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自责
柳恩煦的脸色彻底黯淡, 传宗接代?她好像从没想过这个理由。
柳恩煦起身在他身边坐下来,努力调整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用丝帕一圈一圈缠在自己的手指上,犹豫了片刻才说:“若我同你回去呢?”
郁昕翊神色一凛, 侧脸看她:“蓟王妃的位子不要了?”
柳恩煦的声音依旧很轻, 却带着诚恳:“小初身体康复后,我这个蓟王妃有没有也没什么关系了。”
郁昕翊手指敲了两下小几,“同我回去意味着窦褚要死。”
他的语气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让他不屑。
柳恩煦早就做好了决定, 但人命关天, 她只点点头,没说话。
郁昕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见她心虚地捏着帕子不说话, 他才开口道:“菜婆那有种剧毒的药,吃了以后不会被人发现死因。”
郁昕翊见她面色如常,继续试探:“可那毒药唯一的与众不同是极易挥发, 要放在他舌根下才行。药物珍贵, 王妃不是打算自己动手吧?”
柳恩煦觉得他就像有洞穿人心的本领,身子微微一颤,紧咬着唇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去看他。
可他依旧不依不饶:“所以, 王妃打算为了我,沾上一条人命?”
柳恩煦瞒不过他, 冷淡地“嗯”了声,试图辩解:“他那样子, 死了比活着痛快吧。”
郁昕翊冷眼看着这个虫子都不敢踩的小姑娘此时大胆地计划别人的生死,他觉得可笑极了。
这就是近墨者黑吗?不论自己把她捧地多高, 可沾染了污秽的明珠,怎么都是蒙了尘的。
他怪自己是把她带进地狱的源头,更恨自己眼睁睁看着她落入深渊却不知道该怎么伸手去拉她。
任由她越陷越深, 堕落成和自己一样的怪物?又或者拉她上岸却染她一身无法洗脱的污泥?
“药呢?”郁昕翊朝她伸出手掌的同时动了几下手指,示意她交出来。
柳恩煦怔楞地抬眼看他,完全没了刚才跟他争论的气势,她看了眼内堂,说:“在里面,我放在小箱里了。”
郁昕翊咂嘴:“王妃心真狠呐,我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柳恩煦沮丧,她不是心狠,是走投无路的选择。
“没什么时候。我也…还没想好。”
郁昕翊起身,走到她面前弯下腰看着她,她始终回避着自己怪责的视线。他又将视线落到她胸口处,尽管他心里沉闷极了,可她的好意他怎么会不心领。
“这些事要跟我商量,明白么?”
柳恩煦抬眼怯怯地看他,她也不知道郁昕翊怎么猜到了她管菜婆要了毒药的事。她只想默默去做这件事的。
见她一脸做错事的样子,他语气缓和些,说:“为了我那张脸皮染脏了你的手,可太不值当了。”
柳恩煦见他眼里逐渐融化出笑意,才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郁昕翊手指轻轻揉了揉她脸颊,温和道:“我答应你换上行不行?”见柳恩煦惊喜地望向自己,他才又补充:“许森宇的事情弄完以后。”
柳恩煦觉得这个好消息来得太过于突然,她兴奋地抬手去搂他的脖子,却被他手挡开。柳恩煦困惑地眨了眨眼,就看他食指指着自己胸口,关切的语气说:“我仔细看看?”
柳恩煦笑容收敛,神情略显沮丧,她把寝衣裹得更严实些,说:“好像你并不喜欢看到。”
郁昕翊没理他,直接用手指勾住了她的对襟,往边上一扯,露出了娇花艳色的边缘。他缓缓蹲下身子,阻挡住正要起身的柳恩煦。自己手指一碾,她衣带松散,彻底露出那朵娇艳欲滴的大花来。
“知道这是从哪来的么?”
柳恩煦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点点头,抬手去摸他的右脸。
郁昕翊侧过脸吻了她带着芬芳的掌心,而后将脸贴在了她胸口那朵色彩艳丽的西番莲上。
七年前,他让冼安差人留意返京的机会,也正是那时候,窦褚让狄争私下里到处去找和他相貌接近的人。巫楠并不支持郁昕翊回去,迫不得已,他烧坏了自己的脸,才逼得巫楠没了办法,为他换了容貌。
他不记得那时候有多疼,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报仇上。他并不在意自己的样子,本就和窦褚容貌相像,每每镜子前他都安慰自己是骨骼长开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他从不在意这张脸。
郁昕翊闭上眼细细感受着她胸口处传来的温热,温热下面是那颗他辜负不起的心,每一次跳动都变成了对他的敲打。
他放在她背脊的手压地更紧。
跟他离开有什么好?他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就该被他亲手奉上世间独一无二的回报。
——
正此时,蓟王回京的消息正被个小宫女双手捧着呈给了帛兰宫的兰妃,窦棠的生母。
她正半倚在贵妃榻上垂眼看着嬷嬷为她右手上涂了第二层红玉膏,而后用薄叶包裹,放进了热水中。
小宫女给她读了字条上的信息,兰妃略显不耐,檀口微张:“去把蓉婕妤叫来。”
许研蓉,也是许森宇的小侄女,去年才被送进宫来。这半个多月,也成了许森宇和兰妃传话的关键人。
这些年皇上迟迟不立太子,早就让后宫里这些有心的妃嫔们开始留意起这方面的动向。
皇后和皇上始终不睦,更是膝下无子,一直陪伴太后吃斋礼佛。只要后宫不闹出大动静,她对这些女人的争斗总是不闻不问的。
倒是良妃,虽然生了个公主,可皇上对她的宠爱从没减淡过半分。更可气的是,她好不容易除掉了窦褚的生母祥妃,却不想皇上竟让良妃做了他的母妃。
兰妃本没在那孩子身上花多少心思,她甚至还记得十几年前,他窦褚一个皇子能被郁家那个妾室的孩子追着打得屁滚尿流。
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皇子,他母妃的死反而激发了他的斗志,这些年优秀的不像样子,早就把她的棠儿远远甩在了身后。
兰妃低眉看着自己刚刚护理过的左手。
她比良妃年轻貌美,家世也不在她之下,可偏偏得不到和她一样的殊宠,这根刺早就深深刺进她心里,她无时无刻不想找机会让她彻底消失。
既然皇上的心意转变不了,那就只能从另一个角度下手。
她的确想在朝中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帮着她一起铲除异己,却没想到权势滔天的许相竟然主动往棠儿府上送了美姬,怎么想都有拉拢之意。
再加上自己的弟弟又是左骁卫上将军,她便更觉得自己手里捏了一副怎么也打不烂的好牌。
许研蓉到了之后,兰妃遣退了屋里所有人。许研蓉识相地蹲在刚刚嬷嬷的位置,帮兰妃把右手的薄叶拆下,再放进另一盆热水里洗干净,之后涂了层玫瑰油。
兰妃喜欢小姑娘的乖巧伶俐,更喜欢她每次都能带来许相传给她的好消息。她抬手将许研蓉拉起来,让她坐到自己旁边,开口问:“派去盐城的人,传回什么消息了?”
许研蓉回忆起一早收到的许夫人来信,准确无误地说:“蓟王殿下只带了王妃一人回来,世孙和他府上的两个人都没跟回来。”
兰妃欣赏着自己的指甲,又问:“上次说跟去了那个密林?后来呢?”
许研蓉摇头:“大伯的人说那林子里有瘴气还有机关,进去的几个暗卫都没出来。”她顿了顿声,又突然想到什么,继续说:“不过大伯的人盯上了一个小姑娘,说那姑娘定期会出林子采买。”
兰妃将手放下,转头去看身边带着盈盈笑意的小姑娘,她樱唇弯起,皮笑肉不笑地淡漠道:“本宫这刚送进来几个童子,还没净身,这几日让棠儿送去许相府上,童子血总比那些个大娃娃的好了不少。”
许研蓉眉眼含笑,一副乖巧的样子颔首道谢。兰妃的意思是决定与许森宇联手了,她要尽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大伯。
——
几日后,右丞相府内。
孙韦凡正与另外几名许相的门客一同喝茶赏舞,期间许森宇夸赞了多次孙韦凡为他撰写的小记,这也让他在许相一党中的声望提升不少。
花厅里的舞姬衣着华丽,翩翩起舞,让围坐的人赞不绝口。
许森宇却丝毫没注意这些早就看腻了的蛾眉宛转,始终将注意力放在坐在边上沉默寡言的孙韦凡身上。
“鹏程啊,现在酒醒了吗?”
许森宇目光深邃地看着孙韦凡,语气中的关怀和脸上的笑意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想重用这个少年。
孙韦凡的思绪被他一句话牵引回来,他匆匆放下手里的瓷杯,起身恭敬地对许森宇说:“鹏程那晚失态了…”
前日,许森宇以赏冬月为由,邀请这些个胸有文墨的人到他东市的别苑去饮酒作诗。但他目的不在此,而是想看看孙韦凡心里是不是还记挂着蓟王府上的美人。
但他都没想到,一个人的堕落能这么迅速。他赏了孙韦凡几个舞姬,后来听说折腾了一夜,日上三竿才起来。
他忍不住感慨,什么情深义重,不过是骗姑娘的说辞罢了。
许森宇笑容舒展:“情之所至的事情。若喜欢,今日送你府上去。”
孙韦凡笑着答谢,重新坐了下来。
“相爷,绥王来了!”管事匆匆跑进花厅,看着慌里慌张的。
许森宇随即退下了所有的舞姬和乐姬,理了理外袍,起身往门外走。屋内的门客同样起身跟在他身后,一同迎接这位贵客的光临。
众人随着他刚走出月亮门,就见一身玄色绵氅的窦棠正悠闲地赏着许森宇园子里的梅花,缓缓往这边走。他身边还跟了许森宇的妾室,赵氏。
赵氏本是奉了老夫人的嘱托来给许森宇送补气的参茶,半路就碰到了这个锦衣玉带的男子。她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拦住了自己的去路,还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跟她说笑。
赵氏年纪不大,是两个月前刚刚进府的,她不想惹了别人的闲言碎语,失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荣华富贵,所以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
她看到与她年级相差三十几岁的许森宇高视阔步地从月亮门内走出来,脸上的笑容绽放,提着裙子往他面前跑。
还没迈开腿,就被窦棠捉住了手臂。
许森宇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窦棠折了枝白梅,众目睽睽下簪进了自己妾室的发髻上。
赵氏匆匆往后退避,可手臂却被他抓地牢固。
身后门客原本的闲谈声淡下去,彻底陷入了尴尬的静默。
许森宇目光森寒看着眼前的一幕,步子也停顿住。
赵氏年纪小,因其貌美难得,许森宇才收了她做妾,不过才几个月的功夫,许森宇还没舍得碰她一下。
跟在他身后的孙韦凡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许相的表情,低头的瞬间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握紧。
孙韦凡挪开了视线,微不可见地弯起唇,勾勒出一抹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