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卓杞安算是看出来了，面前这个妖，别看长得人模人样的，实际上忒瞧不起人了，一本正经地欺负他没见过世面。
自从人类社会进入新纪元，发明出各种数码电子产品后，众妖的活动空间大大减少。为了与时俱进，妖协挖空脑袋，经过数次讨论，颁布了新的妖协律法，其中一条铁律，凡登记在册的众妖，都必须遵守，他们不能在人类的电子产品中留下任何能证明妖类精怪存在的影像。
兆木身为一只道行千年的老妖，多的是手段找到那几个迷路的小羔羊，看他现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卓杞安都拿不准这到底是蓄意谋之，还是已经躺平麻木，对即将到来的惩罚毫不关心。
卓杞安保持着微笑，面上一片和气，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兆木的心思。
鸿柃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观察兆木，她见兆木对尹鱼鱼十分关心，顺带着将话题转到了尹鱼鱼的身上：“那边的那个人类，我看她脸色红润，气血充足，身体应该很康健才对，怎么气息如此虚弱？”
兆木面色不变，他笑着解释道：“鱼鱼她身体一直不好，应该是最近生了一场大病刚刚康复的原因，我用妖力替她顺了一下shenti的气息，气血流动下，看起来面色好多了。”
鸿柃瞅着兆木，觉得再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对着卓杞安使了个眼神。
卓杞安心领神会，他从桃花凳子上站起来：“我们也就是来查看一下，既然知道了事情的经过，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后面如果还有什么别的发现，我们再找你核实。”
兆木赶忙起身：“我一直都在这山腹中，如果有什么问题，你们来这山里找我就行了。”
说罢，他站在原地目送着鸿柃与卓杞安远去。
卓杞安一路上都在琢磨兆木关于尹鱼鱼的说辞，他总觉得有些违和的地方，又说不上来。待两人回到暂居的农家里后，卓杞安还是没琢磨明白，他趁晚上散步的时候蹭到鸿柃面前，讨好道：“小祖宗，博学如你，肯定能看出兆木话里的漏洞，不如跟我分析一下，让我学习学习。”
鸿柃这会儿正被兆木的胆大妄为弄得有点发愁，听见卓杞安这么问，也懒得绕圈子，直接将自己的结论说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兆木是在用自己的妖元给他怀里的妻子续命？”
“尹鱼鱼表面上面色红润，生机勃勃，但我能感觉到，她气息枯竭，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可你看她像是油尽灯枯的样子吗？她就像是枯木逢春，破败中有着一缕磅礴的生命力支撑着她。”
“你身为人类，无法感知到具体的细节，自然找不到问题所在。”
“那一缕磅礴的生命力与尹鱼鱼自身气息十分违和，跟兆木的气息相似，多半是来自于他。肯定是他动用了禁术，给尹鱼鱼续命。续命是件麻烦事，多半这两天是关键时候，兆木急着将我们打发掉，谎话都懒得费心。他看他随便说了几句，先把我们打发走，好给他匀时间。可惜他一身修为砸在续命的术法上，我看他的样子，怕是支撑不了这最后的消耗。”鸿柃望天，眼神十分沉重：“草木类极难成精，那桃花精难得有些机缘，修为不低，为了给人续命，活活耗尽了自己的妖元，连结界都难以维持，这才会被几个二愣子闯进来拍了照片。他已经没有余力处理那几个小孩子了，所以才会引来了我们。”
更何况，鸿柃看着尹鱼鱼的样子，除了那一缕磅礴的生命力之外，还有一点让她也十分在意。
卓杞安沉吟不语，既然涉及到禁术，他有必要尽快联系到妖协和零处汇报上去。
鸿柃彷佛能察觉他的想法似的：“续命是逆天改命，你现在报上去，妖协也找不到合适的妖来处理，你跟他们简单交代一下，这里交给我。那株桃花不过四千多年的修为，现在拼着一口气苟延馋喘，不管成功失败与否，他的妖体根基必毁。至于尹鱼鱼，若是不成功还好，死后还有机会魂归地府，好歹能入轮回。如果成功了，只为了续上十几年的命，脱离了生死簿更麻烦，算来算去，也只有我和司晨能处理这个烂摊子。”
“脱离了会怎样？”卓杞安第一次听说脱离生死簿这一回事，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生死薄掌管轮回，一旦脱离不可回归。死后尽归天地，魂飞魄散。”
果然，只要遇到这种事情，就没有轻松的。卓杞安扶了扶额头，找个外快扯出一堆棘手的事来：“我立刻向妖协汇报，你打算怎么做？还来得及阻止吗？”
鸿柃犹豫的就是这件事情。
事情其实不难处理，只要杀了兆木，这禁术没人施展，自然迎刃而解。尹鱼鱼没了禁术支撑，死后魂入地府，受些惩罚，想来还是有机会入轮回的。可是鸿柃却不大愿意采取这个法子。兆木这棵树，一看就是只本本分分修炼的妖，身上气息纯净，哪怕是衰弱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也没有动过歪念头吸别人的精气来填补自己。不知道修炼了多久才成了如今的气候，就这么毁了他，实在可惜。
更何况，她冥冥之中有感应，以后她跟兆木还有因缘。
她轻叹一口气，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鸿柃转身从兜里掏了掏，掏出来一个小瓶子，晶莹剔透，里面装着不知什么液体，晃一晃，竟然微微闪着霞光：“你等会儿去村尾右边插了株桃花的那户人家守着，那里是尹鱼鱼的出生之地，兆木要逆天改命必然需要回到那里。如果里面有人了，就进去把这个瓶子给兆木，让他喝下去。我回北城妖协取样东西，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下午一定回来。你让兆木先别急，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她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整个人化作了本体，看起来大概也就一米长半米高的样子，通体雪白，看起来有点像老虎，威风凛凛地立在地上，背后三条尾巴还在无意识地晃动，左右两旁最上面的胡须翘得十分妖娆，个有千秋，一看就能逼死强迫症。
鸿柃原地踱步转悠了两圈，一个起跳，轻盈地钻进一旁的小林子里，三两下就不见了踪影。卓杞安直到鸿柃走远了后，才敢偷着乐，说实话，就那胡子，他能笑一年。
而且，你要赶路为什么一定要化成原型？
算了算了，才刚刚适应人界生活的小祖宗，对人家要求就不要太高了。
笑完，他整了整衣服，恢复成了一幅正经的样子，溜达到村尾右边的房子守着。这时是上午十点多，屋子里空荡荡的，一点人烟都没有。兆木应该施了隐形咒，周围路过的村民目不斜视地就从屋子前过去了。庭院里的那株桃花开地跟昨天一样娇艳，没有丝毫萎靡，一阵风吹过，桃枝迎着风轻微地晃荡着，几片花瓣落下，还没碰着地，就消失了。
卓杞安目光一凛，这果然是兆木的分枝。他把分枝种在这里干嘛？
守了大概一多个小时，卓杞安无聊到拿着手机刷某博，这小山村里信号贼差，断断续续地，卡半天都跳不出来一个页面，继续刷下去简直是自虐。他不耐烦地关掉某博，正要打电话给梁蓬叙叙旧，突然心里一阵异样，他直觉转头望向屋子，兆木来了。
过了一会儿，屋子大门突然自己敞开，迎接外面不请自来的客人。卓杞安挑了个没人路过的时候，走了进去。
果然是兆木在里面，他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苍白不少，显得十分疲惫。
屋里陈设十分简单，大厅里连张桌椅都没有。跟着引路的桃花，卓杞安进了右边的一间小房间，兆木正站在窗下，上面是以前旧时候的木窗，开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窗口，中间镶嵌了几根木头，通点气就算是一个窗户了。他手中握着一个茶杯，还在鼓鼓冒着热气，旁边是一张灰白的桌子，上面纵横斑驳，两旁放了两张老旧的凳子，由于屋内没有开灯，光线暗淡，只有木窗附近透进几缕光，看着比周围要亮堂一些。
兆木看到卓杞安进来，微微点头，示意卓杞安到凳子上坐着，他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将杯子随手放在一边，然后就有些支撑不住，脱力地坐在椅子上。这几个动作间，不知道是不是卓杞安的错觉，窗外透过的光打在兆木脸上，光影交错，隐隐约约呈现出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比起尹鱼鱼来，他更像是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人。
卓杞安不免有些感叹，按照鸿柃说的，眼前的这只桃花妖本来修为深厚，假以时日，一定能成大气候。如今为了一个人类，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痴情的妖，但每次见到了都忍不住唏嘘。
有的时候，精怪比起人类来，还要死心塌地。
他把鸿柃给的瓶子拿出来：“这是鸿柃走之前给我的，说是等见到你，让你喝下去。”
兆木歇了会，缓过来一些，他伸出手从卓杞安手里拿过小瓶子：“白泽大人有交待过这里面是什么吗？”
卓杞安摇摇头，他其实也挺好奇的，等这件事解决了，回去可以问问。
兆木握着瓶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犹豫了一会儿，他毅然决然地打开瓶子，将里面的液体喝得干干净净。
他如今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当初一时意气，到了今天这个进退两难的地步，他死也就死了，最怕的就是连累了小鱼。
哪怕是被人换命，就那样死去，她还有机会轮回，只要他慢慢等，他们两人总能有相见的机会。可是，兆木手颤抖着，万一呢，万一他与尹鱼鱼的转世无缘，两人就此分开，那就真的半点机会都没有了，就因为这样的一个念头，他拖着尹鱼鱼坠入了地狱。
他按照人类的习惯，把房子车子都买好了，还找了一份薪酬优渥的工作，眼看着他们两个很快就可以在一起，谁知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叫他如何甘心，怎么能放弃。
妄自自信，到如今收不了场，反而害了尹鱼鱼。
兆木闭着眼，手上青筋绷起，心底无尽后悔，那人说的对，他不该这么一意孤行的。
喝下大概半个小时后，兆木感到身体内部如同塞了个暖阳，之前流失的妖元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恢复着，冰冷的身体也渐渐有了些力气，他惊异地看着手中的瓶子，不知道是什么天材地宝，有这样的奇效。
兆木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些精神。
卓杞安见状松了口气，忙道：“鸿柃说她去取样东西，下午就能回来，让你做什么都先别急，等她回来再说。”
兆木点点头，心里燃起一丝希望，感觉他和尹鱼鱼或许能有转机也说不定。
等待时间过于漫长，兆木望着庭院里摇曳的桃花，脑子里空空的，为了打发时间，也为了纾解自己心中的郁结，他说起了自己的往事。
鸿柃说的没错，兆木的确是得了点缘分，才能在灵气稀薄的现在，修炼到四千年的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