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院子
小玉儿这一睡从天亮睡到天黑，等她情绪平静下来才发现殿内已经点上灯。
皇太极屏退众人，自己抱着小玉儿安慰了许久，就像是抱孩子一样，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两人脸靠着脸，皇太极轻声道：“怎么了，你跟我说说？”
“……我做梦，梦到孩子没了，我叫人，却一个人都没有，孩子就在我的怀里没了。”小玉儿闭上眼，轻声说道，嗓音里还带着一些疲惫。
皇太极闻言心疼的看她，抵着她的额头，宽慰她，“没事的，孩子们不都没事吗？放心好了。”
小玉儿蹭了蹭他，轻声道：“我是担心肚子里这个。我身体这么弱，若是带着孩子也孱弱怎么办？”
红楼梦中的黛玉时常吃药，是个羸弱的，最后不过情伤就咳血而死。
她不想孩子因为她变得虚弱。
皇太极伸手搭在她颈后，抚了抚道：“别担心，我在呢。”
“……若是你担心，那我们就不要这个孩子好不好，等你身体好。”
孩子若是没了，可以再有。
可她没了，这世上便再也没有小玉儿这个人。
小玉儿睁开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这个想法她在知道消息后就有了，也因此梦里孩子才会问她是不是不要他。
可她没想到，皇太极竟然会主动提出来。
身为古人，他却给了她最大的好，退让至此。
小玉儿摇头，她纠结之后，还是决定生下来。
轻声道：“我……生下来吧，我们的孩子我舍不得。”
皇太极叹了一声，轻轻的亲她几下。
“那我多给你安排几个太医。”
“嗯。”
她眨了眨眼，睫毛扇在男人脸上，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皇太极心里放松许多。
“饿了吗？我让她们摆饭？”
小玉儿点了点头。
她睡了一觉，明明没做什么，却饿得很快。
坐在饭桌前，她吃了些后开始走神。
原本她是打算皇太极回来便将牛痘的事告诉他的，如今这一出只能将之搁置了。
男人给她盛了一碗鸡汤放在手边。
她回神，端起来喝了一口。
味道很好，喝下去肚里也是暖暖的。
她孕前期的胃口一般都好。
……
用完饭，她在屋子里走了走。
太医给她开了摄魂汤的方子，宝音熬好之后给她端了上来。
看着黑乎乎的药，小玉儿紧抿住嘴。
摸了摸碗边，不算太烫，端起来，一饮而尽。
咽下后，苦味自舌根泛了起来，整个嘴里都是苦的。
皇太极拿一颗蜜饯塞在她嘴里。
小玉儿皱眉，太甜和太苦她都不喜欢，这颗蜜饯甜到发腻。
她有些不开心道：“郎君，太甜了。”
皇太极不明，她这处送来的都是酸甜口的，很甜吗？
自己尝了一颗，他发现确实很甜。
想了想，给她倒了杯蜜水递到手边。
小玉儿许久没喝这东西了。
出事后换成了正常的茶水，生了丰生之后变成药茶，去年受伤之后变成药。
有段时间她药喝得多，感觉整个屋子里都是苦涩的药味。
……
接过来清了清口，才算是把苦味压了下去。
又走了一会儿消食后，小玉儿才准备洗漱休息。
皇太极一时有些踌躇，心中担心她又被魇到，可总也不能让她不睡。
心里甚是纠结。
小玉儿看出他的不安，没有说什么，上前拉起他，两个人躺到床上。
男人睁着眼睡不着，小玉儿闭着眼也睡不着。
沉默许久，她突然开口道：“我醒不来，另有原因，非人力可控。郎君别担心，以后都不会的。”
只要她以后安分，不将超出这个时代的东西拿出来。
皇太极搂着她的手僵住，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非人力可控，也就是说……
侧过身将她搂在怀里，良久，他嗯了一声。
他心中诸多猜测。
是因为泄露天机，让他知晓了许多事？
还是因为……大玉儿？！
难道是因为那人又死了一次，所以连累小玉儿吗？
……
第二日，皇太极带着李柱儿，两人去到了宫外一处小院。
这个一进院子外，守着的都是他的心腹，特意选的人。
还没进去，他先是询问了昨日里面那人的情况。
知道没有事后，紧皱起眉头。
思考一会儿，抬步进去。
——大玉儿或许会知道什么。
院子里空荡荡的，仅有的几间屋子都简陋的可怕。
走进院子里，皇太极由人引着找到了大玉儿。
她在正房。
被关了两年，她的精神头变得很差，皇太极进去的时候，她正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猛地有人进来，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已经许久没人和她说话，周围守着的人都不搭理她，说什么他们都不听，久了她就发现，守内院之人都是聋子。
他们靠着手说话，根本听不见她说的话。
身边也没有伺候的人，在她出事后，几个侍女都各寻出路，她身边一个人都没留下。
这会儿感知到来人，有些惊喜的回头。
看清是皇太极，心里激动又开心，忙起身扑了过去。
“大汗，大汗！你是来放我出去的吗？”
“大汗！”
皇太极偏过身子，避开她。
李柱儿一个眼神，身后的侍卫会意将之控制住。
皇太极端正坐在椅子上，面色冷肃。
“你想出去？”
大玉儿连连点头。
这会儿她冷静了些，也明白男人并不是来放她走的。
可她想离开这，特别想。
孤独快逼死她了。
在这她跟死了没有任何区别，不过苟延残喘。
皇太极面无表情，诱导道：“想出去，总要有能打动朕的东西，不然凭着你通奸的恶名，将你放出去，对多尔衮是个侮辱。”
他没有说大玉儿于世人眼中已死。
对大玉儿而言，她不过是犯了错，只是因为大汗不想放她，所以被关了起来。
却没想到对皇太极来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让她活下来，只是为了小玉儿，所以留她好好活着。
大玉儿跪在地上，听见他的话，顿住了。
她有什么能打动皇太极的东西？
垂下眸子，想了许久。
她心里有一个答案，却不想只换放她出去。
不划算。
大玉儿冷静道：“我倒是知道一个足以打动大汗的东西，只是大汗还需要答应我一些事才行。”
皇太极道：“你先说是什么，朕再决定要不要答应你。”
“让人不怕天花的法子。”大玉儿抬首扬眉，说得掷地有声。
玄烨的种痘法，虽会死一些人，却也无伤大雅。
此话一出，屋内陷入沉默。
皇太极原想试探她是否知道小玉儿的事，却没想到收获一个惊喜。
天花肆虐，让他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出兵要避开易出天花的时节不说，就连打仗也最好是要出过花的人。
便是他的诸多兄弟里，也少有出过花，无惧天花之人。
若是真有法子，那便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给她好吃好喝供着。
他当即道：“你要什么？”
“我要入宫！”
她和多尔衮之间已经回不去了，那就只能是一条道走到黑，她至少要抓住一样。
皇太极立刻道：“不行！”
他答应过小玉儿的。
“换其他的。”
“我的条件就是这，不会变，大汗自己考虑。”
皇太极冷笑，“你说的是否为真还不可知，凭你一句话，就像入汗宫？”
大玉儿见他不信，也没有说让他去试试。
因为一试，法子就给了出去。
她强撑着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大汗可以不信我，但若是等到天花夺去国中百姓性命的时候，希望大汗不要后悔。”
如此算是谈崩了。
空气里忽然沉静，片刻后，皇太极冷冷的笑了。
“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和朕谈条件？”
大玉儿心里忽然一坠。
皇太极幽幽道：“再给你一次机会，换个条件。不然，你就没提条件的机会了。”
大玉儿：“……我只有那个条件。”
换成其他条件，没有意义！
如果只是出去，多尔衮没原谅她，她无处可去！
做一个富贵闲人，她不甘心！
皇太极哼了一声，起身，甩手大步离去。
出去后，站在门口，他冷声道：“李柱儿，去选两个嘴严实的，不管用什么法子，把她的嘴给我撬开，只有一点，不要伤及她的性命。”
折磨人却让人不死的法子多了去。
“是！”
……
只是他没想到，大玉儿的嘴这么硬，一连十日，没一点消息。
李柱儿每日都向他回禀，却都没有进展。
崇政殿，他思索许久。
要不要答应她？
这个念头冒了出来。
一边是国中臣民的性命，一边是他的承诺。
按理说不该纠结，可一想到小玉儿前几日的样子，他便开始犹豫。
此事的解法很简单，换个身份进宫便是，等到套出法子，便再将她关起来。
可有一个问题是，进宫的话，小玉儿就知道那人还活着。
她们二人之间有仇，他将小玉儿的仇人带进宫里，她肯定会不高兴。
而且他处死大玉儿的消息人尽皆知。
这会儿弄出这样的事，岂不是自打脸。
小玉儿知道，会不会对他失望？
……
沉思许久，他还是起身，去到小玉儿宫里。
既然瞒着不行，那就和她商量。
总归是要让她知道，不管后面大玉儿进不进宫。
初春时节，小玉儿宫里褪去了冬日里的雪白，红墙绿瓦，宫中的的石榴也发了新芽，一派生机勃勃之象。
她坐在廊下的躺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
皇太极来得比往日早，她有些奇怪。
起身去迎，男人顺手牵过她，两人往屋里走。
“都退下，我与福晋有话要说。”
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他们坐到侧间。
皇太极闭着嘴，心里翻来覆去地想怎么开口。
小玉儿静静等着。
难开口的事不能催。
“大玉儿……”
刚起了一个头，小玉儿便猜到他要说什么。
“她……没死。”有些艰难的说出这个消息，他眼神躲闪不敢看她。
小玉儿道：“所以？”
她没有发脾气，只是很平静的问。
皇太极微微诧异看她，觉得她太平静了。
不由问道：“你知道？”
小玉儿没有回答，只是抬眼看他。
如此，便是承认。
他不禁松了一口气，心里虽有些复杂，却霎时轻松了下来。
“你那日离魂，我担心是因为她在背后做了什么，便去瞧了瞧。只是没想到她以一个法子为要挟，想要进宫。”
小玉儿明了道：“肯定是特别重要的法子，所以郎君才来找我吧。”
她太聪明，也太会站在他的角度想问题。
皇太极说着，心里有些愧疚。
“是，我想先答应她的条件，在宫里辟一间房，套出来法子后再将人关起来。但我担心你不开心，便来同你商量，现在想来，算了吧。”
是他着急了，多等些时日未尝不会得到他想要的。
“没事的，郎君先跟我说说，她藏着的是什么法子？”
皇太极道：“据她所说，可以让人不惧天花。”
小玉儿诡异的沉默住。
她想她知道大玉儿的法子是什么——人痘法。
比牛痘法的死亡率高，却也能起到作用。
以毒攻毒而已。
为了这个就让仇人住进来，她可不愿意。
皇太极注意到她的沉默，心里若有所思。
心里组织了一下措辞，小玉儿轻笑道：“我也有个法子。”
皇太极看她。
“只要出过花不就不怕了吗？”
她这句话没有任何不该说的。
完全是在陈述事实。
只是并着之前的那句话和她意味深长的眼神，皇太极想明白了她在点他。
皱起眉头，他试探道：“你是说大玉儿的法子是靠将人染上天花？那如何能行？”
“如何不行？”小玉儿反驳他，“并不是所有出过天花的都死了，那些病得轻的不就活下来了。”
她没有往下说，点到为止。
这事并非是她提出来，她所说的也仅是一些事实，想来算不到她头上。
皇太极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顿时有种被愚弄的愤怒。
为了这么个没用的法子，他居然还顶着毁掉誓言，让小玉儿不开心的风险来找了小玉儿！
皇太极心里认为这就是一个极其荒唐的法子。
用让人去送死的法子是为了让他们不死？
任谁听都是荒诞之言。
他不懂什么病毒，也不懂什么记忆免疫细胞，所以不知道预防免疫这回事。
天花于他堪比洪水猛兽，让人患上天花岂不是白白送人去死。
皇太极本质上还是一个古代人，对这种事完全接受无能。
小玉儿也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才想直接交给他无害的牛痘法。
牛痘和天花同属正痘病毒科，感染了其中一个自然对另一个免疫。
与天花不同，牛痘于人体几乎无害。
若是她可以告诉皇太极，那就好了。
可惜她不能。
她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在孩子们身上用牛痘的法子。
小玉儿想，若是哪天迫不得已，或是她活够了，就将牛痘法说出来。
算是她留下的遗产。
皇太极没有怀疑小玉儿的话。
一来是因为天花确实无药可治，东晋时便有天花的记载，但千余年的时间里都没有找到有效的药。
二来是因为他相信小玉儿，小玉儿虽然记仇，却很明事理，有大局观，不会为一己私欲而置千千万万人的性命于不顾。而且，她对大金的用心他全都记在心里，她的功劳，他也清清楚楚。
为了不引人注目，小玉儿都不让他往外宣扬土豆一事，说是太张扬，因此仅有一个庄子管事知晓。
土豆端上了国中百万人的饭桌，却无人知晓她的功劳。
她看重的，从来都是他。
他明白，而这也是他会来找小玉儿的原因。
她曾说过，与她有关的事都要让她知道。
男人坐在那生了一会儿闷气。
心道：真真是平白浪费时间。
小玉儿没有管他，等到时间差不多后摆上饭，将他拉过去坐下。
“用饭吧。”
……
皇太极会不会用这个法子？
很难说。
但大概率是不会的。
就像投资，没投之前资产存着不变，可投了之后有可能血本无归。
而这却不是钱，而是以性命作赌。
既然如此，为何要开始？
现在的情形，从有天花开始便是如此。
缘何要去冒险。
……
另一边，大玉儿还不知道小玉儿给她把底子都掀了，还在期待着皇太极向她低头。
皇太极的性格如何她是知道的。
若是能解决天花一事，纳一个人也没有关系。
可她一连等了多日，都没有听见回响，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
就连之前折磨她的人都撤走了。
大玉儿思来想去，最后无可奈何地、挫败地明白，应该是小玉儿。
只有她，也只有可能是她。
她再度回到了从前无人问津的状态。
一年一年，一岁一岁，渐渐的连时间的感知都变得麻木。
直到多年后，小玉儿推开小院的门。
自然，这也是多年以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