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兆木是乌山上一枝独秀的桃花精。
具体可以追溯到众神还没湮灭那会儿，天上某个神仙不知发了什么疯，将一颗寿桃丢在了乌山上随意生长。既然是寿桃，总有那么一点灵性，风吹雨打间，还是那副脆生生的样子，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一样。后来神庭湮灭，古神曳影化分shen为上仙，在六万年的那场天地浩劫里，带领着众仙以身平灵漩。兆木运道好，正好一滴古神精血滴在寿桃上，为他开了修行路。
等他生了灵智，一只妖在乌山上默默无闻的修行。山中无岁月，兆木就这么不识人间烟火地在山上修炼了两千多年，后来实在抵不住好奇，跑到凡间去体验红尘，凭着一马当先的美貌，撩动了好大一池春水，最后在人类及其主动的追求下看破红尘，灰溜溜回到了乌山继续当他的桃花精。
如此又过了两千多年，凡间风云变幻，朝代更迭，烽火四起。每逢乱世，恶妖得了滋养，愈加猖狂。某一日乌山山脚下与世无争的村落就来了只自命不凡的小蛇，半个月之内捕食好几个人类，闹的人心惶惶，整个乌山的小精怪们没个消停日子。他实在看不上去了，想着自己好歹四三千年的修为，纵然只是棵树，不善拳脚，要赶一只妖还是能做到的。于是在那恶妖又一次捕食的时候，跳出来坏了人家的好事。
事实证明，人有百种，妖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两只妖面对面，彼此用言语先互相深切问候一番，再手脚招呼一下，那恶妖觉着情势不好，不讲武德，喊来了帮手。
原来那恶妖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因着是孪生兄弟，气息十分接近，平时分开出来捕猎，兆木这才以为只有一只妖作乱。结果哥哥感应到弟弟的呼救前来救场，可怜兆木一棵桃树，纵然修为高深，也抵不住孪生兄弟默契十足的配合，苦不堪言，且战且退，后来咬着牙舍命相拼，才终于打死了弟弟重伤哥哥，逃出生天。
他也没讨到什么好，伤了根本，只好就近找了坐山头，变出本体，沉眠疗伤。
这一睡就是三百多年。
人世又是一番风云变换。他睁开眼时，看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颤颤巍巍地爬在自己的枝干上要折他的桃花，望下一瞅，地上已经躺了好几枝断枝。兆木一棵木头心，很是心疼。
但同时又带了点稀奇，他沉眠时不知自己会睡多久，以防万一，放了一个小术法，就是为了防止有人误闯他沉眠之地。
可是这类的小术法，如果遇上那些天生灵感异常强烈的人，是挡不住的。这类人，他们对于精怪一类的事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天生就适合和另一个世界的原住民们打交道，比如尹鱼鱼，比如卓杞安。
他还从没见过通灵之人，这会儿见到了，还挺新鲜。
他没忍住摇了摇自己的枝桠，惹得桃花扑簌扑簌地往下落：“小姑娘，你可当心摔着。”
尹鱼鱼早在兆木摇晃的时候就抱紧了枝干，只听她脆生生地道：“你不要晃了，再晃我就摔下去了。”对于一棵树会说话这件事，丝毫不感到害怕。
她还补充道：“我早就听说过你了，桃爷爷，那些小妖怪都说这里住着一只大妖怪，可漂亮了。是不是就是你呀？”
这句桃爷爷就很有灵性，十分振聋发聩。
想兆木作为一只桃花妖，凭着非凡的相貌无往不利，不分老少，征服了一众女妖，哪个不是客客气气地叫他公子，如今乍然被叫做爷爷，他着实是懵了一懵。
十三岁的尹鱼鱼十分活泼讨喜，有一颗金刚心，比兆木更适合做一个木头。她丝毫没意识到兆木的嫌弃，逮着机会就来找兆木唠嗑，如此一来二往，跟兆木渐渐熟识起来。兆木惦记着她那句爷爷，两年后某天“不小心”让尹鱼鱼撞击了自己化作人形的样子，然后如愿以偿地摆脱了爷爷的称呼。
可怜尹鱼鱼，才不过十五岁，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哪遇到过这种杀伤性武器，根本招架不住兆木这只老妖怪，时常被逗得脸红心跳，少女一双清澈的眼睛，渐渐地就只能倒映出兆木的影子了。
兆木隐隐约约有所察觉，想着人妖殊途，拼命告诫自己，不能沉沦在这场纷纷扬扬的感情里。
他以前也跟人类相处过，见过不少算计，有针对他容貌的，有针对他身份的，还有觊觎他力量的。唯独尹鱼鱼，他看着她一点点地变成一个含羞待放的少女，一颗纯真的心，全系在他身上，清澈又透明。相处的日子久了，兆木渐渐忘记过去三千多年的生活是什么样的，那单调寂寞的修炼岁月简单地一句话就可以概括，而与尹鱼鱼相处的日子，哪怕是千言万语也无法描述。
彷佛记忆也被染上了颜色，鲜活地他一闭上眼，就能回忆起两人之间的一点一滴。
尹鱼鱼考上大学的时候，要到另一个城市里去，她拿着一瓶啤酒，雄赳赳气昂昂地跑来找兆木。
算起来，两人认识快有两千个日夜了。
那时兆木正坐在枝桠间，眺望着远方，愣愣地不知道想什么。
尹鱼鱼是抱着告白的心思来的，怕自己半路又怂回壳里，特地带了一瓶啤酒来壮胆。临到跟前，她又犹豫了，拖拖拉拉地走到树下，抬首望着兆木发愣的样子，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心里一阵阵的感伤，少女心事渺小又灿烂，还没有经过世事摧残，伴随着一路酸酸涩涩的回忆，美好地如同海市蜃楼，她当场就红了眼眶。
夜深人静时，尹鱼鱼有时候光是想着兆木的样子，想着他说话的音容笑貌就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她最喜欢的一个梦，是梦见兆木跟自己在一起了，他抱着她坐在桃花树下，轻轻摇晃着，花瓣扑簌扑簌地落在他们身上，炽热的阳光照在树上，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细碎地漏了一点下来。每次做了这个梦，尹鱼鱼第二天醒来就能高兴一整天。
她也不傻，兆木好歹比她多活了几千年岁月，对两人间的暧mei怎么可能全然不知。他从未提过，其实已经是一个答案了。
若是此刻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两人也许明天就只能形同陌路，过去的情份烟消云散，这种事情光是想想，就能另她心痛地说不出话来。
尹鱼鱼想着这些，拉开啤酒罐子，猛灌了一大口，那又怎么样呢，谁让她是个傻子，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是她喜欢的人。
这只妖，陪了她五年，在她生命中划下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她的整个少年时代，全是兆木的影子，为他欢喜为他愁。就算是受伤，她也希望能大声地对兆木说出来，希望他能知道这份心意，更希望他能回应她。她要告诉他，将自己五年的心事都掏给他看，让他知道，这个世上有人这么全心全意地喜欢过他。就算是无疾而终，她至少对得起自己。
尹鱼鱼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抬头看着兆木，知道他在听：“兆木，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你快下来。”
兆木低头正对上尹鱼鱼的目光，彷佛才知道她来一样，扯出一个笑：“鱼鱼，你来了啊。”
“是啊，我来了，你快下来，你在上面看什么呢看得那么入神。。”
两人默契地避开正事，先彼此寒暄了一下，一如往常的每一次相见，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带着一股淡淡的压抑。
最后，他们都沉默了下来。
尹鱼鱼又喝了口啤酒，她将瓶子放在一旁，与兆木肩并肩地坐在树下，微风轻轻拂动，她这才说起了自己的目的：“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兆木。我好开心啊，我还以为我肯定没戏了，都准备第二次填报了。”
没想到最后居然能被录取，再过不久，她就要离开这座城市，到一个没有兆木的地方。
尹鱼鱼默默压下心底泛起的酸涩。
兆木点点头：“恭喜你，终于可以放心了。好好放松一下，你前段日子太辛苦，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对不对？”
兆木其实早就知道了，之前尹鱼鱼情绪不高，眉眼中老是带着点忧愁，顺带着兆木也紧张起来，时刻关注着。他找了小精怪守着尹鱼鱼的家，第一时间就知道她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据说学校离这里有点远，但是很不错，特别是尹鱼鱼的专业，是学校的黄金专业，她去了以后前程一定似锦。
这是好事。他想，尹鱼鱼不能一辈子都耗在他身上，她总得过自己的生活。
“嗯，高考前都是这样的，不过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放松了。”
尹鱼鱼转头，看着兆木的侧颜，开心地笑出来，她轻轻地靠在了兆木的肩头上蹭了蹭。感觉底下shen体一僵，她也没管，这时候酒劲上头，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超人，能飞到天上把月亮摘下来送给兆木，她张张嘴，不自觉地就说出了自己一直遮掩的少女心事：“兆木，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你呢，喜欢我吗？”
喜欢吗？
应该是喜欢的，兆木愣愣地呆在那儿，嘴角的弧度挑起又被他拉下，挑起又拉下，来来回回好几次，心里时时缠绕的憋闷，好似被一只手轻轻拂去，只余下浓浓的欢喜充满了兆木的内心。
桃花树颤了颤，欢欣鼓舞地落下更多的桃花，纷纷扬扬地绕着兆木和尹鱼鱼飞舞，把兆木不足以为外人道的心思表现地淋漓尽致。
有一句俗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兆木被尹鱼鱼一句喜欢蛊惑得找不着北，之前纠缠他的那些烦心事他也不想纠结了。
纵然人妖殊途，那样怎样呢，尹鱼鱼正直青春年少，他们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想那么多做什么，女孩子都告白了，他作为一个有担当的精怪，要承担起自己的重任。
兆木鸵鸟地不想思考尹鱼鱼百年后的日子。
尹鱼鱼开学的时候，兆木跟着一起去了那座城市，还在妖协落了户，脱离了野生精怪的黑户生活。他花了四个月的时间在妖协学习，拿到了进入人类社会的许可证，然后经可靠人士介绍，找了份工作，租了套房子，成功地成为了一名社畜。
尹鱼鱼对此唏嘘不已，用她的话来说，你们妖实在是太不厚道了点，仅仅四个月的时间你就毕业了，还好数量不多，要不然我们这些小老百姓都没有生存空间了。
兆木对此不做评价，他默默地在一旁洗碗，像个锯嘴的葫芦。尹鱼鱼平时啥都好，就是遇到考试的时候，跟吃了炸弹一样，有着非人的爆发力，像这种跟考试相关的劲爆死亡话题，他最好老老实实做妖，不要踩雷，这是做尹鱼鱼男朋友的生存之道。
时间如流水般过了四年。
兆木是寿桃成妖，经过多年修行，虽不能窥探命数，但隐隐能感知到，尹鱼鱼福泽绵长，一定能长命百岁。
毕业之后不久，兆木公事出长差，尹鱼鱼在这期间找到了份工作，差不多就要稳定下来了。
意外就是这时候发生的。他的姑娘被人换了命，兆木出差回到家才发现，尹鱼鱼身体衰败得非常严重，他根本没办法短时间内找到对方，只好用自己的妖元护着尹鱼鱼的心脉，带着她回了老家，意图用禁术强行续命。
这场仪式耗了三个多月，几乎把兆木掏空，眼见着到了最后关头，他的妖力竟然开始溃散。再这样下去，他跟尹鱼鱼可能都活不了。他死无所谓，可怜尹鱼鱼，因为他的一意孤行要魂飞魄散。兆木每每想到这件事情就要崩溃，他苦苦支撑着不肯认命，就在连他都要放弃的时候，竟然迎来了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