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没想着再回去?
周砚澈吩咐:“程川,先去查这个姓赵的,别打草惊蛇。”
“属下明白。”
程川走后,周砚澈坐在花崇凛一侧:“老师,万金山那边……”
“殿下放心,我来之前已经派守备军藏在暗处,若有动静,会有人来通报。”
花崇凛说完有些黯然伤神,他沧桑的手扶在桌上自责道,“唉,真是老了,是我疏忽大意,失责失察,才发生此等之事,花某愧对遥城百姓啊。”
周砚澈望着花崇凛,见他背脊微驼,面瘦目陷。
与当年容光焕发的安国公模样天差地别,心中不禁喟叹。
短短数载,竟会将一人变化至此,想来也与老师的秉性有莫大的关系。
任安国公时,只需嘱托下面的人去办便可,是好是坏,就要个结果,而今做了知府,却处处事必躬亲,劳心劳身。
昌锦有这么好的官员,虽是国之幸事,但也不该让他操劳至终,不得善果。
凝思片刻,周砚澈话锋一转:“工部上奏,遥城需一百万两修缮水利,这款可曾批下?”
花崇凛一讲到公事,颓丧之气荡然无存:“批下八十万两,已动工二十天左右,有些材料在这里不好找寻,叫人去外头采买了,过不了几天就能全部补给完整。”
“老师说得这么详细,定是这几天都在堤坝处监工了。”
花崇凛毫不犹豫地说:“是啊,工程庞大,动辄几百人齐力做事,不得不小心谨慎。”
周砚澈雅笑:“遥城知府只一个,老师事出有因,分身乏术,又何必将万金山一事揽自己身上呢。”
花崇凛微愣,随即端起茶盏跟着会心笑道:“你这小子,绕了这么一圈,原来是要给我开脱罪责啊。”
两人滑腔一开,当年深挚明净的师生情谊又历历在目。
周砚澈借机问:“老师没想着再回去?”
此话一出,花崇凛正用杯盖拂茶叶的手顿了下,他未抬头,继续拨开漂浮的茶芽,缓缓道:“只要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黎民,至于身在哪里,无关紧要。”
近窗下的小炉无人看管,滋滋冒着热气,壶上溢出来的水差点浇灭底下的炭火。
花崇凛捧了半天的茶还是没能喝下一口,他随手放桌上想起身,周砚澈先他一步:“我来。”
花崇凛话中意思很明了,周砚澈也理解。
他老师多半是受八年前那场宫中政变的牵连。
当初宁武侯之女入宫为妃,仰仗其弟是禁军统领,便沆瀣一气,意图谋反夺位,后以失败而终。
这宁武侯是先帝钦点的侯爵,又是花崇凛的同僚,但其女作出大逆不道之事,直接株连九族。
政变后第二年,先帝驾崩,由他三哥周砚治继承大统。
太后和新皇如惊弓之鸟忌惮先帝留下来的那些老臣,生怕再出那样事端,于是明里暗里处置无足轻重的官员。
周砚澈当时正远赴北疆,对朝堂变动毫不知情,等他归来,朝中新面孔只增不减,往日追随先帝那帮旧人零散只剩下几个,他的老师安国公也没留下。
众臣闭口不言,其实心里都明白。
老师想做纯臣,却也顶不住官家底下犬爪的猜忌和排挤。
现今皇上养得一批忠心之人,对那些老臣不再过分关注,老师此时回去,能挂个高位闲职,颐养天年再好不过。
而且,他的老师眼下也不得不回去……
“老师,您所言自有您的道理,不过,您看完这个,再做决定吧。”
周砚澈用沸腾地清泉水另泡了杯新茶递给花崇凛,又从袖中掏出来个密文软轴的物件。
花崇凛打开,浏览过字句时面色僵硬,等看到信尾二皇子真真切切的私印落款,他立起辩解:“殿下,莫须有的罪名,老臣……”
“我只是让您看看。”周砚澈安抚他坐下,拿过信物走到炭火旁将它焚了精光,“信中所写,您与反贼内外联结,意欲攻占江遥开通要道,从字迹来看,的确出自二皇子手笔,章也不假……”
信件烧毁,看来周砚澈是相信自己的。
花崇凛清者自清,不再多言。
“可这不是二皇子亲手书写的。”周砚澈坐下,“我们途经平乡镇,二皇子参加了个诗友会,被人利用盗走了私印。”
花崇凛愕然:“印可找回?”
周砚澈嗯了一声:“平乡孩童不论多大,满镇玩耍嬉戏的不在少数,学堂几乎没有,纸墨商铺也少之又少,更遑论读书的人。我觉得事有蹊跷,便在暗处窥查,当时二皇子醉酒不省人事,有人偷了他的私印携带他作的诗词离开了,我和程川一路追踪到万金山,才发现他们仿照二皇子笔迹写了那份密文,我们杀了那个临摹的写手夺回私印,后来就惊动了外面的人。”
“这么说来,那群人不是悍匪?”
周砚澈点头:“他们兵器使用的是弯刀星锤,四花箭,我要是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夷罗人。”
“夷罗?”花崇凛吃惊。
夷罗国素来与昌锦国敌对抗衡,前几年两国休战调养生息,如今又要蠢蠢欲动了吗?
良久,花崇凛道:“借二皇子的手告我通敌,到时朝廷派人下来,夷罗人好趁机拉拢我,占领江遥,坐实卖国之名?”
“老师说的只是其中一种可能。”
花崇凛捻着胡须斟酌:“也是,信已经被你们抢走,他们居然还未行动撤离,在山上坐以待毙,又是何道理。”
周砚澈问:“老师,如果您抓住他们,经盘查,知道了他们是夷罗人的身份,您接下来会怎么做?”
“当然斩其手下,把叛军首领送去京城交由皇上发落。”花崇凛高拱双手以示敬意。
周砚澈垂眸啜茶:“老师别忘了,他们藏身之处是在您的儿女名下,江遥官府可以作证。您送他们上了京城,他们反咬您一口,您还能说清吗?”
“这……”为官几十年,花崇凛深知朝堂尔虞我诈,送去京城山高路远,谁能保证中间不生变故,他什么也没做,现今却进退两难。
“我推测,他们现在就等着我们以敌军的名义抓他们,然后诬陷老师您叛国重罪,我在江遥知情不报,又和您关系匪浅,包庇之罪应该是逃不掉的,若他们还有其他密文拓本送到京城,或许就成了和您一样的罪状了。”
周砚澈一番话让花崇凛醒悟。
整个事情表面是针对他,可能真正的目的是当今摄政的贤王殿下。
“这两百人要是细作指使也没什么,怕就怕,细作来自朝堂。早年我带兵攻打夷罗国,占去他们几座城池。我投靠夷罗,皇上大概不会相信,但夷罗挑起是非,皇上也不会轻易放下这个心结。加上百官们听风就是雨的参奏弹劾,不知道这事情一旦暴露,还会恶劣到何种程度。”
周砚澈在座上冷静地徐徐道来,此时的旋涡中心是他,他却跳出来做了个旁观者去分析情势。
花崇凛欣慰地从周砚澈身上恍惚看到了先帝当年渊谋远略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