮外伤,警察不会管的。大斌这小子欺软怕硬,他只要见了血,立即就会变怂包的。”
周海强听了,不由得对张军佩服得五体投地,说道:“你可真厉害,明白这么多道理,比我可是强得太多了。”
张军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才会自己琢磨出这么多的道理……”他的两眼望向小金河,心中似乎充满了惆怅。
周海强此时年纪幼小,当然不会懂张军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在心中暗暗高兴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朋友,这样以后就不会受人欺负了。
此后,两个人果然成为了好朋友。在接连好几天的时间里,张军都到周海强所在跃进小学门口去等候他放学,看看是否有人要欺负他。张军敢于动刀,敢于捅人的名声已经在跃进小学附近传扬开了,大家看见他和周海强在一起,就没有人敢于去欺负周海强了。
两人经常肩并肩地从学校往家里走。周海强曾经邀请张军到自己家做客,周海强的父母对张军很热情,给了他不少糖果吃。周海强也到张军家里去了一次,但是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张军的家在河西区家具厂附近的一片平房之中。这里地势低洼,乱七八糟地盖了一大片房子。张军的家是一处“干打垒”的土坯房,房顶是茅草铺成的。房子的空间有一半都在地面以下,这俗称“地窨子”,好处是可以节省建筑材料;坏处是一旦下雨,屋里就会灌满水。
张军的家里低矮逼仄,光线昏暗,虽然是大白天,但屋子里也依然是阴沉沉的。家里几乎所有的什物都显得破破烂烂,而且很脏,而且屋里还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周海强本来觉得自己家就够穷的,但是和张军的家比起来,却要富裕一大截。
周海强在张军的家里看到了他的父母还有三个年龄比张军还小的孩子。有两个女孩,年龄都在四五岁的样子,一个看上去周岁左右的男孩则在他母亲的怀里抱着。张军的父亲看不出有多大岁数,只见他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衣服,坐在炕沿上默默地抽着手卷的叶子烟。
张军的母亲则是目光呆滞、披头散发,好像很多天都没有洗脸似的。她在炕上抱着小男孩,对于走进家门的小客人看都不看一眼。
张军对他父亲说道:“爸,我回来了。”又一指周海强:“这是我同学。”
张军父亲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什么话都没有说。
周海强不由得感到十分尴尬,他本来想问声叔叔阿姨好,可是对方这个冷漠态度,让他也张不开嘴。这时张军又说道:“爸,我和我同学出去玩一会儿,晚上回来。”
张军的父亲又是嗯了一声,还是什么话都没有,好像张军回不回家对他来说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
后来,周海强才从张军那里了解到,张军的父亲那时其实只有四十出头,只不过由于常年的劳累,这才使得他看上去像个老头子一样。
在两个人长大成年后,张军对周海强讲述了自己的家庭。张军的父亲没有正式工作,全靠着打零工挣一点钱来维持生计。张军的母亲精神不正常,无法工作,所以家里的生活极为艰难。一年到头连肉都很难吃上一顿。
从那次以后,周海强就再也没有拜访过张军的家,他俩总是在周海强的跃进小学门口见面,每次都是张军在那里等候周海强放学,周海强却从来也没有到张军的团结小学去过。
两个孩子每天都在金河市到处游荡嬉戏。一天,他们在小金河边的一个土堆上玩,两个人比赛看谁能先爬上去。正往上爬着,忽然张军的脚一软,从土堆上滚了下去。
周海强吓了一跳,急忙下去把张军扶起来问道:“你怎么了?摔坏了没有?”
张军苦笑了一下,说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我只是没吃饭的缘故。”
“你没吃饭?你为什么没吃饭?”
“我家里……家里平时每天只有两顿饭的。”张军说道:“我爸这几天找不到活干,所以这几天都是……都是只吃一顿饭。”
“一天只吃一顿饭?”周海强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家里虽然也不富裕,但是每天三顿饭还是可以保证的。他想了想,便在自己的兜里翻出了五毛钱,由于没人抢他了,所以他的零花钱能够积攒下来了。周海强把五毛钱递给张军,说道:“咱们去买点吃的吧。”
张军苦笑着说道:“谢谢你呀,海强。可是……可是我今天吃了,明天怎么办呢?明天,我还是没有吃的啊……”
“明天再说,今天先吃饱就行。”
于是,周海强用这五毛钱买两个烧饼还有一包爆米花给张军吃了。
张军吃了之后,对周海强说:“你一天只有二分钱的零花钱,够干啥的?我明天还是要继续挨饿。我看咱们要想个办法才行啊。”
“你有什么办法?”
张军的神色变得神秘起来,说道:“你知道西顺街的副食品商店吧?我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家商店到了晚上,只有一个老头在那里看门,而这个老头到了晚上是必定会睡觉的。”
“你要干什么?要去偷啊?”周海强摇起了脑袋:“偷东西可是犯法的,这种事不能干。”
张军说道:“那你就看着我活活饿死?我帮过你那么多,你就不能帮帮我吗?”
“这……”周海强为难了。他想了想说道:“晚上我也不能出门啊,我爸我妈不会让我出去的。”
“前些日子你不是跟我说,你的父母过几天要一起上夜班吗?你姐姐又在学校住宿,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你要出来那还不容易?”
“可是……可是怎么进去呢?商店的门和窗户都关着。”
张军笑了:“你跟我来,咱们到那商店去看一看,你一看就明白了。”
于是,两个人来到了西顺街副食品商店。这里是一处平房,面积不小,此时,商店还在营业,进进出出的顾客数量不少。
张军对周海强说:“到了晚上,商店的门窗确实是要关上的。你看那窗户上还有铁栅栏,想进去是没有可能的。不过,嘿嘿,有一条路能进商店,却是没有人知道,只有我发现了。”
“在哪里呀?”
张军用手一指屋顶:“就是那烟囱。”
“烟囱?”周海强愣住了。
“是啊,这个烟囱很粗的。不过大人肯定是钻不进去,可咱们小孩行啊。咱们是一定能钻进去的。现在是夏天,他们不会点炉子,所以爬进这个烟囱就更没问题了。只不过我一个人不行,需要有一个人在上面接应我,不然我就爬不出来了。海强,你来帮我的忙吧。”
“这……”周海强十分的为难,不过,最终他想到张军曾经帮过自己那样大的忙,自己要是不回报一下实在是太不够朋友了,所以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几天后,周海强的父母果然双双上夜班了,家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也不敢睡,一个人在家里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等候张军。到了后半夜,张军悄悄地来敲周家的后窗户。周海强打开窗户,随后就和张军一起出去了。
两个人很快就来到了西顺街副食品商店那里。到了那里,他们两个麻利地爬上了屋顶。随后,张军拿出一团绳子,把一头固定在屋顶,和周海强约定了拉绳子的暗号,随后他就顺着绳子钻进了烟囱。
过了一会儿,张军在里面不停地拉动绳子,周海强急忙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把绳子往上提。很快,张军就出来了,虽然他已经浑身都是煤灰,但是怀里却抱着一大包东西。那里面有蛋糕、果脯、香肠、肉松等很多好吃的东西。周海强也极少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当时把他的眼睛都看直了。
随后,张军找了一个地方,把这些好吃的东西藏好,然后就让周海强回家了。
第二天下午,两个孩子终于大快朵颐地享受了一顿。他们从来都没有尽情地吃过这么多好东西,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人生的头一次。
张军对周海强说道:“怎么样,跟着我不会吃亏吧?”
周海强说:“太好了,可惜拿得太少,咱们应该再去拿一次。”
张军叹口气:“那家商店不能再去了。至于其余的商店能不能找到这样的机会,那就不知道了。不过,你也不要着急,咱俩就在大街上慢慢转,总能找到下一次机会的。”
此后,张军和周海强就在街上到处转,寻觅可以下手的机会。周海强发现,张军其实谨慎得很,很多时候,周海强觉得可以下手的机会,张军都坚持放弃。他只肯选择那些有百分之百把握的机会来动手。因此,他们偷到的东西并不算多,像盗窃西顺街副食品商店那样的丰富收获再也不曾有过。
后来,当张军和周海强开始谋划着要做惊天大案时,张军才对周海强说:“海强,当初你被小地痞欺负的时候,我为什么要去帮你,你知道吗?”
周海强说我不知道。张军笑道:“其实啊,我早就想到西顺街副食品商店去偷东西了,只不过就是一直缺少个得力的帮手,我一个人干不了。所以我要找个帮手,这才去替你出头。我当时就想,想让别人帮我的忙,我就得先帮人家。我在你们小学校门口已经转过好几次了,也见过几次你被别人欺负。那天我又看到你挨打,心里灵机一动,捡了块砖头就去帮你了。”
周海强不禁吃了一惊:“这是真的?你那个时候就这么有心眼了?”
过了一年多,周海强小学毕业,上了初中。周海强当时的学习成绩不错,考上了一所重点中学。那所中学在河东区,周海强要到那里去上学了,而且学校还是全日制的,这样一来,他就没有时间和张军在街上游荡了。
而张军并没有上中学。他对周海强说,自己以后不再上学了,要跟着父亲去干活挣钱。就这样,两个小伙伴基本上就分手了。
后来他们还是见过几次面的,不过也就仅限于打个招呼而已。再后来,周海强初中毕业后就下乡到了农村,张军也下了乡,两个人当然不在一个地方。这一分别差不多就是十年,直到两个人都长大成人之后,才又一次地见面。
周海强记得那是八十年代初的一天,他已经在金河市无线电器材厂上班了。那时,周海强刚刚结婚不久,他陪着老婆到电影院去看电影,结果意外地在电影院门口遇到了张军。
两人一照面,登时都愣住了。很快,他俩就相互叫出了对方的名字,然后就热烈地握手。周海强对自己的妻子说:“这是张军,是我小时候的朋友。”又对妻子说:“你先进去,我和张军说几句话。”
两个人便在电影院门外聊了几句,并且约定了晚上在一起喝酒。到了晚上,两个人来到了一个小酒馆里,开始畅叙别情。
周海强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反过来问张军:“你结婚了没有?”
“这个……嗯,还没有……”张军的脸上有点尴尬:“海强,你不知道,我连个工作都没有,家里又那么穷,哪个女人会看上我呀?”
周海强的心中充满了同情:“你那么聪明,不会总是这个样子的,将来一定会好的。”
张军苦笑着说道:“聪明管什么用?世上的聪明人多了,有几个能混明白的?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哥俩还是一醉方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