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探监
傍晚前后。
柳恩煦正交代秀月替她回母家看看情况, 顺便带上王府的府医一井回去。
她本想亲自回去探望祖父,可一想到祖父见了她难免会责备她不顾礼数周全,索性让秀月回去是最稳妥的。
秀月前脚踏出大殿, 后脚一个便衣侍卫便匆匆赶了回来。
柳恩煦见只有一人折返, 问道:“怎么只有你?”
回来的人叫彭毅,是几个人的领头,他恭敬地揖手禀报:“另外几人留在京兆尹府了。”
柳恩煦起身走到他面前, 抬手让屋里侍奉的小丫头都出去等, 直到殿门关上,才问:“查得怎么样?”
彭毅面色凝重道:“禀王妃, 丁武的主子叫付梓昂, 他父亲是太常少卿付仲。京兆尹的关大人打算将女儿送进宫,想走付少卿的路子。说是等皇上去祭典的时候,托关大人把人安排在皇上寝宫里侍候。
刚小四花了银子, 去监牢里查探了一圈, 说是对丁武用了刑,让他承认杀了李保那个老仆。”
柳恩煦用香夹在立在门口的掐丝珐琅香炉里拨弄了两下,追问:“仵作那边呢?那老仆怎么死的?”
“开始说是中毒, 后来又改成了外伤致死。再加上前几日打死侍从的事。虽然关大人那还没判,但据说肯定逃不过秋后问斩了。”
柳恩煦放下香夹, 拿起帕子擦了擦手上的香灰:“丁武一直都没招?”
彭毅点点头,专注地看着柳恩煦:“没有, 他一直坚持是付梓昂害死了李保,据说能用的刑都用了, 他就是不松口。”
柳恩煦把帕子叠好放到了桌上,犹豫地问:“依你看,若是不招, 会不会把他打死?”
彭毅迟疑了片刻,摇头道:“难讲,本就是奴籍的人,招了也就是明面上给主子长个脸。若是付梓昂不想等,他的小命恐怕撑不过今晚。”
柳恩煦迟疑再三,两只攥在一起的小手都捏红了。
“王爷回来了吗?”
彭毅道:“刚才管事说,还没有。”
柳恩煦不想再等,她打算冒个险,去赌一把这个人可不可用。
——
这会,京兆尹的关喜年刚跟付梓昂喝痛快酒,从酒肆回来。
关夫人一脸不悦,一边给他褪下官府,一边埋怨:“又去喝这么多酒,你这把老骨头,真是不想要了。”
关喜年早就习惯了老婆子叨唠半辈子的嘴,依旧不耐烦地抚着黑髯坐下来:“这不是都为了小枚。”
关夫人脸上异色更重,‘呸’了一声,责备:“是为了你的官运吧!你干嘛非得让小枚进宫!跟她姐姐一样嫁个普通人不好吗?!”
这话的确说到了关喜年的痛处,他冷哼一声,极其厌恶地反驳道:“你懂什么!小枚的样貌在京城里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嫁个普通人,只能耽误了她!”
关夫人攥着帕子,急得直跺脚:“不论如何,终究该让小枚自己选!哪有…哪有这么做父亲的!把你女儿往人家床上送啊!”
关喜年觉得自己夫人是妇人之仁,用茶杯盖拍了拍茶碗,吼道:“那是普通人吗?!真能被皇上喜欢,那是光宗耀祖的事!”
关夫人不听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真是造孽了!小枚从来都不想进宫!她喜欢丁家的二郎啊!”
关喜年只觉得她烦,连茶也不喝,愤懑地拍了把桌子,起身往外走去。
脚还没踏出门槛,就见门卫匆匆来报:“老爷,有位夫人求见!”
关喜年厌烦地推开了挡在面前的侍卫,抬步迈出去:“就说老夫睡了!”
门卫赶忙往前递了块腰牌,又道:“她说她姓柳…”
关喜年放缓脚步,还以为是柳博昱家的那些个莺莺燕燕,突然想到是不是可以趁机捞一笔。
于是接过金腰牌,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可这上面的笔画怎么也不像柳字。
他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那上面写了个硕大的蓟字,两只微眯的眼突然睁得老大,见鬼似的跑回屋里,匆匆穿戴上自己刚脱掉的官府。
没等哭肿了眼睛的关夫人问话,他已经向府外疾步赶去。
柳恩煦披了件素白的织锦面狐皮斗篷,小脸近乎隐在兜帽的阴影里。
直到面前紧闭的朱红大门打开,关喜年点头哈腰地上前来迎,柳恩煦才抬步往里走,礼貌地颔首道:“打扰了,关大人。”
关喜年此刻倒把柳恩煦看得比财神都尊贵。
满朝上下,谁不知道蓟王的才干,更何况还是皇上最喜爱的皇子。
于是他忙着攀迎道:“是下官有失远迎,您快这边请。”
关喜年横展开手臂引导柳恩煦往牢狱的方向走。
他觉得小王妃是来探望文国公的二公子的。
柳恩煦也没多说,而是带着侍从跟在他身后走进一个黑漆漆的通道。
牢头在前面掌着火把带路。
关喜年跟在后面对柳恩煦奉承道:“王妃放心,柳大爷也井非是获死刑。”
沉默寡言的柳恩煦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狗官是以为自己来探望柳博昱的。
她脚步放缓了些,颇感兴趣地问:“他做了这么多恶事,怎么才能逃罪?”
关喜年这才神色一松,以为自己说到了小王妃的心坎上,朗笑道:“王妃多虑了,这怎么能叫逃罪?明明就是柳大爷表现好,可以减刑。”
“减刑?”
关喜年笑嘻嘻的拉关系:“是,这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您能帮衬着在蓟王面前说两句好听的——”
“好!”
柳恩煦不打算听他讲完,敷衍地打断了他。
直到一行人走下楼梯,踏进阴暗潮湿的监牢。
关喜年带着柳恩煦径直往柳博昱那间软毯铺地,纱幔垂挂的奢华牢房走去。
柳博昱这会刚吃饱饭,正翘着二郎腿用竹签剔牙。
他余光扫见个姑娘的身影来探视,本以为是他哪个姬妾。
他随手把竹签一丢,对外面的人命令道:“找个人赶紧收了。”
随后才慢条斯理起身来迎,语气暧昧:“哪个小心肝儿来了?”
柳恩煦让身后的侍卫就此止步,自己在关喜年的带领下独自上前。
她本还对监牢里的黑暗和呜咽感到恐惧。
可在看到柳博昱这副逍遥法外的样子,心里的愤恨远远凌驾在那点微不足道的恐慌之上。
柳恩煦没说话,而是离柳博丰的监门更近了些。
柳博昱笑嘻嘻地对关喜年说:“等我出去,多给你几处宅子。”
关喜年笑地合不拢嘴,他恨不得现在就把柳博昱释放,跟着他掉进金窝里。
可惜,这一切的幻想,都被柳恩煦一句软绵绵的话声打破。
“叔伯可真是舒坦。”
柳博昱原本优哉游哉的表情,瞬间固定在脸上,他嘴角倏地下落,眼底狰狞地抽搐了两下,含恨道:“怎么…怎么是你?!”
柳恩煦把自己头上的宽大兜帽往后扯了扯,露出自己如花般的面容,轻嘲:“来办点事,顺道看看叔伯死之前的样子。”
柳博昱被他这句话僭越了底线,顾不得文人墨客那点礼节,张开嘴破口大骂:“你个小贱人!跟李秋婷一个德行!!”
柳恩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他说的话出了口就像雾气消散了一样,激不起她心中的一点点水花。
柳博昱双眼赤红,暴跳如雷:“你想弄死我啊?!行啊!但你也别想好过!!”
站在一边的关喜年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识相地往侍卫那边匆匆退了几步。
柳恩煦看着柳博昱一副失态的样子,突然笑了,语气阴冷:“叔父怎么不让我好过呢?听说阮娘都服毒暴毙了。”
柳博昱把脸紧紧贴在两根木柱中间,只噘着一张嘴口沫横飞:“我死了不要紧!你还活着呀!”
他顿了顿声,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语气里尽是挑衅:“你可不知道李秋婷把你送走那天就上了我的床!!那滋味儿可真是不得了!”
柳恩煦脸上的笑僵住,这句话像把带钩齿的利刃戳进了心里,拔都拔不出来。
柳博昱似是疯了,他发出“咯咯咯”的讥笑声,还试图伸手去抓柳恩煦:
“你不信啊?!李秋婷胸脯上那块梅花记吃着都有花香味呢!”
他不停地发出令人作呕的咂嘴声,还用舌头舔舐着自己的手指,嘲讽道:“还他妈贞洁烈女?柳君行那个老不死的这么护着她,我看她指不定怎么卖弄风骚的!”
说完,他笑地上气不接下气,还对着柳恩煦夸张地伸长舌头去舔上唇,直到伸出来的舌头被一支梅花步摇穿进了上嘴唇里。
他才猛地弯下身,凄厉地闷声惨叫。
柳恩煦颤抖着双手,往后退了一步。
她只觉得自己即将翻涌出眼眶的热泪好似成吨的热汤被她吃力地往肚子里咽。
她想起每次母亲见到她的躲躲闪闪和不安。
所以,母亲怕他。
所以祖父说什么都不让柳博昱留在国公府!
柳恩煦觉得呼吸都变得干涩,她从没见过这么禽兽不如的畜生!
死对他来讲,太轻了。
于是,王府的侍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小王妃失常地转过身,阴鸷地对关喜年说道:“我会和蓟王说你的好!但我要他,生不如死!”
关喜年被眼前这个年级不大的小女孩吓出了神。
她和自己的小女儿一样大。
但她又好像不止这个年龄。
柳恩煦把兜帽重扣在自己头顶,对身后传来的刺耳尖叫充耳不闻。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成长,是用心头血一点一滴堆砌的。
柳恩煦不再言语,只听身后的侍从问牢头丁武关在了哪。
关喜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废话,带着一行人又下了一层,走进一个放满刑具的审讯室。
见关喜年带人来,里面两个喝着酒打樗蒲的狱卒匆忙起身来迎。
柳恩煦才让身后的侍卫去查看丁武的情况。
关喜年觉得自己惹不起这个心狠手辣的小王妃,于是说话都离了两臂距离:“王妃…这是重刑犯,要秋后问斩的。”
柳恩煦的语气死气沉沉:“犯了什么罪?”
关喜年道:“杀了人!这可是个罪大恶极的人!”
刚说完,挂在绞刑架上几乎晕厥的人,就条件反射地呢喃了句:“我没杀李保,你们…勾结…”
关喜年掀起眼皮瞪了丁武一眼,随即又笑脸盈盈地对柳恩煦嘟囔了句:“杀了人还不承认,真是…还是别吓着王妃的好。”
上前查探的两个侍卫回来呈禀:“他伤的太深,这么用刑恐怕撑不过今晚。”
柳恩煦点点头,看着关喜年,淡淡问:“他的案底呢?”
关喜年赶紧让周围两个狱卒取了来。
那上面写着除了杀人,还有抢劫,奸污等罪名,下面还有个模糊不清的血手印。
于是,她走近丁武,去看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审讯室内一阵阒静,连滴水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柳恩煦低头将记录丁武罪行的那页案底扯了下来,似是做了什么决定。
关喜年刚欲上前拦止。
就看柳恩煦转过头,语气坚决:
“这个人,我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
剧情需要,今日男主掉线,明天立马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