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败露
“山盟犹在,锦书以托。”
皇太极展信,徐徐读出这一句话。
此话为陆游词——钗头凤中的一句,化改而来。
借以陆游与唐琬之事,明她情意。
捏着信纸,他忽然轻轻浅浅的笑了。”
抬头和哲哲对视,他道:“放心,朕心里有数,封宫禁足便算了。只是有些事,还需要和皇后你说清楚。”
宫中流言,他比哲哲还早知道半个时辰。
甚至知道的,也远比哲哲知道得多。
皇太极扬声道:“来人,给皇后赐座。”
先赐坐,免得一会儿惊到站不住。
宫人搬来椅子,哲哲稳稳坐下,“皇上请说。”
皇太极挥退其他人,乾清宫中,只剩他们二人。空荡荡的,哲哲无端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忍不住摩挲一下手指。
“林远”皇太极先是说出一个名字,眼神一错不错的看着她道:“和你什么关系?”
就像是被一记重拳打到,眼中惊慌一闪而过,整个人怔愣住,哲哲顷刻失语,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话。对上皇太极的眼神,羞愧的垂眸低头。
皇太极了然于心,从容道:“此次之事,你亦牵涉其中,朕抓了一人,他说那人是林远,据说他常去你宫里,小玉儿与他便是在你宫里相会。”
哲哲咬了咬唇,涨得脸通红,眼中泛泪,气愤地憋出一句,“胡说八道!!”
“自然是胡说八道。”皇太极和她敞开心扉谈了一次,“哲哲,你与林远,朕早已知道,你若是想离开,朕可以给你机会。”
于哲哲,他多有亏欠,她想要离开,无可厚非。
而且她离开了,小玉儿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皇后。
哲哲先是慌乱,但很快冷静下来,认真道:“皇上,恕我直言,我不能让马喀塔有一个名声不好的额娘。
“而且……”哲哲低落道:“我与林远,并无关系,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他不可能娶一个皇帝的女人,自己也不可能让马喀塔蒙羞。
他们之间,注定是有缘无份。
她没确认过林远的心意,也不敢,有些事不去揭穿,是最好的选择。
皇太极颔首,“那便算了,小玉儿的事,你不必担心,朕会妥善处理。”
哲哲也无颜在此多呆,应声之后,匆匆离去。
李柱儿走进来,俯身低声问道:“陛下?”
皇太极眼中极冷,寒声道:“你带人,私下将那些人都抓起来,无需证据,就地格杀!”
他原本还顾忌着大清初立,对豪格的处置想了许久。
却不曾想反倒变本加厉,如今看来,也不必留手了。
……
次日。
天聪九年,六月二十
卯时初,天还未亮。
天边的黑渐渐被稀释成黑蓝之色,天地印了一层蓝膜,淡淡的却又显眼。
皇宫外聚集了许多人,在更远处,是陆陆续续朝皇宫行来的轿子。
四五个轿夫抬着轿子平稳的走过来。
叶初春坐在轿子里,毫无仪态的打了个哈欠,瘦削的脸上,肉和皮压到一起,眼下乌黑显得他像是个皮包骨头。
他摸了摸怀里的奏折,心中惴惴,有些兴奋,也有些不安。
可一想到上峰给自己递来的消息,他立刻激动起来。
元贵妃受皇上厌弃,正是好机会!
他这次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进入大阿哥的队。
他有人脉,听说元贵妃身体很不好,命不久矣了。
宠妃一死,剩下的三个阿哥都还未成家,那个位置该给谁,一想就知道。
大阿哥可是个香饽饽,他活动了很久才得了这么一个机会,只要这次好好表现,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大人,到了。”轿子外下人低声道。
叶初春再度摸了摸怀里,定了定神,起身出去。
走进宫门,叶初春探头往里看了看,许多人正聚在太和殿前的广场上。
他理了理衣袍,咳了几声,昂首走了几步,到他们近前露出谄媚的笑。
“给索大人请安。”
索格斜睨一眼,矜贵的点了点头。
叶初春没在意,反倒有些激动。
“大人,您放心,我已经准备妥当。”
“那就好,皇上对你们汉臣多有优待,也只有你说这事,皇上才不会发怒。记住,好好干。”
神色傲慢的丢下一句,索格转身离开。
忽然凑上来,真是个没眼色的。
今日之事,不过一次试探。棋子一枚,还真当自己是盘菜。
叶初春被晾在那,也不尴尬,摸了摸怀里,心下一定。
他满心都是飞黄腾达的一日,完全不曾料到,今日不仅自己会命丧黄泉,他心心念念的大热门,也会在今日,一落千丈。
钟声响起,悠远之声荡在众人耳中。
臣子们按照各自的位置整齐列队,行入殿中。
皇太极双手负后,气势汹汹大步走进殿中,站于丹陛之上,接受群臣跪拜。
深深看了一眼豪格,他敛目,沉住一口气,坐下。
李柱儿上前,扬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落下,荡起回声,李柱儿退后半步,站到后侧。
殿中之人接连出来上奏,都是正事。
皇太极暂且放下豪格,认真处理。
一晃过去一个时辰。
上奏的人渐渐少了。
索格朝后使了个眼神,叶初春会意的点了点头。
乘着空挡,一马当先,站出来振声道:“臣有本奏!”
皇太极略一思索,认出这是太卜寺卿。
点头道:“卿家请说。”
只是他的话落,皇太极当即脸色黑沉,眼中杀意毫不掩饰。
“元贵妃狐媚惑主!嫉贤妒能!秽乱后宫!实为妖孽,邀请陛下将之处置!”
他振振有词,激动上头,不曾察觉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就跟看一个死人一样。
索格撇了撇嘴,转眼思考起接下来怎么做。他微微抬眼,小心观察皇上的动静,见他面色黑沉如水,怒火将发未发便知道大事不妙。
低下头,不停皱眉。
宫里的消息,还没有传开吗?
按理说这种丑事,只需一日便会闹得满城风雨才对。
皇太极没有给叶初春眼神,气急之后反倒冷静,淡声道:“将此人,拖出午门斩首。”
叶初春激情慷慨的陈词还未说话,猛地顿住了,浑身颤抖起来。
“皇、皇上!”
怎么回事,皇上不是最优待汉官?之前有人犯下大错,也不过是摘了官帽,为何会?!
“臣知错!还请陛下息怒,还请陛下息怒!!”他慌不迭地求饶,皇太极未曾给一个眼神。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
让他纳妃可以忍,攻讦小玉儿,不行。
眼见侍卫已经冲了进来,叶初春彻底慌了,“皇上!皇上!大……”
他慌乱的四处张望,眼神下意识落到某点,想要让索格大人帮他求情,他是正蓝旗的大将,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却对上索格威胁的眼神。
索格轻轻做了一个口型,顷刻间,叶初春脑中闪过许多,立刻明白了。
自己原来是个弃子!
他恨恨的看了一眼,却为了儿子不敢出声。
刚才索格说的,正是他儿子的名字。
绝望的被拖出去,叶初春泪流满面,凄惨嘶吼道:“皇上,文臣不因言获罪!”
皇太极怒声道:“因言获罪?朕治的是你结党之罪!”
一石激起千层浪,诸位大臣面露惊色。
猛地起身,皇太极让人将他拉回来,随后一挥手,门外的侍卫一冲而上,将正蓝旗旗下诸人尽数拿下。
事情突变,兵剑盔甲之声在殿中响起,很多人立刻奔到角落里躲起来。去年尸横遍野的场景再度飘回脑中,不少人吓得瑟瑟发抖。
多尔衮面色凝重,强自镇定。
片刻之后,正蓝旗旗下臣子已被拿下,就连豪格也被压下。
豪格挣脱不掉,大惊失色,惊声道:“父皇,为什么?!”
“为什么?”皇太极冷冷一哼,“将人带上来!”
李柱儿低头,从殿外带进来一人。
那人穿着寻常的粗布麻衫,神情唯唯诺诺,没有剃发,是个汉人,瞧着应该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整个人消瘦得不成样子。
这时候其他人也回神,默默的站回自己位置上。顾不得自己丢脸,小心翼翼的观察殿中的情况。
认清都是大皇子豪格旗下之人,心里顿时一惊。想到刚才皇上所言,不由冷汗涔涔。
其中一些私下与之有联系的,更是吓得双腿发抖,强装镇定的站在人群里。
皇太极重新坐下,讥笑道:“你看看,这个人认识吗?”
如同晴天霹雳,豪格立时说不出话来。
此人正是李嬷嬷之子,王珩。
自天聪五年便被豪格囚禁于自己的庄子上,前端时间失踪,他还以为是死在了盛京某处。宫内李嬷嬷还在往外传消息,他就没有生疑。可他居然出现在了乾清宫里,也就是说……父皇已经知晓!!
王珩抖着走到殿中,跪下行礼,“草民王宝,叩见陛下。”
皇太极抬了抬下巴道:“抬起头来说话。”
王珩应声抬头,却不敢直视帝王,眼神来回在殿里来回转着,对上豪格的视线,忍不住瑟缩一下,像被刺到,瞬间撇开眼睛。
他被囚禁的时候,饱受折磨,如今看到罪魁祸首,只会害怕。
皇太极道:“交代吧。”
他连连点头,有些紧张的舔了舔嘴后,使劲大声道:“草民自天聪五年便被大阿哥囚禁于庄子上,用以威胁草民的母亲。”
“胡说八道!”被压着的人中,有人面红耳赤的反驳。
皇太极眼神扫过去,侍卫见机的给了一个巴掌,随后塞住了那人的嘴,其他人见状也是纷纷效仿,唯独豪格的嘴没人敢塞。
王珩抖了抖,继续道:“而草民的母亲,正是东宫福晋,也就是元贵妃身边的李嬷嬷!大皇子以我为威胁,指使我娘下毒!致使娘娘身体久久不济,如今数来,已有五年,待到明年三月,娘娘便会香消玉殒!”
如雷阵阵,殿中众人皆是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一眼望去,都是呆若木鸡之状。
豪格急声怒叱:“你在胡说什么,本王若是真要下手,为何不直接让人下剧毒之物?!”
此话言之有理,有些臣子反应了过来,忍不住点头。
王珩虽怕他,却也知晓这事关键。
他道:“因为那毒鲜有人知,只于一地存有!无色无味,于体弱之人身上,亦是毫无痕迹!我母亲未出嫁前家中是为药商,家乡药材了然于心。因此知晓,若非是深有了解之人,看不出来!”
说了这许多,他忍不住眼眶通红,“我这个儿子,不仅没为母亲尽孝,反倒连累于她,害她做下这等错事,草民愿以死谢罪,只求皇上,严惩大皇子!!”
他越说越激动,直到最后,殿中只剩他悲怆的嗓音。
众人皆默,无话可说。
死寂之中,皇太极沉声道:“大皇子豪格,犯下大错,夺亲王爵,贬为庶人,着圈禁府中,无旨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