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追求一个人难不难,曲景明不知道,但是追和春,是真的挺难。
这其中有他自己缺乏经验,追人不得章法的缘故,但更主要的,还是和春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这态度主要体现在,饭桌上不交谈,饭桌下光扯淡,见面只在顾家里,私下……私下,曲景明也实在有点想不出联系的理由。
唯一的事由,就是搬家。但和春很快就完全让女秘书跟他联系了,要人要车,和春都给,三下两下就给他搬好了,就是自己本人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搬家的当天,他还装模作样跑到隔壁市去开了个会,半夜又回来了,仿佛是特地躲避邻居串门环节。
曲景明不太擅长黏人,上一次借着一起回家吃饭的理由找到公司,算是他主动黏上去的极限了,往后,他怎么想也想不出怎么样能无缘无故上门去。于是,两人每天唯一的见面机会,就是短暂的晚饭时间,邻居的便利则一次也没用上。
哦不,严格说,还是用上了一次。
那天是周末,和春吃完饭照例要跑的时候,被顾尚源缠着去打新游戏了,拖到九点钟才走,那正好也是曲景明平时走的时间了,自然被和容推着一起走,于是同了一次路,有幸让和总送到楼下。这种情景下,按理说就该出现这样的台词:要不要上楼坐坐?
但和春显然在应对这个问题上老奸巨滑,没等曲景明磨顺嘴皮子,他就先开口了:“阿杠刚度完蜜月回来,一会儿还约我说事情,有时间一起出来喝一杯啊!”
溜号就溜号,还给人留一点希望,简直卑鄙。曲景明瞟他一眼,没有作声,开了车门下去了。背对着他的时间里,抿抿嘴调整了脸部肌肉,然后捏出一个拿得出手的笑容,弯身摆手:“谢谢你送我,再见。”
和春:“……”
曲景明说完,就上楼了。
和春扶着方向盘,远远看了一会儿楼道灯光下的曲景明。从这个人回来到现在,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们差不多每天一见,但他从来也没有敢认真看过一次这个人,怕看到陌生,更怕从陌生里揪出一丝熟悉来。
但此刻这么看着他,也并没有觉得陌生。比十二年前的少年,他高了,挺拔了,可是有点瘦,大概也不像自己这样为了保持体力工作而固定健身,看起来不算结实,但比例很好,因此身材相当漂亮。不陌生,但也同样不熟悉,仅仅像是一个新认识的人,一切都停留在他刚回来那两天的印象,若要论刷新,此刻就是刷新。
现在开始,他想起这个曲景明,脑子里都会首先冒出眼前这一幕。
他没有自己表现的那么没心没肺,一个活生生的人每天在眼皮子底下晃一遭,他的心就算是石头做的,也会被晃出点水花来。有时候晚饭后离开顾家,他甚至会想,你留我一下,你说一句话我就不走。
但曲景明总是静静看着他走,不说一句话。
曲景明嘛,永远冷淡高贵,永远等着别人送上门。他再怎么喜欢一个人,又会怎么样呢?开口说出“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就是他全部的主动了吧。
和春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曲景明已经转个弯,看不到了。他启动车,开回几栋楼房之外的自己的住所。
曲景明在眼看和春一个多月没有任何动容的情况下,虽感到苦恼失落,但好在生来是个习惯了事先准备十足的人,哪怕只是心理准备……因而,还不至于就放手不撬了,他有的是耐心循序渐进,并适当借助身边道具。
道具王震钢虽然在蜜月中还要帮领导找房子,但总体而言还是过了一个不错的蜜月,加上领导还算大方,后来又多给了他一个礼拜去浪,等他浪完回到彷州,回到公司,心情称得上愉悦。
这时,他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该来电正是来自曲景明。他在电话里春风和煦地就找房子的事对王震钢表达了感谢,然后提出今晚请吃饭,最后十分委婉地表示,好久不见老同学了,可以带上一两个老同学热闹一下。
这话从一般人嘴里说出来很正常,这年头,两人约要是没有什么一对一的目的,那一定就会变成群约,大家联络联络感情、互通有无,才算不枉一聚,不然谁要费这个时间呢;但曲景明不是这种社交生物,他压根不喜欢热闹。
王震钢天人交战了一番,念及电话那头的人跟自己的领导关系诡异,于是小心地问:“跟你熟悉的同学们,还留在彷州的不多啦,你看想约谁聚?”
曲景明那边停顿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搜索记忆,过了一会儿,用一种自暴自弃的语气回答:“和春。”
王震钢:“……”敢情自己就是去当电灯泡的?他暗叹着转过头,看看远处的总经理办公室,只见那边大开着门,和春正提溜了一群人在开会呢……这个疯狂领导,那边可能是未来的领导夫人,都是得罪不起的,王震钢觉得自己本来就大的头,更没法儿看了。
“我尽量吧,和总他今天有点忙……”
曲景明很随和:“没关系,主要是我们见一见吃个饭,回来那么久,还没有聚过。”
呸,睁眼说瞎话。王震钢抖了抖,把那句担不起的“主要”抖了下去,一边违心地跟他寒暄几句,一边琢磨怎么拐骗和春。挂了电话,他就密切关注对面办公室的小会议,一见那边有散会的迹象,就跑过去了。
等人都散尽,他一把关上了门。
和春有些惊讶地看过来:“干嘛,要借钱?”
王震钢打定了主意,既然两个都得罪不起,那从稳定性考虑,这个已经当了他多年领导的老同学,总比那个还没有当上他领导夫人的老同学,要重要得多。所以,他酌情把事情通报了一遍。和春听罢,给自己倒了杯水,从王震钢的角度看过去,根本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只得乖巧老实地等和春拿主意。
“他点名要……见我?”和春喝了半杯水,才转头问。
王震钢不好把头点得太过分,他矜持地颔首:“是的,我当时委婉地表达了不一定请得到你的。”
和春看他一眼,实在想象不出他的委婉能有多委婉,直肠子哪里懂委婉这门技术。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心意,回答:“好啊,去就去吧。”
王震钢松了一口气,跑了。
和春一个人在靠着办公桌站了一会儿,他脑子里的思绪其实还没有完全从之前的小会里出来,刚才答应得有点迷糊,但仿佛说下一句“好啊”能轻松一点。这样不会让曲景明失望,对自己实际上也造不成太大影响,都是吃饭,在家吃和在外面吃能产生多大不同吗?那不至于。
晚上,他和王震钢一起赴了约。
地点是一家泰国餐馆,他一抬头,一股被卖了的感觉就油然而生,瞟了王震钢一眼,后者连忙赔笑:“他肯定是冲你来的,我就是个借口,他问我想吃什么,我当然就……”
和春:“那你别吃了。”
王震钢:“我又没有讨厌越南菜,只是不喜欢,不喜欢没必要就完全不吃啊,这个状态还是可能改变的嘛……行行行,我多事了多事了,你就把我的好心当做驴肝肺吧!”
和春懒得理他,收回眼神,跨进门去了。曲景明定果然已经在里面,长方桌子,四个座位相对,他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闲闲地低头翻菜单,不注意的话,那是一个不太容易发现他的位置。和春顿了顿脚步,等后面的王震钢上来,才继续朝前走去。
曲景明看到他,笑了笑,弯弯的眉眼格外放松,简单跟他们打了招呼,就把菜单递了过来:“我还没点,不太熟悉泰国菜,你们看看吧。”
和春丢给王震钢:“反正你最知道我口味,你随便点。”
王震钢:“……”
闻言,曲景明也笑眯眯地看过来,把王震钢笑得里外不是人,心里叫苦不迭,这还没开始呢,自己就如坐针毡了,这一餐要怎么吃踏实啊。他一面点菜,一面想东想西想回家吃媳妇儿做的饭,那两位却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冷场,你一我一语就聊起来了,他听进耳朵里,似乎除了客气点、话题与话题之间的沉默久了点,也没什么不对付的了。
他稍稍放下心来,点完菜,开始做个安静的灯泡,只在那两人聊天带到他的时候,他才开口,绝不多言。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这一餐赶紧结束,他好回家补一顿。
也许是他的念头太强烈了,浩瀚宇宙忍不住给了他回应。还没吃多少,曲景明的手机就响了,每个医生都逃不掉的紧急病患了临时手术打断了这顿饭,曲景明面色凝重地嗯嗯回应几声,就挂了电话,随后神色抱歉地看看他们。
“不好意思,我得先回医院处理一个突发情况,你们俩慢慢吃,我下次再赔你们一顿。”他东西少得很,手机往兜里一踹,顺便检查了一下交通卡是否在,就两手空空准备走了。
和春提了提筷子,终究放下了:“我送你。”
曲景明望他一眼,点点头:“那麻烦你了。”
王震钢一惊,站起来:“唉,你们俩……”
和春抽一张纸巾擦了擦手,道:“这么多菜,好好享受,算我账上。”就跟曲景明匆匆出去了。
独留的王震钢面对一桌子越南菜,十分无语……他一点也不喜欢越南菜,也根本不想尝试喜欢;这世界上,会去尝试的,本来就是直觉到可能喜欢的。
和春送曲景明去医院,一路无话,因为曲景明又先后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来自医院,一个大概是打去美国,他全程说英语,早就已经把英语还给老师的和春,根本没法儿听懂他一堆一堆的专业名词,只大约知道是在讨论病情。
到了医院,曲景明飞快地下了车,礼貌地说一句:“谢谢,手术不简单,我今晚应该会住在同事的宿舍,你……不用担心。”
说着,有点自嘲地笑了笑,大概觉得自己后面这句话自作多情了。然后走了,只留一个背影。这个背影和那天晚上的又不太一样。
夜色缓缓降临在这座城市上空,医院里亮起灯光,大堂里其实人不多,他一个人走向深处,显得特别单薄、特别孤独。和春这样望着曲景明的背影,突然就有一点点心疼,脑子里猝不及防地冒出一个想法来: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在国外,是怎么过的?
一个多月了,他第一次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好像一个机关被打开,被封锁的一切都呼啦呼啦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