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酒局终了
“我说，咱们俩是不是有些太无聊了。”我指了指趴在床上睡眼婆娑的韩璎对仇流说道：“你看这都快睡着一个了。”
“啊？啊……是在说我吗？没有没有没有，我才没有睡着呢。”韩璎突然睁大眼睛开始否认。说着说着，她还坐了起来，全然顾不得身上褶皱得不像样子的裙子。
仇流似乎达成了目的，或是做出了某个决断。这会儿跟着说道：“要不，今天咱就先到这？我看大家喝的挺开心了。”
我立刻跟着附和，身体的种种迹象都在提醒我不能继续了，再喝下去，我可能就回不去了。趁现在还没失去神志，赶紧结束回去睡觉。
韩璎却不愿就此结束。她一把拿过还没喝完的酒瓶，给三个人的杯子通通倒满，执意地说：“不行不行，不能结束。这不是还有酒呢嘛，我不想就这样结束。要是你们也走了，要我怎么办啊。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我与仇流对视一眼。心想这女孩还没从舅舅的死亡中走出来，这几天她一个人呆在房间里肯定很不好受，她提议要喝酒，其实只是想借机找人来陪陪自己吧。
换做平时，我和仇流应该都不是会被同情心轻易引导行动的人。可现在不同往日，大家被弄到这么个地方，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了四个人，同病相怜的感觉或多或少都能感同身受。
仇流上前抱住韩璎，轻声安慰她。但她并没有因此平静下来。
“我们继续玩吧。这个喝酒提问的游戏还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是啊是啊，我们继续来吧。该第五局了，才玩了五局呢，也太少了是不是。”
“竟然璎妹妹都这么说了，那好，我们再来。”
其实这时候我们三个人的状态都已经不太好了，这次猜拳时，连续几次出现胜负却被我们忽略掉。我当时已经没有多少精力用在观察猜拳结果上了，酒醉这种状态即便是不再继续喝也会越来越严重，刚刚我还在想趁神志清楚赶紧回去，仅存的神志也就停留了这么一会儿而已。现在我就连猜拳时自己出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反复了多少次，韩璎突然大声叫道：“呀，我输了呢。嘻嘻嘻，我终于输一次了。”
我被韩璎的声音拉回些神志，使劲地昂了昂头，想让自己更清醒些。
猜拳的结果是我和仇流一同赢了韩璎，可她刚说完自己输了这句话，随后就扬手喝完了自己杯子里的酒。之后开始朝我们两个呵呵呵地笑，没有及时咽下去的酒水顺着嘴角一路向下淌到胸口，流进她的裙子，她也没有在意。
“好了，我喝完了。这次是什么命令？”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神游的韩璎开始说些奇怪的话。
“这是让我们提问的意思吗？”仇流的状态似乎也不比我或韩璎好多少，他问出这句话后见没人回答他，便将自己杯里的酒全部喝光了。
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看到他俩都喝完了酒，我也拿起酒杯干了下去。这杯酒喝得特别顺畅，丝毫没有难咽的感觉，甜甜的，我甚至生出还想再来一杯的念头。这种念头刚一出现，嘴里就不自觉地喊了出来：“倒酒。”应该声音还挺大，把我自己吓了一跳。
韩璎的行动更加出乎意料，她好像在喝醉之后进入了某种奇怪的状态。听到我的话后，她颇为乖巧的俯身跪坐下来，开始给我倒酒。但她的身体显然已经不听使唤了，酒被倒得到处都是，有不少都倒在了我的裤腿上。
仇流见情况不对，伸手去接她的酒瓶。要不是仇流帮忙，她说不定会把一整瓶酒都倒到我身上来。
被拿走酒瓶后的韩璎仿佛失去了支撑，整个人侧着身倒在了地毯上，好一会儿才重新坐了回来，仍旧保持跪着的姿势。
“提问，提问，提问。”我在喃喃自语。刚刚这杯酒彻底击垮了我的神经，本来我就在清醒和沉沦之间摇摆了，一杯酒下肚彻底让胜利的天平倒向了沉沦一方。韩璎洒到我身上的酒挥发出来的浓郁味道直扑鼻息，成为最后一根稻草，畅爽的沉醉果断占据我的大脑。
“韩璎，说说你舅舅的事吧。”我嘴上嘟囔着。我觉得这会儿我是想说：说不定你会知道些其他人不知道的事，能作为韩奎被杀的线索。不过后面这句话根本没说出来，醉酒后思想与行为总是这样脱节的混乱。
仇流跟着响应了一句：“对对，就说说你舅舅的事吧。”
“舅舅，舅舅……”韩璎低声呢喃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开始大哭起来。还不是正常的发泄情绪的那种哭，像是拼命忍耐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也抬手去擦拭泪珠，就任由泉涌般的泪水从那双大眼睛里汩汩流出。
“哦，对了，舅舅已经死了。我都忘了。”说着，韩璎瘫软了下来，不再直着脊背保持跪姿。转而恢复到此前那种靠着床半躺着的姿势了。这次她还动手整了整裙摆，遮住了自己的腿部。
她不再有恸哭伤心的表情，但眼泪许久都没有止住。
片刻后，韩璎伸手去够仇流腿边的酒瓶，想给自己添酒。仇流反应过来率先将她前面的酒杯倒满，他的举动使得韩璎平伸出去的胳膊在半空中悬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放下。但她并没有去拿酒杯，而是眼神木讷地盯着杯中的绯红色液体。这期间她的泪水始终未曾中断，一部分泪水顺着嘴角的酒水痕迹流进裙子，其他泪水则在下颚处汇聚然后滴落下来。
“我舅舅特别爱喝酒，一有烦心事就回家来喝个不停，他的酒量还很差，没一会儿就开始胡言乱语。第一次，我是说我的第一次，我的第一次喝酒，那时候我还在初中，我妈妈去世后不到两个月的时候。那天晚上我在屋子里写作业，当时舅舅家的房子很小，只有一间卧室，他休息之前我可以在卧室的桌子上写作业，等他要睡觉了我再出来。他帮我在客厅里支了张小床。一直到我高二快结束的时候，家里才换了新房子，新房子里有一间属于我的小卧室，嘻嘻嘻，那是个特别漂亮的小房间。以前和妈妈一起生活的时候我都是和妈妈挤在一张床上，当时我就觉得，我舅舅对我真好，让我为他做什么都行，因为他给了我一个自己的小房间。”
韩璎的话有些语无伦次，期间夹杂着傻笑，双手在身前意义不明地挥动。
她接着说：“其实也算不上我自己的房间，舅舅他也常到我的房间来，我不能阻止他。每次我都得收拾好一阵子才行。哦，不对，我是想说第一次喝酒的，那时候我还在初中，我妈妈去世后不到两个月的时候。那天晚上我在屋子里写作业，我听到他回来，有开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从客厅里叫我。他和妈妈一样叫我小璎，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被这样叫，可是没办法。他在客厅里喝酒，他喊我过去，问我喝没喝过，我说没有。他问我想不想试试，我说不太想。然后他就生气了，他说不行，你得陪我喝酒。那天他好像在外面喝了一顿才回来的，醉醺醺的样子，一个劲对我说，他特别感谢我妈妈为他做的一切，可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会弄回来一个没爹的孩子。然后说如果我要在家里住，要他供我上学就得为他做事。我说需要我说什么事？我会打扫房间，也能收拾床铺，还能做几个简单的菜。不过那小房子根本就没有厨房，嘻嘻嘻。”
韩璎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我的右侧，不过很显然她不是在看墙壁，或许她是在看过去，看曾经的自己。她不时地轻声笑，嘻嘻嘻的声音像是个小女孩，她用笑声伴着眼泪演出一首不寻常的乐曲。
“后来他是怎么说的来着。他说不需要我做那些，那些都不重要，我只需要在他需要的时候带给他安慰就好。而现在就需要我陪他喝酒。我被他吓到了，我知道他的脾气不太好，之前也有喝多了之后回家大喊大叫的情况，还有一次吐的到处都是，他睡下之后我好不容易才把房间打扫干净。但让我喝酒却是第一次，我怕他再打我，就喝了。他很开心，然后又给我倒酒，是啤酒，喝下去喉咙里凉凉的，没什么味道。只是喝下去之后会有气儿反上来，不得不打嗝。他不让我打嗝，让我忍着。然后我就喝了一杯又一杯，我都没见他自己喝，就见他在那笑，好像看我把杯子里的东西喝完是件特别有意思的事一样。后来我就醉倒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快到中午了，我从卧室的床上醒过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躺在那。那天我的作业没写完，还因为无故旷课被老师批评了，非常不开心，明明不是我的错。我告诉老师是因为舅舅让我陪他喝酒才导致没写完作业和起床太晚的，可那个女老师不相信我，她就认定刚转学过来就旷课的女生有问题。不过算了，我原谅她了，她根本不知道状况，也不想知道，她就只是想批评我而已，那就由她去吧。我原谅她了。”
韩璎拿起酒杯，她的手不稳，一直在抖。没有喝，她又放下了。
“我和舅舅说了老师的事，之后他就只在我第二天不用上课的时候才陪他喝酒，这样就不怕第二天起晚了。他总爱对我说奇怪的话，好多都听不懂，可我怕惹他生气就默默地听着假装听懂了，反正只要我照他说的做，他就会很高兴，会多给我零用钱。有一次他还帮我教训了学校里一个烦人的男生，之后就再没人来烦我了，我特别感谢舅舅。大概是我刚上高中之后不久，他的工作突然多了起来。好像是公司扩产了，能赚更多的钱了。有一段时间他只在周末才回家，他告诉我可以一直睡在卧室，不用再睡客厅那个小小的折叠床了。那时候他留给我的零用钱也多了不少，因为他经常不在家，所以需要我去交水电费什么的，剩下的钱就可以随便用了。我可以买蛋糕回来吃，舅舅看到也不会说什么，以前妈妈都不让我买蛋糕的。有时候他还会带我出去吃好吃的，给我买了不少漂亮衣服。”
她的讲述断断续续，也有可能是我的状态不好，听的断断续续误以为是她讲成了这样。或许她实际讲述的内容更多些，但其中的许多细节没能留在我的记忆里，。仇流和我都没有打断她，她就一个人在那说着。好像是要把压抑在心里的一切通通释放出来似的，一个劲说着。
韩璎的讲述里充斥着许多重复的回忆，当她讲高中之后的事情时，还会多次说起初中小房子里发生的事，尤其是韩奎第一次让她喝酒的那个晚上，她前一句刚说自己醉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可后面又时不时说出一些不连贯的感受与细节。
虽然她说起这些时还在反复强调自己很感谢舅舅，但在场的听者已经清楚的认识到韩奎就是个品行恶劣的变态。
正是由于他对侄女的长期施暴，才让韩璎从小过着悲惨的生活。甚至还在大学以后接触到了自残。她身上的诸多旧伤其实都是她自己弄的，而罪魁祸首就是韩奎。
过了很久，韩璎才将回忆转入近期。
“前段时间，就是来到这里前半年左右，舅舅说他的公司可能要出问题，说不定以后就得让我赚钱养活他了。我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但我很开心。我知道他为了让我上学花了很多钱，之前给妈妈看病也花了不少钱。终于到我可以回报他的时候了。”
“我实习的研究所在三个月前来学校找实习生，要求很多，给的报酬也很高。我们一起去了几十个人，只有我和另外两个女生过了初选。我向舅舅汇报这件事，他听到报酬的金额时非常开心，鼓励我要好好休息，用最好的状态去参加二选。果然他是对的，那两个女生肯定没有好好休息，二选的体测只有我一个人通过了。我得到了这份高薪的实习工作，签了一堆保证书之后开始配合研究员们做实验，每个月拿到薪水我就转给舅舅，他特别开心。只是研究所的工作很忙，几乎没有空余时间，这三个月都没有见到舅舅。”
“突然我就来到了这，然后发现舅舅也来了。那天晚上他过来找我，终于又和舅舅在一起了。他很激动，和我说公司应该有救了什么的。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他竟然死了。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死呢。为什么死的人是他，不是我，也不是你们，凭什么凭什么啊。你们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随着讲述愈发深入，韩璎进入极度痛苦的状态。无声的流泪逐渐变成嚎啕大哭，最后更是哭的撕心裂肺。
之前我对韩奎就没什么好印象，关于岳烬的合同他就谎话连篇，没想到背地里还是这种人。听韩璎的讲述，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将近十年，我的天啊，这简直是匪夷所思。把自己的亲侄女逼成了靠自残发泄压力的人，这种人也好意思当舅舅？他怎么对得起辛辛苦苦供自己生活的姐姐，就这样对待姐姐死后留下来的孩子。
而韩璎却在感谢他，发自内心的感激那个畜生。为了他的死心痛成这样。虽然我可以接受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活方式，但这种从小就被强行灌输异常观念的孩子实在太可怜了。更可悲是她还不自知，她并不觉得自己遭受到残酷的对待，还对那始作俑者报以感激之情。
这种人简直死有余辜，我甚至都怀疑，假如我早知道这些事，会不会生出亲手弄死他的念头。仇流同样为韩璎的讲述震惊，我想他应该也有和我相似的想法。
我想去安慰哭泣的韩璎，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过当时也没有给我继续思考的机会，我刚站起身，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体内的酒精疯狂发作，加上听到韩璎的经历产生的愤怒情绪，恶心、反胃、头晕、四肢开始不听使唤，我差点真的吐在韩璎的房间里。结果我好不容易站稳，之后什么都没干就不得不依靠着墙壁重新坐了下来。
韩璎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她把头埋在被子里发泄的哭着。
仇流过来扶住了我，问了一句：“程绎，你还好吗？”
也不知道是他的声音太小，还是我的原因。我感觉他的话在我耳边盘旋却无法被大脑接收，我可以感知到这一切，但却无法做出正确的回应。
我彻底醉倒了。
我记得仇流对韩璎说了两句什么，韩璎似乎是点了点头，也有可能只是在哭泣而我看错了。随后仇流拖起我走出了门。
从这边回到我的房间需要走下楼梯，穿过圆桌大厅，再爬上一层楼梯才行。我隐约对这一路有印象。我记得我还在尝试告诉仇流我没事，可以自己回去，但好像没成功。
我好像在大厅里大骂了韩奎的恶心行径。也有可能并没有这样做，或者只是在大厅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最清晰的记忆是脑袋很沉，身体也很重，后来好像有另一个人过来帮忙，和仇流一起才把我弄回了自己的房间。
后来我还干了些什么或者说了些什么就记不清了，可能抱着马桶吐了好长时间。当时好像有人在房间里照顾我，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
再次醒来时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浑身都是让我反胃的酒味。房间里被弄的一团乱，最大的变化是房间里那面穿衣镜被打碎了，碎掉的玻璃被清理到了房间的角落。
昨晚果然有人在照顾我，是仇流吗？我不记得了，稍后得去问一问。
我想爬起身，这时才发现手上受了伤，不是很严重。或许是我打碎穿衣镜时伤是在拳头上，难道我是醉酒之后想要攻击镜子里的自己吗？或许吧，也不是没可能。
真有够难受的。活该，程绎，自作自受。