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老太太年迈体弱，医院不让她出院，所以手术之后一直住在vip病房里，当老宝贝供着，每天还吊药水。曲景明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在吊着药水，人坐在病床小桌板前，上面一堆纸张，远远看去，排了一整排。她低着脑袋专心致志地埋头在那堆纸张里面。
曲景明走过去，习惯性观察了一下病人状态，老太太发觉身边站了人，很不在意地抬一下头，大约是医院里白大褂司空见惯，她赐的这一眼连一秒钟都没有，就又低下头去了，说：“我没什么问题了，别一个一个都总来看，我又不是动物园里的猴。”
曲景明听了，轻笑一声，然后礼貌地伸出手：“老主任，我是曲景明。”
老太太这才认真抬起头来，眯眼打量他，片刻，笑了，脸上皱纹竟然很慈祥：“还真是你啊，来，坐下，我跟你说件事情。”
曲景明拉了张椅子坐下。
老太太整理了一下桌板上的文件，堆成一沓，放在靠曲景明的那一边，正色道：“我接触了半辈子肾衰竭和尿毒症，这么多年下来，收集了一些资料，还有一些想法。我知道你专门研究这方面，所以，这些东西想留给你。”
曲景明这下真的大吃一惊，望了一眼那些资料，虽然心动，也只得推辞道：“老主任，谢谢你对我信任，但我对医院来说只是个外人，您把东西都留给我，恐怕医院方面会不快的。”
老太太语气温和，与传说中很不一样，说：“这段时间，我打听了你的研究，也仔细盘问了你给我做手术时的改动，觉得你很有想法。你做肾衰竭研究，思路跟我的方向有一定的一致性，我这些东西如果能给你点启发的话那很好，不能就算了，你也不缺这点看看的时间，那就拿去看看，没坏处。”
这就堪称谦卑了，曲景明被她弄得有些惶恐。他只是一个从医不过几年，甚至在美国都还没有拿到主治资格的年轻人，何况他们基本可以算是陌生人，实在是受不起这份宝贵的赏识。
老太太看他为难不语，微微拉下脸，用力地眯了眯眼睛，很不舒服的模样，很多老人都有点眼睛的问题。她眯得太用力，眼泪就从眼角挤出来了，她便用小手指揩了一下，又说：“一家医院能做多大事情？你没长期在这里工作生活，不太懂，国内搞研究的环境也很复杂。我看你很正直，真心想做出成果的，才想把东西给你。”
曲景明看看桌上的资料，那足足有一本书那么厚，心跳都快了。
老太太知道他动心，笑笑，神色有些倨傲：“你那天参与了我的手术，也知道，我时间不多了，一医院这些小孩子什么德性我都了解，他们看不懂我的想法，我不留给他们。你到底拿不拿，不拿我就烧了！”
“不行！”曲景明下意识阻止，“齐主任，这是您的心血。”
老太太又是劝又是解释又是威胁，已经很给面子了，曲景明不再给她难堪，加上确实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当即拿过那堆资料：“那我先拿着了，谢谢主任。”
老太太看他答应了，态度又和缓回来，但满脸倦意，不太想跟他弯弯绕绕讲客气话，揉了揉眼角，轻叹一声往身后的病床躺回去了，那副样子，是个常见病人的状态了：“你在这里做项目交流，还有三个多月吧？以后有事情，可以随时来找我聊”
曲景明笑着点点头，就这么在医院得了个朋友，收了一沓厚厚的、沉甸一个专家医生半辈子的重要材料，说不激动是假的。他一下子想到的是，要把这个消息分享给和春。
此时，和春正跟王震钢开完一个小会，小伙计们都散了，王震钢留着蹭一杯总经理的现磨咖啡，就见和春翻着手机，脸色十分精彩地亮起来……这段时间，这位领导上司的心情状态都被他看在眼里，什么表情什么神色代表什么，他一清二楚。
“是景明吧？”
和春嘴角上扬：“嘿嘿。”乐呵呵地回拨过去。
那边很快就接了：“有空了？”
和春听这声音和语气，松了口气：“我看你打了两遍，还以为你有什么急事呢。”
曲景明道：“没有，第一个刚打通就不小心摁掉了，第二个才是正经打的，你没接。”
和春笑：“怎么上班时间给我打电话？好不像你的作风啊。”
曲景明：“我以前上课时间还给你发短信呢。”
和春“嗯嗯”答着，手上不自觉地敲了敲桌面，听曲景明给他讲打电话的原因，听罢，还没来得及祝贺，就听到他接下来来了一句：“所以我想着，还是住在医院的宿舍楼方便，而且我原来分配的那间，现在也还在，正好就是齐主任对门，很方便。”
和春愣了一下：“啊？什么方便？”
曲景明：“跟齐主任讨论问题方便。而且她年纪大了，身体也很虚弱，又不愿意住在病房里，我住近一点，可以照顾一下。”
这本无可厚非，但和春刚刚还在无脑的喜悦中，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反差有点大，滋味就很不同了。他捏了捏办公桌上的笔，有一会儿没说话，又听到那边好像有个谁在喊曲景明。
曲景明道：“这边马上有个讨论会，我先去了。”
和春不太痛快，有点凉凉地说：“你可真忙。”
曲景明道：“你没听说过医生找不上对象，都是因为太忙吗？以后我半夜爬起来上手术台的机会，多着呢。”说着，他顿了顿，之后带了点安抚的笑意，“不过，我今天没有手术了，会准时下班，晚上给你煮点好吃的。”
这话很好听，和春立刻感到自己是个心安理得被伺候的一家之主了，不应该跟媳妇儿计较太多鸡毛蒜皮，于是心情一畅，大方道：“去吧去吧，晚上我接你！”
挂了电话，对面的王震钢端着咖啡杯冲他意味深长地笑，和春反思了一下刚才的电话，顿时发现自己情绪起起伏伏，哪一点都跟曲景明的话有关，被吃得死死的……实在不是一个果决领导应有的形象。
“还不走，想多加个项目？”他指了指门口。
王震钢抬抬眉毛：“老大，你也有今天啊……”
和春冷着脸。
王震钢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我跟你实话说了吧，给你增强一点男人的自信。我结婚那天，你晕倒了，当时就是景明救的你。那天，我亲眼看到他偷亲了你，他对你吧……感情挺深的。”
和春：“……”
王震钢欣赏了一下他的表情，然后满意地走了。
没走两步，被和春拎回去：“哪儿？”
王震钢听了，十分俏皮地翘起兰花指，点了点他的眉梢：“这里，是不是很浪漫？生活就是应该有点小浪……”
“去工作吧，下班前别忘了给我方案框架。”和春把他推出了门，然后关上。
办公室里最反光的东西，就是咖啡机了。他两步跨到咖啡机前，矮了矮身，照着咖啡机看自己的眉毛，上下挑了挑，自觉那根眉毛俊美不可方物。
晚上，两人没有回顾家吃饭，曲景明真的给他做了一桌子菜。二手公寓买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饭菜飘香，和春也是第一次发现，餐厅的灯光是温暖的淡黄色，打下来，把菜照得卖相上佳。
曲景明还有一道蔬菜在炒着，他在外面兴冲冲地拍了好几张照片，完了又跑进厨房拍锅，镜头一路移到曲景明脸上，还没按下拍摄键，就被曲景明拒绝了：“不许拍我，拍了也不许发朋友圈。”
和春嘟囔：“你什么都知道。”
曲景明笑笑地看过来：“现在不都这个习惯嘛。”
“但我很少发，没什么好发的。”和春说着，抓了个镜头，拍了。又抓一个，再拍。这么拍了好几张，自己返回相册看看，很满意，就回到餐厅p图去了。
他虽然不怎么发朋友圈，但公司很多新媒体宣传的策划，都是他最先提出并亲自做初期执行的，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去学ps这样的软件，因此搜罗了一堆便捷好上手的修图工具，对各个修图app的使用熟门熟路，出来的效果，发个朋友圈还是很有点品位的。
就是慢了些。
曲景明端着菜出来的时候，他还在玩手机，当即被筷子打了手：“别玩了。”
和春侧身躲开：“就好了。”
曲景明：“别把我发出去。”
和春嘿嘿一笑：“好。”
过了一会儿，他宣布发好了。曲景明拿过自己的手机登陆微信，点进朋友圈去看，第一条就是他发的。每盘菜的单图、饭桌全景图、灯、厨房……拼死凑满九张，最后一张正是曲景明炒蔬菜的样子，没拍人，拍了半截手。
曲景明：“……”
和春笑嘻嘻的凑过来：“你快点个赞啊。”
曲景明说：“这个图，尚源能认出来吧？”话是这么说着，他还是点了赞。
和春对他的话浑不在意，得到小红心就一本满足，屁颠屁颠一边去洗手，一边回道：“认出来就认出来，我姐都不说什么，谁还能再说我？以前我怕我姐，现在不怕了，谁也不怕，没什么好怕的，谁也别想再对我搞对象指手画脚。”
没什么好怕的。这句话有点耳熟。曲景明想起来，很多年以前，也这么说过。
“和春，”他走到厨房门口，看着和春的背影，开口撕开这月圆花好的外衣，撬开混沌，“我们两个，这算是在一起了吗？你答应我了吗？”
闻言，和春提起满是水珠的水，关了水龙头，背对着曲景明，张了张口，想说个答案，又猝然发现，这个答案并不是那么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