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请安
就这么一直坐到晚上,小玉儿终于等来了皇太极。
难得的是,小玉儿有些紧张。
男人身上的金银配饰碰撞,叮叮的声音荡在房间里,像是湖面上投下的石子,在她心里荡出点点波纹。烛火轻轻摇动,跳跃的火光透在男人穿着的绣金红靴上,闪出晶莹的光。透过红盖头,她看见那人朝她缓缓走来,手上拿着一杆小秤。
屋子里点着许多蜡烛,微黄的灯光照在满是红绸的房间,像是被蒙上一层纱布,朦朦胧胧。男人的手修长润泽,在朦胧的烛光中,如同上好的玉石,拿着秤的动作,也显得格外勾人。
小玉儿缓缓地屏住了呼吸,低垂着眼眸,静静地等着。
礼仪嬷嬷高声道:“请新郎掀盖头!”温和慈祥的声音落在耳边,下一刻,小玉儿的眼前豁然开朗。
一块红布被高高挑飞,霎时间一片红光涌入她眼中。小玉儿徐徐抬眼,看向皇太极。
他今日穿了一袭绣金开襟婚服,腰间束着白玉镶金的腰带,腰带上悬着一串白玉,油润清透,如同他的双手。
这一身红婚服将他衬得极好看,燕燕君子,如玉如琢。
他本身就有着一股子贵气,今天这衣服,显得他贵气的同时,也让他有了一股子清冷感。虽身着红衣,却不似凡间客。
小玉儿看得痴了,却不知,皇太极也是同样。
掀开盖头的那一刻,所有的光芒仿佛都聚在她身上。小玉儿今日穿戴着一黄金凤冠,点缀珠玉,本该是华贵不已的装饰,却没有喧宾夺主,而是锦上添花。
冰肌玉骨,唇红如枣,靡颜腻理,比之之前,多了一分娇媚。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眉目潋滟,睁着一双丹凤眼,眸子还是如初见那日澈然,昏黄的烛火下,双瞳剪水,像是小猫眼睛般,亮晶晶的看着他,眼中情意远比美貌动人。
旁边众人也是美得惊呆了,她们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侧福晋,没想到竟是这般人物。
众人呆愣间,却听旁边礼仪嬷嬷扬声贺喜:“称心如意!百年好合!”
皆是猛地惊醒。
小玉儿低头羞涩一笑。
“还请二位起身,共饮交杯酒!”
皇太极伸手扶她起来,两人在礼仪嬷嬷的主持下,坐到了桌旁。
两人对坐,她抬眼望去。
这一刻,她看清了皇太极的神情。他端坐着,含笑温柔地看着她。柔和的烛光下,小玉儿竟觉得皇太极真切地爱着她。
她不知何时放松了眉目,笑意盈盈,大大方方的看了过去。
身边人给他们倒上酒。
两人在嬷嬷的指示下,共同举杯。
手臂交缠,面容相近。她感受到从男人身上传来的体温,也感受到他呼出的鼻息,温热不已,和烛光一起,交织出暧昧的氛围,让她脸红耳赤。
她垂眸,清晰的看见了皇太极的眉目,他眼睫极长,如鸦羽般漆黑,整齐的排列着,勾勒出他上挑的眼尾,宛若一笔浓墨。
太近了。
小玉儿不由舔了舔唇,却不知这一动作就是一种无声的勾引,顷刻间勾住了男人的视线。
之后的事,小玉儿就记不清楚了,她酒量不好,合衾酒又是烈酒。一杯下去,就变得晕晕乎乎的。
男人夹起子孙饽饽,送到她嘴边,小玉儿乖巧的吃了。
随后就愣愣的坐在那,其他人疑惑的探头看她,心想这位福晋怎么不动呢?
还是白仓嬷嬷上前提醒:“格格,该喂贝勒爷吃长寿面了。”
“喔喔。”小玉儿呆呆地眨了眨眼,像是猫似的一顿一顿的点了点头。
小玉儿自觉神智清醒,却转头就忘。嬷嬷不得已又重新提醒了一遍。
全程皇太极都没有出声,而是支着脑袋,兴味盎然的注视着她。
前日,他是想多看看她这一面的,但时候太晚,他想让她多歇歇,就没有多耽搁。现在有机会,得多看看补回来。
小玉儿这遍记着了,端起碗专注的夹起一小根,送到他嘴边。
皇太极含笑吃了,全程盯着她可爱的模样移不开眼。
礼仪嬷嬷还从没见过这么短的一根面,但人四贝勒不在意,她也就不多话。
扬声喜庆道:“早生贵子,长命百岁!”
这一声仿佛落幕的前响。
不多一会儿,房内只剩下小玉儿和皇太极两人。
小玉儿呆呆地坐在原处,自以为脑子还清晰,但其实就跟开了零点零零零五倍速一样。人都退出去快一盏茶时间了,她才反应过来。
“人呢?”
男人失笑,凑近。两人之间几乎鼻尖对鼻尖,温热的气息落到她唇上,带起一阵酥麻。她柔柔的抬眼看他,好似不明白为什么这人要靠得这么近。
皇太极轻笑,“还认得我是谁吗?”
她偏过头,甜甜一笑,“知道,皇太极,我男人!”
这句话就像是火药,炸得男人理智全无。
俯身将她一把抱起。
远处,一处人家户中才有人顶着夜色归家,腹中饥饿不已。掏出锅,架起火,淘米加水,热气蒸腾之下,得了一锅香喷喷的白米饭。狼吞虎咽的吃下后,饱腹而眠。
第二日,不过五鼓天,小玉儿就被人强行拉起来。
她迷糊得不行,脑子里就像是浆糊一样。瞧见是白仓嬷嬷,整个人都不好了。“嬷嬷,让我再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但嬷嬷冷石心肠,硬是带着人将她拽了起来。
“格格,该起身收拾了,一会儿还要去请安呢。”
说到请安,小玉儿脑子里的弦勾了起来。拍了拍脸,强制让自己变得清醒。
但坐到梳妆台前,她又开始犯困了。
但这也情有可原。任谁连着两天凌晨四点起,都会是她这个样子。
皇太极听见动静,走进内室。他已经收拾好了,只是因着想让她多睡一会儿,便没让她一起起来。这会子瞧见嬷嬷撑着她的头都要叫醒她,忍不住皱眉。
走过去,替代白仓嬷嬷,他站在一旁支住她的脑袋,让她眯一会。
男人的手宽大,带着比女子炙热的体温,小玉儿轻易的察觉到了不同。这会子她脑子已经醒了,没有睁眼就已经猜到是谁。
脸无意识的蹭了蹭,皇太极感受到手边柔软的脸颊肉,抿了抿唇,视线也变得飘移不定,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小玉儿就着他的手,安心的睡了一会儿。等到差不多天亮的时候,两人起身往汗王宫去。
小玉儿穿着一身檀色旗袍,似红非红的颜色落在身上只觉肤白胜雪。简单盘起长发,带上珠钗,柳眉星眼,袅袅婷婷,不似昨日华贵,多了几分清冷与素雅。
皇太极也是不差,一袭月白长袍,暗绣金纹,宛若将天边那片云彩穿在了身上,如云如雾,缕缕灿阳。
君当如兰,幽谷长风。
——
今天这次本质上是去认亲,哲哲作为大福晋,自然也要出席,一大早的也起身了。
三人在四贝勒府门前相遇。
看着两人携手而来,其其格露出欣慰的笑,只是眼中,还是有些许落寞。
小玉儿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察觉到哲哲神色不对,便不着痕迹的和皇太极不那么亲近。
男人有些不明所以,但小玉儿一个眼神他也懂了。
虽然对哲哲不是爱情,但到底相伴多年,且他也不愿她们之间生出嫌疑,也就配合着离远一些。
哲哲:“……”
她又不是瞎的。
心里这么说,脸上却不禁笑了。
知道自己被人放在心上,总是会开心些。
小玉儿快步上前,挽住了哲哲的胳膊。“姐姐昨日可好好休息了?操办几日,累了吧。”
哲哲摇头:“没事的,都是做惯的事,而且替你办,我心里开心。”
小玉儿抿唇一笑。
皇太极走过来,对着小玉儿轻声道:“今日不过请安,不必太过拘谨。”
继而看着哲哲道:“劳烦你多日了,今日回来,好好歇歇吧。”
两人答应下来。
随后,三人动身。皇太极骑马走在前面,她们两个女眷坐马车跟在后面。
很快,天大亮,晨起的人来来往往的,挑着扁担走在路上。
到了汗王宫,门口站着许多人,都是各位阿哥及家眷。其中以大贝勒代善为先。在他身后,站着一个眼神不善的女子,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们。
小玉儿这才想起,之前那个叶赫氏侧福晋还有个姐姐,是代善的继福晋。
这是来找场子来了?
皇太极翻身下马,走上前去。
“八哥!”几个比他小的弟弟打招呼。
“嗯”
代善:“来了?走吧,今日父汗一早就醒了。”
莽古尔泰:“怎么今日来得这么晚,都等了你有一会儿了。”
“今日不过寻常时候,怎得就晚了?”皇太极淡淡道。
阿哥们笑,没有在意。
哲哲和小玉儿下车,几位福晋走上前围着,多是之前认识的人,七嘴八舌的也就说起话来。
“今日新妇初见,父汗特意让我们出来迎接。”
“你们之前说新妇是个貌美的,我还不信,谁知真是个顶顶好看的人儿。”说话的这位是六阿哥塔拜的福晋,前几日因着家中孩童生病,便没能参加婚礼。
“可不是,不过今日穿得素了些,不如昨日好看。”
小玉儿矜持一笑,没有说话。
视线瞟到那位叶赫继福晋身上。她全程没个笑脸,却也没有开腔说些扫兴的话。
看来还是有些脑子的。
哲哲:“诸位可别说她了,快快往里进吧,贝勒爷他们都走了,外头冷,吹得耳朵都红了。”
“也是也是,快些进去吧。”
“走吧走吧。”
说着,一行人往里进。
皇太极落后半步,站在宫门口,见她们进来才扭头跟上。
到了正殿,各自散开。
努尔哈赤和阿巴亥大妃端坐于正首。
皇太极领着小玉儿躬身行礼。
旁边侍女端上茶水。
小玉儿接过,将茶水递过去,“父汗请用茶。”
努尔哈赤见这一对璧人,很是高兴,大喜。接过茶,喝了一口后,叮嘱道:“日后要夫妻和美,若是皇太极以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管来找我,父汗替你教训他!”
小玉儿会心一笑,没有忸怩,大方的应承下来。
众人皆笑
再然后就是大妃。
小玉儿奉上茶,趁机多看了她几眼。”母亲请喝茶。”
这无疑是个貌美至极的人,虽年过三十,却仍是风情万种。
她瞧了一会后垂下了眼睫,控制在正常范围内,不让人生疑。
大妃用了茶,老生常谈道:“今后第一大事,是要绵延子嗣,为四贝勒开枝散叶。四贝勒膝下这么多年,竟只有乌拉那拉氏的两个孩子。你们该多努努力才是。”
小玉儿挂上专业的营业笑,道:“母亲说得是。”
敬完两位,剩下的人由皇太极带着她认人。
努尔哈赤的子侄多,娶亲的也多。等到小玉儿一一将人认完,时间已经临近午时。
侍女上前禀报说膳已备好。
“走吧,去用膳。”努尔哈赤率先起身。所有人紧随其后,四五十人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慢慢走到寻常摆宴的地方。
皇太极三人落后几步,走在最后。
男人抚着小玉儿的手,关切问道:“可还好,你早上都没来得及用东西,可是饿极了?”刚才他就注意到小玉儿脸色有些不对,微微泛白,好似有些不舒服。
小玉儿点头,却没说话。
是这个原因,也不全是这个原因。光天化日,她总不能大大咧咧的说自己腰疼吧。
其其格走上前,猜出是为什么。挑眉一笑,将人拉到自己身边。“贝勒爷别担心,有我在呢,放心吧。”
皇太极扬起眉尾,没说什么。
用过饭,哲哲和小玉儿一起坐上马车。皇太极还有事情处理,便先行离开。回去的路上,其其格憋不住坏,戏谑道:“怎么,腰疼?”
小玉儿脸上浮起一丝薄红,嗔怪地看着她,“姐姐,正经点!”
哲哲笑,轻哼:“这有什么不正经的?”
“……”
她真不知道说啥好。
小玉儿羞窘不已,歪过头不看她。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哲哲放轻语调,“你和贝勒爷相处得好,是好事。我虽也盼着你有子嗣,却也知道那是随缘的事。今日大妃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免得缘分未到,反倒伤了心神。”
她之所以说这些,就是担心小玉儿被那些话给困住,就像她前两年一样。
迟迟未有子嗣对女子来说是件顶天的大事,没孩子,就挺不直腰板。
哲哲深受其害,现在想起来那些时日,都觉得甚是难熬。心中忧虑太甚,夜夜无法安眠。睡在床上,自责和无力感侵袭而来,她有自己的高傲,不愿让人知晓不安,因此常深夜背着人默默流泪。
她是个无能的,自己办不好事不说还连累小玉儿。
哲哲想:如果小玉儿同她一样,生不出孩子,她更要护着。不能让那些污言秽语落进她耳中,不能让她像自己那样,受尽苦楚。
小玉儿听懂了她的话,挽住哲哲,靠在她肩头,轻声道:“我明白的,姐姐,别担心。”
眼神向下一瞥,看向她的小腹。
应该是迁都之后?她的大侄女就会出现了吧。
早些来吧,早些来吧。
小玉儿心里祈祷。看着哲哲这么神伤,她诚心希望上天能给姐姐希望。
在所有人忽略的另一边,发生了一件大事——大玉儿格格掉粪坑里了!
小玉儿她们从汗王宫回府的时候,大玉儿已经在洗澡桶里泡了三四个时辰了。
大玉儿恨恨地搓洗着身上,就算搓破皮了也不肯停下。
她边洗边流泪,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是她?
心中涌起绝望,小玉儿已经嫁过去了,她怎么办?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她猛地砸水,溅起一地水花。
大玉儿今早是被一阵臭味给熏醒的。
因为是被打晕而不是下药,所以她凌晨就醒了。发现自己在哪时,她心中犹如晴天霹雳。
她怎么会在这?!
慌乱之下,她顾不得许多,只能趁着夜色赶紧回去。
然后一直洗到现在。
大玉儿无力的靠在桶边,泪水如同开了闸。
这一次,她不仅没有成功,反倒自食其果。就连事情的缘由,她都不敢跟吴克善说,只能含糊其辞,也因此府中有了大玉儿掉进粪坑的说法。
小玉儿——!
那个贱人!
她一定,会将一切都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