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又见白衣人
次日清晨,小男孩果然依约等在溪头,熹微晨光之下见他坐在树下一动不动不知又在搞什么怪。
走近一看原是在树下睡着了,垂落的头发上满是露水,小狐狸心下恍然:这小子怕错过了时间昨晚就在这里睡下了,笑骂一句:“呆子,起来出发了。”便带着小男孩往溪流下游走去。
溪畔小路,泥泞崎岖,小男孩虽然穿着小狐狸给的不合身的宽大青衫还有些不太习惯,但是行走在这条行过无数次的小路倒也不甚在意,辗转腾挪紧跟在小狐狸身后。
只见小狐狸的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立在云鬓之侧,长长的头发垂到腰间,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就算是溪水泥渍稍有沾染,也随着淡光流转瞬间变干净了。小男孩觉得很是好玩,就故意溅些污水上去,饶有兴致的看裙子自己变干净,玩得不亦乐乎。
小狐狸在前疾行,对小男孩的小心思浑然不觉,心中正自盘算这条路若是再行不通,又该如何是好。要知道这一个月来小狐狸几乎爬遍了周围的几座高山,只见山后仍是山,层峦叠嶂不见尽头,知道凭自己的力量是无法走出去的,所以才会想到他爹曾经说过世间所有的江河都将汇聚入海,自己顺溪而行或许就能找到大河,找到大河说不定就能乘筏而下走出这连绵的大山,再做打算。
“喂,臭狐狸,前面那个地方有点奇怪,大黄说去不得了。”小男孩突然停了下来,叫住了小狐狸。
“有什么奇怪的?很危险么?”
“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危险,只是好多次我都在那里追丢了猎物,一到了那里再往前走就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拉着我不让我过去。”小男孩挠挠头,有些怯懦地说:“我们还是别去了吧,阿黄知道了会发脾气的。”
“你怕那只狗干嘛,他还能吃了你么?”小狐狸揶揄道。
“不,阿黄不喜欢吃我,他喜欢吃肉。羊肉牛肉鸟肉鱼肉鹿肉,什么肉都喜欢,就是不喜欢吃我的肉。”小男孩一本正经的答道。
“好吧,那你回去吧,我可自己一个人去前面吃桂花、海棠、百花糕;绿豆、红豆、豆沙饼咯。”
小狐狸见小男孩认真的样子,不免又好气又好笑,再看去路幽深溪水淙淙,一个人走下去似乎又不太敢。于是灵机一动,一口气说了许多自己喜欢吃的点心,还不忘砸吧砸吧嘴巴,心中笃定小男孩会跟上来,转身便走。
小男孩愣在原地,实在想象不出这什么糕什么饼的样子,料来味道不会太差,想着小狐狸之前做的或者拿出来的那些东西顿时口舌生津,抬头见小狐狸已去得远了忙道:“喂,臭狐狸,你慢点等等我……”
小狐狸心中得意,转过身叉腰站定在溪畔等小男孩追上来,笑吟吟的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的名字么,总是喂啊喂的。”
“不想!名字是什么,好吃么?”
小狐狸一阵无奈,“那只不靠谱的大黄,可真是什么都没教你呢!”
“大黄教了我捉鱼,抓兔子,摘果子……对了他还教了我怎么把你们救活呢!”
“怎么救的?”小狐狸听到这里顿时来了兴趣,她想如果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说不定就会有出去的办法。
“那天你们浑身是血的被阿黄带回来,我以为都死了的。阿黄让我把你们扔进龙涎池,第二天你们就好了啊。”小男孩老实的回答小狐狸的问题。
小狐狸听到这个回答却不禁有些失望,一切问题又回到了那只该死的大黄狗身上。虽然知道自己再问下去也未必会有自己想要的答案,但还是忍不住继续问道:“那个什么龙涎池这么厉害?可是后来我试过那个水,稍有沾染就疼得要命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阿黄那么说我就那么做,它的话还没出过错呢。”小男孩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对于小男孩的话小狐狸一笑置之,心知再问下去也是徒劳,转身继续向前走,随口问道,“你怎么每天都要去池子里泡几个时辰,难道你不疼么?”
“阿黄让我泡的,好像刚开始也很疼,不过现在不疼了……”
小狐狸在脑海中想了几遍都想不出这池子的来历和大黄狗的用意,也不再思索,暗道:呆子果然是呆子,疼就不泡了嘛,真佩服他还能一直坚持到不疼。正待出言嘲讽下小男孩,回头却发现小男孩停在了身后八九步的地方,模样甚是苦恼。
“喂,你怎么了,不想吃点心了?”随即从储物手镯里拿出一块桂花糕在手上扬了扬。
“我想吃,可是这里我过不去了”,小男孩一脸委屈的样子,说着又尝试往前走了一两步,顿觉步履维艰像是有九头牛在他身后拉住他一般。
小狐狸见小男孩咬紧牙关,浑身因肌肉绷紧而颤抖好似正在用全力与什么较劲,看到小男孩痛苦的样子不知为何小狐狸的心像是被什么紧紧握了一下。她深知小男孩天性醇厚不善作伪,料想其中必有蹊跷,口中喊着快退回去,脚下动作更快,瞬息间欺身回来拉住他后退几步,见小男孩神色逐渐恢复了才放下心来,看着小男孩满头大汗的样子,不禁又是怜惜又是自责,拿出手绢为他擦掉脸上的汗水,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块桂花糕,轻声说:“尝尝吧,这是桂花糕。”
小男孩似乎对刚才的经历一点也不在意,接过桂花糕,闻到香气扑鼻,便忍耐不住囫囵吞下,还没尝出味道就进了肚子,于是又眼巴巴地望着小狐狸。
小狐狸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出纤手在小男孩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想吃的话就告诉我,你刚才是什么感觉,一定要详细,等我们从这过去了我再给你。”
“我也不知道,就是好像走进了水里一样,越往里越吃力,四周好像有什么东西挤过来要把我压碎。”小男孩摸着脑袋。
听闻是言,小狐狸在原地转了几圈,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正自打算要不要自己一个人去前面看看的时候,忽然感受到一阵风刮过后背。一回头就看见那小男孩一个助跑,已经冲进去了刚才的区域,由于助跑的缘故,竟然比刚才还要多行了两步,达到了八步的地方,便像定格了一般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小狐狸暗骂一声呆子,心想为了吃的也不用这么拼吧,口中叫到:“臭小子,过不去就算了,别勉强。”腾空一跃已轻飘飘地落到到了小男孩的面前,这才发现小男孩双目紧闭,眉头深锁,全身肌肉依然保持着鼓起的状态,隐约有金色的光芒在里面流转,伸手轻推小男孩却不见回应。
小狐狸顿觉不对,手中连使几个法术都如泥牛入海,再一探小男孩的鼻息竟然也很微弱,一时慌了神,俏眼含泪、泫然欲泣。她的心中又是自责又是着急,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越想冷静就越是着急,最后只能蹲在地上埋头哭了起来。
一个身着白色长衫的文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凝视着小狐狸因为伤心而立起的耳朵,眼中又是怜惜又是追忆。良久,他的表情突然变得释然像是做了某种决定一样,终于轻轻抚了下小狐狸的头发。
小狐狸愕然抬头,正好对上这人的剪水双眸,一种来自血脉的亲近感不知从何而生。只见他双目如婴儿般澄澈明净,黑黑的眸子中全是自己的身影,眼神中饱含爱怜。可是小狐狸却分明能感觉到这白衣人并不是在看自己而是看向另一个人。
小狐狸此刻心乱如麻哪里还会去想这人是谁,从哪里来,是好是坏,又或者是刚才那来自血脉的亲近感使她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拉住来人的衣角,抽噎道:“请……请你快看看这臭小子怎么了,你能帮帮他么?”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坏人,会帮他还是害他?”白衣人饶有兴致的反问道。
“我,我不知道……”小狐狸泣不成声的说,这才仔细打量了下眼前的白衣人:他眉目虽然清秀但并不出众,只是眉眼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再加上他的白衣高髻衬出些离尘的韵味,此刻竟显得立在自己身前的身影有一些缥缈。
“像,真是太像了,哭起来简直一模一样,耳朵都会立起来……”白衣人盯着小狐狸轻声呢喃,像是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不再言语。
可是,过往很长,回忆很短。白衣人摇头叹息目光从小狐狸身上抽离,由近及远,然后望着天空发起了呆,此刻他的身形好似与身后无边的森林融为一体,风吹动树梢也吹动他的衣衫……
小狐狸看着眼前这人,形神萧索,身形更加缥缈了,好像再一阵风过,他便会随风而去,一种悲凉的感觉不知从何而起,心中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好像在与世界告别。
“喂,你别走……”
小狐狸下意识地开口,竟不知自己为何要挽留这个突然出现的怪人,或许是因为莫名的亲切感,又或许是寄希望于此人的援手。她此刻心思百转千回,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
一会儿想这人见死不救,自己应该恨死了他的;一会儿又想自己与他素未平生,他就算有手段施救,不救也是理所应当,迁怒他人实为不该;一会儿又想自己现在赶回去找来大黄狗说不定还有得救;一会儿又想这小子已经这模样了,一定挨不到大黄狗来了;一会儿又怪自己不该叫臭小子到这来的,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
白衣人听到小狐狸的喊声回过身来说道:“小狐狸,不,我应该叫你莫晴笙。你不用担心,这小子没有事的,不过是睡着了。”
小狐狸如遭雷击,这人怎会知晓自己的名字,难道是与父母相识,心中有无数个谜团想要询问。白衣人却不等他发问,转身面对着闭眼的少年,开口笑了笑,下一刻便真的如小狐狸所想的那样,一点点随风消散在空中,来得突然,去得也不着痕迹,就像没从来来过一样。
小狐狸眼见白衣人与小男孩相对而立,忽然明白了自己对白衣人的熟悉之感,或许都是来自眼前这臭小子,他们的眉眼竟有七分相似,都怪自己刚才心烦意乱这都没看出来。
小狐狸心下稍安,暗自在心中揣度两人的关系:兄弟,父子,祖孙,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要说那两人没有关系,打死她也不相信,既然有关系那么白衣人说的话自然也是真的,自己也不必太过担忧。为了保险起见,小狐狸还是决定回去找大黄狗来看一看。
小狐狸拿定主意,一转身吓了一跳。只见大黄狗不知何时已跟了过来,此刻正呆呆地望着白衣人消散的地方,神色满是悲戚,眼里竟有泪光。
小狐狸不知大黄狗为何会是这幅表情,有心奚落两句,却发现话到嘴边竟然说不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心也在隐隐作痛。小狐狸转念一想,既然大黄狗在这里,它不可能将小男孩置于危险的境地的,想是白衣人说的没错,于是心结大开,连带白衣人刚才引出的一点点悲伤的情绪也跟着不见了。
只见她刚才还哭的梨花带雨,转瞬间又下溪捉了两条鱼,优哉游哉地烤了起来。想是料定这小子馋嘴的厉害闻到香味说不定就能醒来了。至于刚才那诸多疑问,好似都不曾挂在小狐狸心上,她虽生性聪敏却也豁达开朗,深知就算费尽思量也无法找到答案,不如坐等时候到了,答案或许自己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