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车里的空间太狭小了，他心里的东西又太多，不禁觉得这车逼仄过分，不得不打开车门下来了。这时候，曲景明早就已经穿过医院门诊大楼，直朝后面住院部走去，他眯起眼睛仔细看，也只见到一个身影远去。

    他独自在医院满口的停车场溜达了半刻钟，抽掉两根烟，过路人或许以为他是愁苦的家属，只有保安小哥纵观全程，并且十分看不下去，从保安亭探个脑袋出来：“那位先生，不要往地上扔烟头了！”

    和春：“……”他默默蹲下把自己刚才扔的烟头捡起来，连同刚刚点燃抽了两口的这根，一起捻灭了，塞到保安亭旁边的垃圾箱，转身往住院部走去。

    入夜的住院部比外面门诊热闹些，住院部的病人都在忙着晚饭，有人去食堂打饭，有人有家属探望，来往穿行的人不少，医护工作者的身影倒是少一些。由于陈老太的身体状况不稳定，他负责惯了老太太的医疗事宜，所以对这整个医院并不陌生，循着印象就跑到了手术区。

    这边又恢复安静，跟病人住院的地方比，这边可谓静悄悄，落针可闻，只是不见人。

    他对医院的熟悉也就到此为止了，他找不到曲景明。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被一时汹涌的情绪整得魔怔了，从那个念头冒出来，到现在，满打满算一刻钟。而这一刻钟时间里，他的脑子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看曲景明一眼，现在没法儿畅谈过去没法儿诉衷肠，那无所谓，他看一眼那人就行。

    这样单纯的目的，在刚才魔怔的一刻钟里天经地义，此刻清醒过来，却露出了令人不知所措的面貌——在找不到什么合理解释的情况下，他对曲景明的兴趣，甚至感情，全都蠢蠢欲动，它们撑着一层薄薄的泥层，随时可能破土。

    这让他兴奋，又有些细幽的恐慌，突然深怕自己此刻被曲景明发现，那就跟做了坏事被抓先行一样，不一定会有什么惩罚，但一定很尴尬很丢脸。

    于是赶紧逃了。

    逃回到他们居住的小区，把车停在曲景明住的那栋楼下，犹豫良久，才做贼似的拎起钥匙下车，上楼，开门——房子是他谈下租用的，甚至租房合同上填的都是他的名字，女秘书很懂事，把房东给的钥匙留给了他，曲景明拿的其实是新钥匙。

    而这串钥匙，他鬼使神差地一直随身带着。

    曲景明的存在感很弱。

    这是他对屋里的第一感觉。作为一间已经被人住了一个多月的房子，这里面未免太空荡清冷，家具是房东置办的，上面放的很多东西，都还是房东的杂物。

    曲景明似乎小心地避开了破坏屋里远离的一切，他的东西都聚在一个地方，一对杯子和水壶放在一起，一堆书整齐地叠在桌子的一角，书旁有一个小架子，上面扣着两排型号不一的实验试管，还有一个小柜子，每个小格子里都放着深棕色玻璃瓶……属于他的东西，都很好辨认。

    他占领最小的空间，好像随时都可以很快收拾完东西走掉。

    和春在外厅转了一圈，心里鼓胀着厚厚重重的什么东西，撑得非常难受，便扭头出去了，把车开到自己那边，冲回自己熟悉的空间，灯也没开，直接把自己扔进床里。

    脑子像被什么塞住了一样，总也弄不清自己要想什么，该想什么。于是浏览了半天邮箱，辗转反侧不知道到几点钟，模模糊糊入了睡。纷乱的思绪在睡眠里也没有放过他，让他没头没脑做了很多梦，就像重逢曲景明的第一天那样。

    然后，他在头昏脑胀中醒来，不知道睡到了什么光景，但没法儿再入睡，只好拿过手机刷app。一条本地新闻悬浮在众多自动推送的信息里，他下意识手指一滑，就把它滑过去了，“一医院”的字眼只在他眼前闪过不到半秒钟。

    等他拾起对这个名称的敏感，已经过去五分钟。

    他手动点开该新闻app，头条就是：一医院附属职工小区深夜火宅，死伤不明。配图是一栋楼半边燃着火冒着烟。他没来由地心慌，下意识退出app就给曲景明打电话。

    然而那边只有忙音，没有接听。打了两次都是这样。他在这期间已经爬起来，随便换了件衣服，抓过车钥匙和家门钥匙，听着忙音出了门。经过曲景明那栋楼的时候，下车上楼开门……没人。

    他飞快地又回车里，带着车闯进黑夜中，一路冲到那个破小区。

    这时，消防和公安已经拉了警戒线，他并不能靠近那栋楼，问了一个民警，得知目前没有死人，有几个伤员被送到医院去了。和春忍不住又拨了一次曲景明的号码，同时急匆匆转道去医院。

    这回，住院部和手术部都人来人往，他看到一片忙碌的景象，匆忙走过的医生和护士看起来都没有时间理他，只有这一层服务台里坐着个小姑娘在不时给一些家属解答问题。

    他也扑过去，隔着几个人，伸长脖子问：“小姑娘，你认识美国来的曲医生吗？他也住在火宅那个楼，我想问问，他有没有被送到医院来？”

    小姑娘头也没抬，说：“来了。”

    和春｀心头顿时一紧：“那他……他伤得严重吗？”

    小姑娘终于看了他一眼，发现是个大帅哥，态度便暖了七八分，笑容甜美，道：“伤是伤了点，不过应该不严重，可能已经在包扎伤口了。”

    闻言，和春在胸口堵了一路的气终于松下来，喃了喃“那就好那就好”，抬手一抹额头，捋了满手汗水，凉凉的，他先前一点也没发现。

    他咽了咽喉咙，舒缓了一下情绪，又问小姑娘：“他去哪里包扎，我想去看看他。”

    “他去……他来了。”小姑娘指了指和春身后。

    和春瞪着眼睛回过头，看到曲景明一身大白褂，与另外两个医生同行，三人脸色都颇为凝重，边走边在商讨着什么。曲景明没有注意到和春，直接往另一边走去了。和春在“现在不应该打扰他”和充盈整个心脏的无名情绪中纠结了一下，最后被后者控制了。

    “景明！”

    曲景明应声看来，见到和春，表情愕然了片刻，随即对他露出一个笑。

    和春跨大步跑过去，心里的情绪大有要爆炸的趋势，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能想到的表达都生生憋在了肚子里，张了张嘴，只能干巴巴地问：“你没事儿吧？”

    曲景明抬抬手臂：“一点点小皮肉伤，已经包好了，放心。楼里有个老太太，身体本来就很弱了，在事故里受了外伤，本来的病也被引发了，得紧急手术，我又得上手术，现在去消毒，你……你快回去睡吧，别耗在这里。”

    和春神色茫然：“景明……”

    “不用担心，我没事。”曲景明的声音带着一丝安抚意味。

    这跟和春先前梦里的某个点奇妙地重合了，他心里淌过一股温温脉脉的暖意，令他安定了许多。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嘭嘭嘭”被炸翻了天，毫无作为，眼睁睁看着曲景明走了。

    他一个人在手术室外坐着，过了好久，脑子里还是曲景明刚才的样子。那是他没有见过的模样，整个人罩在一件白大褂里，不甚合身，却给人一股说不清的安全感；身上还有医院的味道，人们常说的那种药水味儿，直到此刻，都好像能闻到。

    他做了个深呼吸，空气立刻像是撞到心脏，于是心脏毫无防备地动了一下，接着，这份响动牵扯了全身，全身的每个细胞、每根神经，都在发颤……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心动。

    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这样心动过，这体会太过陌生，令他手足无措，如雷心跳久久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