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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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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没法儿歇,曲景明还是在和春家里睡到了午间,一觉无梦。醒来的时候,听到和春在外面打电话,听起来像是和公司下属,那声音和语气都是他没有听到过的,非常认真,光听就能感觉到他精神劲很集中,自带严厉气场。

    曲景明饶有兴致地听着他打电话,有种微妙的陌生感,十分新奇。

    过了一会儿,他结束通话,曲景明听到他的脚步朝房间走来,然而走了一半便停住,接着就听他又开始一个新通话,这次的语气比刚才要温和些,不过仍然能听出是下属,曲景明听得不由自主勾起微笑。

    小时候有很长时间,和春在曲景明眼里就是个行事冲动不过脑子的脑残莽夫,起初他对他这股傻了吧唧横冲直撞的作风很看不上,几乎零容忍。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接受了他的鲁莽冲动,乃至变成全盘包容,他说什么、要什么,只要不过分、给得起,他都接纳,都给。

    后来和林鹿聊起这些往事的时候,林鹿说他宠和春宠得没有原则了,他自己还不觉得。

    这世界上就是有些事情,在当事人看来非常习以为常、顺理成章,在旁观的人眼中,却可以划入不可思议的范畴。他大概能理解林鹿的视角,但那个视角所见的一切,他都不是很在意。

    “我不也宠着你吗?”他当时这样回林鹿。

    林鹿睁大蓝色的眼睛,瞪着他,好像听了什么大笑话似的,过了好一会,才委委屈屈地嘟囔:“你觉得,你对我和对他,是一样的吗?”

    这倒是不一样,曲景明想。但对林鹿笑笑,没有回答。

    后来林鹿在这个问题上很是纠结了几天,不过她因为生病,不去上学,也没有什么朋友,经常拿着一个问题反复研究,非要从感情和逻辑上都理明白了才罢手,曲景明也见怪不怪了。只是没想到,这次等林鹿就这个问题想出个结果来的时候,却给了他一个令他非常意外、并深受影响的建议。

    林鹿说:“你以后应该回去找他,相信我,你是真的爱他。”

    他当时颇受震撼,这句话埋在了他心底里。

    那年他刚刚成年,也刚刚艰难地度过了生活中最难的一年半。那一年半中,他心理大受折磨,令他此生不想经历第二次。

    彼时,新的生活里一切都很陌生,他从开口与人交谈,到走出门去,每一样都很吃力。童年确实在他身上埋下了自卑与不安的种子,只是从六岁到十六岁的时间里,身边有和春,他一开始就帮他打通了一切与人来往的阻碍,用简单鲁莽不假思索的方式将他可能会感受到的许多恶意都掐死在了萌芽中,以致于他产生了自己和普通孩子无异的错觉……直到他再次一个人面对完全陌生的坏境,费尽力气将自己不会的事情学会、做好,小心翼翼处理自己待人接物的言行举止,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唯恐被人看出自己内心的不堪一击,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是弱者。

    没有和春,他是个弱者。

    这个在成熟之后看来有失偏颇的念头,那个时候却完全占据他的大脑。

    他一度怀疑自己什么都不会好了,过去十年的优秀与光芒,全都是假的;他甚至感到,没有了和春他根本不能正常地活着……他有点恨和春,但也疯狂地想念,然而在他想得头都疼痛不止的时候,他没办法直接联系和春。

    他比生命中任何孤独黑暗的时刻都害怕,根本伸不出手去。因为怕伸出手的结果,是失望。他经不起任何失望,没有勇气冒任何风险,完全被内心的虚弱控制,进退维谷。

    而彼时,林鹿是他暗无天日中一抹有颜色的存在,有时候是灰色的,有时候是橘色的。

    灰,是因为林鹿是他在想到“惨”这个词的时候,唯一能找到的可以把自己比下去的人,他十分阴暗地用这个可怜的同龄姑娘寻找一点心理平衡与安慰;橘,是因为,这个比他惨的女孩子,是他唯一的朋友,充满善意,与和春不一样,但给予他相近的暖意。

    到后来,他与其说是跟林鹿谈上了恋爱,不如说是满足林鹿一个谈恋爱的愿望,也给自己没有希望的泥泞生活找一根撑下去的拐杖。三年之中,的确如同他对和春交待的那样,亲过、睡过,但都只有一次,实在是个实验和尝试性质的活动。

    他没有爱过林鹿,林鹿也没有爱过他。

    林鹿是为了在自己短暂的生命里填入尽可能多的“已完成”,而他是个配合者,在这道题目里,他唯一的私心是找一点点与人依靠的温暖和踏实。说到底,他被和春十年的温柔与春风娇惯坏了,温暖竟然成了他活下去的必需品。

    林鹿死后多年,他没有怎么回忆过她,只有那句话被他深深刻在心里。当与和春的时光在漫长的时间里淡化、模糊、意味不明,他已经不知道是否还能回头找当年的少年时,唯独林鹿那句话,仍然不时在他脑海中浮现。

    这些年,他也曾在各种环境下遇到过丰富多彩的缘分,男女都有。那之中,有些隐隐呈现发展的可能性,但大部分是一次性。他发现自己对爱情的需求很低,几乎没有与人谈恋爱的欲`望,在初到美国时虚弱无力的阶段过去,渐渐重新把握到支配自己生活的主权之后,他甚至也不再需要从别人身上汲取温暖,摆脱了那股子娇惯坏的德性。

    只是,他越来越想知道林鹿那句话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真的爱和春。

    而这些,他自认是无法对和春倾吐了,他只能寻找那个答案。

    和春打完两个电话,终于推门进来,他们一瞬间就对上了眼神,他心里不可思议地丰盈起来,望着和春,笑了笑。和春走过来,坐在床边,踟蹰须臾,抬手摸了摸鼻尖,问:“你肚子饿吗?要不要吃东西?”

    曲景明按了按眉心:“几点了?”

    和春:“过十二点点了。”

    曲景明听了,坐起来,呆了呆,摇摇头:“那算了,我得进医院。”

    和春一皱眉:“你都连续做了俩大手术了!”

    曲景明笑笑:“下午不上手术,我的交流项目有一堆数据要整理和分析,还得看一堆标本。”

    “哦。”和春的不满消下去几分,“那你送我去一趟医院吧。”

    曲景明没有反对。

    早晨的疯狂终究没有延续到现在,没有人愿意去探讨此刻他们是什么关系,什么状态。人有时候需要模糊,那比条分缕析陈列清楚更令人有安全感,是人类的本能需求。他们就像什么也没发生,又像已经越过关山。当一起出门,一起下楼的时候,彼此都有些月圆花好的错觉。

    然而这样的变化,却逃不过和容的目光。

    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和容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扫了两轮,就露出点了然的神色,笑了笑。三个人互相望望,竟一时共享了同一个秘密,至于信息是否对等,就不必计较了。

    这样裹着月圆花好外表的悬空状态,倒也过了好一阵。

    这要归功于曲景明把自己的主动突破到了新的极限,那天晚上,他无中生有地借口早晨落下了东西,便自己找上门,于是不可避免地留下,然后,同进同出在沉默中变成常态,给曲景明租的房子也挂出去转租了。

    有时候和春觉得,生活如果能一直这样混沌地幸福着,也不错。尤其是每天送曲景明去医院的时候,看着他的背影,他就会数着心跳声,感受自己对这个人的喜欢,拼命攥紧那点满足,说服自己这样就好,埋下一切好奇与忧患,保护此刻的一切。

    这个早晨,曲景明到了医院换好衣服,正要去研究室,就有小护士跑过来找他,很着急的样子:“曲医生,你可来了,齐主任找你呢!”

    曲景明疑惑:“齐主任?她找我干嘛?”

    小护士撇了撇嘴:“我不知道呀,她昨晚就找你了,我们说你休息呢,她她脾气大得很,莫名其妙就骂骂咧咧的,说什么现在的医生一点医德都没有,还有不上班的……不过曲医生你别误会,她这不是说你呢,她就是漫无目的随口来的,一生气就这样。其实,她说找你的时候,态度还是不错的。”

    曲景明早听说过这个老太太的怪脾气,听了这话,也没在意:“谢谢你,我跟研究室交代一下,等会儿过去。”

    小护士说:“曲医生,我可是特地从住院部来找你的。”脸上晃着甜丝丝的笑容。

    曲景明看了,哪能不明白,差不多的事情也经历多了,他有点无动于衷,笑笑:“那真是谢谢赵护士了,明天中午请你吃饭,好不好?”是那种不太认真的、逢场作戏的态度,一个好看的男人做这一套,大部分人都吃的。

    小护士也觉得挺满意,大约认为有一就有二,信心挺足:“好啊,我可是要吃很多的!”

    曲景明一脸温和的笑容,人畜无害,小护士喜滋滋地回去了。

    他转身进了研究室,里面同组的李医生见了他,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开口竟然也是齐主任的话题:“你可真是青年才俊啊,昨晚一个手术,齐主任就看中你了,今天到处找你呢。”

    曲景明也大概想到了这个原因,昨晚的手术里,他不是主治,但提了一个比较重要的点,手术做得不太常规,可能引起了齐主任的注意。他笑着回应了几句,看了几个自己要的数据和标本,记号记录,推给李医生:“那我就过去一趟吧,回来再做分析。”

    “去吧,这里不着急。”李医生推推眼镜,善意地提醒道,“小心点,老太太骂起人来很凶的,越看好的人越骂得凶。”

    曲景明笑着点点头,没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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