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明将1
四月十三，丰生的生辰。
在小宴前，小玉儿趁着他来请安，送了他一身衣裳。
丰生拿到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是她自己做的。
因为针脚很乱。
小玉儿做了许久，却还是差强人意。
但她丝毫没觉得有什么，厚脸皮道：“别感动，额娘不过做了三个月，扎了十个手指头而已。”
丰生看她隐隐有些期待被夸奖，顺着她的话道：“额娘，儿子真的好感动。额娘花了这么多心思，儿子怎么好意思穿。这件衣裳，儿子要给它供起来！”
小玉儿浅浅笑了。
真会说话。
其实就是做得不好，穿不出去而已。
前世她大学同学也是，家长给她买鞋，虽然感动，却从来都穿不出去。
“额娘明白的，这还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的。”
宝音走过来，奉上一个长盒。
“看看吧。”
她微微抬下巴，让他打开来。
丰生接过打开，里面放着一把小弓，做工精巧，有他一人高。
他有些惊喜的拿起来。
来回看了看。
伸手勾了勾弓弦，发出结实的一声闷响。
拿在身侧，丰生脸上是满溢的欢喜。
他还是第一次收到这种东西。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便去问了你阿玛，他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最想要的就是一张小弓。我便让人给你打了来，这弓不大，却应该能陪你一两年。”
丰生现在还没她一半高，拿着弓的样子却很正经。
弓不大，对成人来说就是玩意，可对丰生来说却很合适。
按道理说不该给几岁的孩子玩这个。
但丰生不完全是孩子。
虽不知道他身份是谁，可她想要给他一个快乐的童年。
也许是她没有，所以格外想让孩子们开心。
丰生高兴道：“多谢额娘，儿很喜欢。”
是真的开心，和之前完全不是一个语调。
小玉儿轻笑：“喜欢就好。”
母子俩说了一会儿话后，小玉儿让他先去和安排自己的事，让他午后过来。
将人送走，小玉儿起身去到书房。
计划突然中断，却并不代表她没有事做。
练完字后，宝音取来账本。
对过这个月的账后，小玉儿去到小厨房，做好东西后，提着去到崇政殿。
宫里并未有限制去前面，只是她不爱去。
……
崇政殿前有两排松树，台阶上是两个近人高的石亭，一为嘉量，一为日晷。
进到殿里，首先入目的就是阶上的皇位。
整个宫殿以朱红为底，点缀明黄之色，看着很是华贵，风格典雅却又热烈大胆。
李柱儿瞧见她来，远远的就小跑着过来。
“请福晋安。”他一个打千儿，礼数很周全。
“不必多礼。”
李柱儿起身，脸上的笑恭敬不失亲热，却又不谄媚。
“福晋今日来此，真是救了奴才们的命了。”
他这句话是庆幸，也是提醒小玉儿，皇太极心情不佳。
“嗯？怎么了吗？”
李柱儿轻声道：“刚刚韩大人来过，大汗在他离开后脸色不太好看。”
韩大人？
韩云，那个朝鲜人？
她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李柱儿给她打起帘子，小玉儿接过宝音手上的食盒，让她留下，自己走了进去。
皇太极坐在侧间的罗汉床上，乌漆的床上放着一张小几，上面摆着纸笔和奏折。
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有人进来，抬头一看是小玉儿，下意识松了眉头。
“你来了。”
起身去接她手里的东西。
小玉儿道：“想来看看你，便来了。”
她没有问皇太极为了什么不开心。
若是他想说，能说，自然会跟她说。
她打量了一下。
皇太极在的西偏殿安置成了书房，御案后是整墙的典籍。
光从窗外进来，烘得屋子里全是书香。
罗汉床靠着的墙上还挂了一幅字，上书：满招损，谦受益。
皇太极将食盒放在木几上，打开来。
里面是一碟子糕点和一盅汤。
小玉儿坐下，看着皇太极拿出来。
殿内伺候的宫人原想上前，皇太极一个摆手，让她们都退了出去。
走到门外，宫人们努力小心控制住表情。
她们一直都是在崇政殿处伺候。
之前虽听说过大汗宠爱东宫福晋，却从不知道两人之间竟是这样相处的。
连礼都不行，大汗还亲自去扶她。
众人中，艳羡有之，好奇有之，嫉妒更有之。
敏儿自从在崇政殿伺候，便一直幻想着哪天大汗能注意到她的美貌，将她收入宫中，从此拜托与人为奴的境遇。
只可恨她没有那些好看的衣裳和首饰，不然她肯定不输东宫福晋！
她的小心思小玉儿不知道。
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太在意。
皇太极受人觊觎，理所当然的事。
……
拿起一本奏折，她翻开来看了看。
皇太极正在喝汤。
“你来之前可用了？”
小玉儿点头，“因着鸡汤的味道好，便想着带一些给你尝尝。”
膳房里的和这是一锅的，味道一样，意义却不一样。
她亲手带来，是惦念他。
男人含笑道：“那我得尝尝，到底多好。”
对她翻奏折的动作没有任何想法。
后宫不得干政，本质上防的是外戚。
小玉儿的外家还远在科尔沁草原，不需要防。
他也不会防。
性命都给她了，还防这些？
……
小玉儿拿到的奏折是关于国内人口土地的。
仔细瞧了瞧，她忽然皱起了眉。
看不懂。
不是她习惯的阿拉伯数字，看着需要转个弯。
而且就算明白数字也不知道意义。
小玉儿忽然想到：我刚才对的账本，也是这样。
要不把阿拉伯数字教给皇太极？
思考着，放下，再拿起一本。
这本的内容是八旗兵的操练情况。
小玉儿算了算，去年九月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年了。
匆匆过了一眼，她又换了一本。
这上面什么都没写，单纯就是彩虹屁。
小玉儿从头看到尾，不禁笑了。
皇太极吃得差不多，凑过来看。
只看到名字，他就明白是谁呈上来的。
那个洛会，端会钻营这些不入眼的伎俩。
之前劝他选秀，现在也不思正业，每每呈上来的都是些无用之词。
若非他是乌拉那拉部的权贵，若非为了宽抚乌拉部，他定会将这人的职一削到底。
小玉儿戏谑的看他，轻扬眉尾，随便挑了一句读：“大金有陛下，是大金之幸，英明神武，功德千秋，得见君颜，臣死而无憾。臣愿为陛下脚下尘……”
还没读完，皇太极伸手抽走，无奈的看她一眼。
转移话题道：“今早用饭怎么样？”
皇太极要上朝，早膳和她是分开用的。
小玉儿没有抓着不放，顺着他的话道：“很好，膳房很用心。”
“那就好。”他看了小玉儿手上的玉串一眼，起身去拿了一个雕花木盒来，“这是我近几日得的一件，想着你应该喜欢便没让人收进库里。丰生生辰，都去贺他，反倒都忘了你。”
小玉儿打开，里面是一串翠绿的翡翠珠串。
取下手上的，戴在腕上试了试。
皇太极道：“你寻常都戴这串白玉的，之前送你的那串红玛瑙手串，为何不戴？你肤白，戴着比这白玉串好看。”
小玉儿嗔怪的看他一眼，“为什么不戴，郎君不知道吗？何必明知故问。”
戴起来是好看，就是每次都想到某些大白天不该想的事。
这下轮到皇太极笑她。
小玉儿取下翡翠手串，放回去盖上盖子，又戴上白玉串。
摸摸温热的珠子，她含笑道：“而且这串是郎君最开始送我的，习惯之后总舍不得摘下。”
男人浅浅的笑了。
“对了。”小玉儿道：“丰生早上来请安，我便将礼物给了他，他很喜欢郎君你选的。”
“那你的呢，他可喜欢？”
小玉儿轻笑，“喜欢倒是喜欢，穿不出去也是真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其他事学得都好，唯独针线，总是不好。”
“人各有所长，而且你的手艺还行的。”皇太极说着摆弄了一下腰间的荷包，“我一直戴的这个荷包，也没人说半句不好。”
小玉儿含笑看他。
眼神看着那个荷包逐渐变得柔软。
还是她第一次做给他的那个，从贝勒府到汗王宫，戴了四年，边角已经磨起毛边。
里面装着的，是他们成婚那日的发结。
小玉儿回想起成婚那日。
昏昏的床帐之内，整个眼中都是一片红色。
暧昧的气息，帐中升起的温度。
床帐之内，皇太极拆下她的发髻后，小心的剪了一些，并着他的，打了两个结。
——结发为夫妻，小玉儿，我是你的男人。
回想起来，她还是会忍不住害羞。
……
脑中一切不过一闪而过，她道：“其实我也有礼给郎君。”
皇太极有些惊喜的看她。
小玉儿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天青色的荷包，放到木几上。
轻声道：“祝贺郎君和我一起成为父母。”
爱你的人永远都会将你记在心上。
小玉儿和皇太极没商量过，却不约而同的都给对方准备了礼物。
男人拿了过来，嘴角忍不住翘起。
立刻就取下身上的那个，将之套在了里面。
一来一回的，他的心情彻底好了起来。
又聊了一会儿之后，皇太极主动说起了上早的事。
“朝鲜有明将，叫毛文龙，屡屡作乱于大金与朝鲜的边线。”
小玉儿安静听着。
“去岁的时候，大金对朝鲜用兵，打得他们落花流水，那毛文龙一点动静都没有。龟缩一处，冷眼旁观。”
“如今看到朝鲜倒向大金，便开始作乱。这次来信，毛文龙暗中派兵，将过界的路炸毁。朝鲜王子一行因此滞行。”
小玉儿道：“郎君是怎么打算的？”
皇太极道：“暂时还没想到办法，毛文龙所在之地，易守难攻，且八旗兵不善水上作战，想要将他灭掉，极难。”
沉吟一会儿后，小玉儿问道：“郎君可知明朝内部情况？”
皇太极道：“略知一二。”
“郎君不妨派人去查查，应该会有惊喜。”
“就像一棵大树，从外面砍需要许多下，可从内里，只需要一只虫子。”
一个王朝的腐朽，往往是从内里开始的。
历朝历代，从来都是如此。
她也曾想过，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不打仗。
可是不行。
后金已经成立，就像猛虎已经长成。
一山不容二虎，中原之主自然不可能有两个。
两个国家如同两头老虎，争夺领地是天然的诉求。
她控制不了任何一个，想要减轻战争的影响，唯一的办法是加速进程，缩短时间。
皇太极听明白她的意思，颔首道：“我知晓了。”
小玉儿转而提起其他话题，“郎君，前两年的那个夷人，不知道现在在何处？”
“在造武器的工坊里。”男人问她：“为何突然问起那人？”
小玉儿道：“上次的土豆是个好东西，我想……”
他或许会知道其他好东西。
突然，她顿住了，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出来。
这句话能不能说？
她不知道。
皇太极听了一半，疑惑看她。
小玉儿改口道：“就是单纯想见见，听说夷人的头发是红的，眼睛是绿的。”
男人轻轻笑了，眼中闪过思索，“那好，哪天我带你去见那人。”
小玉儿眨了眨眼，点头笑应。
呆了一会儿，小玉儿起身离开。
临走前道：“晚上记得来，你来丰生会很开心的。”
那个孩子每次见过他都能欢喜几天。
皇太极道：“放心，今日之事不多，处理完我便过去。”
“那我走了，一会儿来用饭，我给你做排骨。”
皇太极嗯了一声，看她远远的走了才回到殿内。
“李柱儿。”
“唉，大汗您吩咐。”
“将韩云召来。”
李柱儿低头道：“奴才这就去。”
……
一炷香后，韩云匆匆而来。
行礼后，他站起身略微疑惑的问：“大汗，不知匆匆召臣，有何要事？”
皇太极坐在御案后，让人给他赐坐。
等他坐下后才道：“朝鲜明将一事，朕有事交予你。”
“大汗请说。”
“你为接应，让韩义去查查毛文龙。不管什么，一五一十的查清楚。”
这事并不简单，韩义虽和朝鲜朝中之人有联系，却也不是能直接接触毛文龙的身份。
“此事艰巨，可能办到？”
韩云道：“臣相信，臣弟愿勉力一试。”
“那便好，需要的人手和钱财不用担心，自有朕。”
“多谢大汗！”
皇太极道：“既如此，便退下吧。”
韩云低头，躬身出去了。
……
另一边，小玉儿在回去的路上突发奇想，绕道去了后花园。
只是刚一进去，她就听见了猫叫声。
一抬头，一个狸花站在墙头，琥珀色的眼中瞳孔缩成一线，冷冷的盯着她。
小玉儿心里一凛，莫名有一股燥意。
几乎瞬间，她转身就走，却没想到那猫扑上来，落在她的肩头。
宝音大惊，伸手想要将它赶下去。
小玉儿连忙抬手制止。
猫毛蹭在她脸颊边，带着阳光的味道，可她却不觉得开心。
反而有些莫名奇妙。
她从来不是猫狗喜欢的体质，如何今日能得偏爱。
轻轻伸手，将猫抱下来。
掐着它的两边腋下，小玉儿和猫对上了眼神。
她眨了眨眼，明明想将它放走，手却在下一刻将之抱在了怀里。
低下头，她再次和猫对上眼。
幽如深渊，墨如黑夜，让人见之心慌。
忽然，福至心灵。
她明白了什么，有些恭敬的问道：“这样抱可以吗？”
狸花的回应是将头放在她手臂上。
——想来是满意的。
小玉儿的脸色有些僵。
偏头对宝音说：“我们回去。”
……
回去后，狸花猫从她怀里跳了下来，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
白仓嬷嬷有些奇怪，问道：“这是从哪来的？”
小玉儿掀起嘴角道：“从天上下来的。”
嬷嬷有些不明，转头看向宝音。
宝音道：“是从墙头上直直跳到福晋肩上的。”
嬷嬷心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却不知，小玉儿的话是字面意思。
还真是天上来的，不过不是猫，是神。
对视的一瞬间，她突然回想起了那天的梦。
同时心里隐隐有感。
于是很快反应过来。
——这是那位的分身。
不然她都不会将猫带回来。
-
猫的出现，是因为神无暇顾忌她的行动，之前神略微错开了眼，她便弄出这么多事，平白给祂找了许多麻烦。
于是便抽出一缕元神，专门盯她。
根据她的表现，给予惩罚。
当然，若是她安分，自然无事。
午后，皇太极来用饭，却丝毫没有察觉不对。
那只猫在他面前，好像真就是一只猫一样。
小玉儿纳罕，心里有些猜测。
……
小玉儿得了只毛皮顺亮的猫的消息很快传到宫里各处。
马喀塔听闻，吵着闹着要去看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